《倾城(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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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完结)-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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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这玩童还是夜猫子呢!

  她,去了撒哈拉,不是闲著无聊,想去沙漠“观浴”,或在那大漠沙沙之地白
手起家,但却是为著要玩它一局“永恒的夏娃”就在这样的执著中,竟也认真地
“玩”出好多真实又美丽的故事。

  我该如何,如何称这位玩童呢?“游戏”是她心中的彩虹,永远在雨后的天空
里美丽。


                童  年


               胆 小 鬼

  这件事情,说起来是十分平淡的。也问过好几个朋友,问他们有没有同样的经
验,多半答说迅的,而结果却都相当辉煌,大半没有捱打也没有被责备。

  我要说的是━━偷钱。

  当然,不敢在家外面做这样的事情,大半是翻父母的皮包或口袋,拿了一张钞
票。

  朋友们在少年的时候,偷了钱大半请班上同学吃东西,快快花光,回去再受罚
。只有一个朋友,偷了钱,由台南坐火车独自一人在台北流浪了两天,钱用光了,
也就回家。据我的观察,最后那个远走高飞的小朋友是受罚最轻的一个,他的父母
在发现人财两失的时候,著急的是人,人回来了,好好看待失而复得的儿子,结果
就舍不得打了。

  小孩子偷钱,大半父母都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平日不给零用钱才引得孩子们出
手偷,当然这是比较明理的一派父母。

  我的父母也明理,却忘了我也需要钱,即使做小孩子,在家不愁衣食,走起路
来仍期望有几个铜板在口袋里响的。

  那一年,已经小学三年级了,并没有碰过钱,除了过年的时候那包压岁钱之外
,而压岁钱也不是给花的,是给放在枕头底下给压著睡觉过年的,过完了年,便乖
乖的交回给父母,将数目记在一个本子上。大人说,要存起来,做孩子的教育费。
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期待受教育的,例如我大弟便不,他也不肯将压岁钱缴还给父
母。他总是在过年的那三天里跟邻居的孩子去赌扑克牌,赌赢了下半年总有钱花,
小小年纪,将自己的钱支配得当当心心,而且丰满。

  在我们的童年里,小学生流行的是收集橡皮筋和红楼梦人物画片,还有玻璃纸
━━包彩色糖果用的那种。

  这些东西,在学校外面沿途回家的杂货铺里都有得卖,也可以换。所谓换,就
是拿一本用过的练习簿交给老板娘,可以换一颗彩色的糖。吃掉糖,将包糖的纸洗
洗干净,夹在书里,等夹成一大叠了,又可以跟小朋友去换画片或者几根橡皮筋。
也因为这个缘故,回家来写功课的时候总特别热心,恨不能将那本练习簿快快用光
,好去换糖纸,万一写错了,老师罚著重写,那么心情也不会不好,反而十分欢喜


  在同学里,我的那根橡皮筋绳子拉得最长,下课用来跳橡皮筋时也最神气。而
我的母亲总弄不懂为什么我的练习簿那么快就会用完,还怪老师功课出得太多,弄
得小孩子回家来不停的写了又写。

  也就在那么一个星期天,走进母亲的睡房,看见五斗柜上躺著一按红票子━━
五块钱。

  当年一个小学老师的薪水大约是一百二十块台币一个月,五块钱的价值大约现
在的五百块那么多了,也等于许多许多条彩色的橡皮筋,许多许多红楼梦里小姐丫
头们的画片,等于可以贴一个大玻璃窗的糖纸,等于不必再苦写练习簿,等于一个
孩子全部的心怀意念和快乐。

  对著那张静静躺著的红票子,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两手握得紧紧的,眼光
离不开它。

  当我再有知觉的时候,已经站在花园的桂花树下,摸摸口袋,那张票子随著出
来了,在口袋里。

  没敢回房间吩,没敢去买东西,没敢跟任何人讲话,悄悄的蹲在院子里玩泥巴
。母亲喊吃中饭,勉勉强强上了桌,才喝了一口汤呢,便听母亲喃喃自语∶“奇怪
,才搁的一张五块钱怎么不见了。”姐姐和弟弟乖乖的吃饭,没有答理,我却说了
∶“是不是你忘了地方,根本没有拿出来?”母亲说不可能的,我接触到父亲的眼
光,一口滚汤咽下去,烫得脸就红了。

  星期天的孩子是要强迫睡午觉的,我从来不想睡,又没有理由出去,再说买了
那些宝贝也不好突然拿回来,当天晚上是要整理书包的━━在父母面前。

  还是被捉到床上去了,母亲不肯人穿长裤去睡,硬要来拉裤子,当她的手碰到
我的长裤口袋时,我呼一下又胀红了脸,挣扎著翻了一个身,喊说头痛头痛,不肯
她碰我。

  那个样子的确象在发高烧,口袋里的五块钱就如汤里面滚烫的小排骨一样,时
时刻刻烫著我的腿。

  “我看妹妹有点发烧,不晓得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听见母亲有些担心的在低声跟父亲商量,又见父亲拿出了一支热度计在甩。我
将眼睛再度闭上,假装睡著了。姿势是半斜的,紧紧压住右面口袋。

  夏天的午后,睡醒了的小孩子就给放到大树下的小桌边去,叫我们数柚子和芭
乐,每个人的面前有一碗绿豆汤,冰冰的。

  姐姐照例捧一本西游记在看,我们想听故事,姐姐就念一小段。总是说,多念
要收钱,一小段不要钱。她收一毛钱讲一回。我们没有钱,她当真不多讲,自己低
头看得起劲。有一次大弟很大方,给了她两毛钱,那个孙悟空就变了很多次,还去
了火焰山。平日大弟绝不给,我就没得听了。

  那天姐姐说刻游记已经没意思了,她还会讲言情的,我们问她什么是言情,她
说是红楼梦━━里面有恋爱。不过她仍然要收钱。

  我的手轻轻摸过那张钞票,已经快黄昏了,它仍然用不掉。晚上长裤势必脱了
换睡衣,睡衣没有口袭,那张钞票怎么藏?万一母亲洗衣服,摸出钱来,又怎么了
得?书包里不能放,父亲等我们入睡了又去检查的。鞋里不能藏,早晨穿鞋母亲会
在一旁看。抽屉更不能藏,大弟会去翻。除了这些地方,一个小孩子是没有地方了
,毕竟属于我们的角落是太少了。

  既然姐姐说故事收钱,不如给了她,省掉自己的重负。于是我问姐姐有没有钱
找?姐姐问是多少钱要找?我说是一块钱,叫她找九毛来可以开讲恋爱了。她疑疑
惑惑的问我∶“你哪来一块钱?”我又脸红了,说不出话来。其实那是整张五块的
,拿出来就露了破绽。

  当天晚上我仍然被拉著去看了医生。据母亲说给医生的病况是∶一天都脸红,
烦躁,不肯讲话,吃不下东西,魂不守舍,大约是感冒了。医生说看不出有什么病
,也没有发烧,只说身些睡了,明天好上学去。

  我被拉去洗澡,母亲要脱我的衣服,我不肯,开始小声的哭,脸通红的,哭了
一会儿,发觉家里的工人玉珍蹲著在给洗腿,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五块钱仍在口袋里。

  穿了睡衣,钱跟过来了,握在拳头里,躲在浴室不出来。

  大弟几次拿拳头敲门,也不肯开。等到我们小孩都已上了床,母亲才去浴室,
父亲在客厅坐著。

  我赤著脚快步跑进母亲的睡房,将钱卷成一团,快速的丢到五斗柜跟墙壁的夹
缝里去,这才逃回床上,长长的松了口气。

  那个晚上,想到许多的梦想因为自己的胆小而付诸东流,心里酸酸的。

  “不吃下这碗稀饭,不许去上学。”

  我们三个孩子愁眉苦脸的对著早餐,母亲照例在监视,一个平淡的早晨又开始
了。

  “你的钱找到了没有?”我问母亲。

  “等你们上学了才去找━━快吃呀!”母亲递上来一个煮蛋。

  我吃了饭,背好书包,忍不住走到母亲的睡房去打了一个转,出来的时候喊著
∶“妈妈,你的钱原来掉在夹缝里去了。”

  母亲放下了碗,走进去,捡起了钱说∶“大概是风吹的吧!找到了就好。”

  那时,父亲的眼光轻轻的掠了我一眼,我脸红得又像发烧,匆匆的跑出门去,
忘了说  见。

  偷钱的故事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奇怪的是,那次之后,父母突然管起我们的零用钱来,每个小孩一个月一块钱
,自己记帐,用完了可以商量预支下个月的,预支满两个月,就得━━忍耐。

  也是那次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天,父亲给了我一盒外国进口的糖果,他没有说慢
慢吃之类的话。我快速的把糖果剥出来放在一边,将糖纸泡在脸盆里洗干净,然后
一张一张将它们贴在玻璃窗上等著干。

  那个下午,就在数糖纸的快乐里,悠悠的度过。

  等到我长大以后,跟母亲说起偷钱的事,她笑说矣不记得了。又反问∶“怎么
后来没有再偷了呢?”我说那个滋味并不好受。说著说著,发觉姐姐弟弟们在笑,
原来都偷过钱,也都感觉不好过,这一段往事,就过去了。


                吹  兵

  那天上学的时候并没有穿红衣服,却被一只疯水牛一路追进学校。

  跑的开始以为水牛只追一下就算了的,或者会改去追其他的行人,结果他只钉
住我锲而不舍的追。哭都来不及哭,只是没命的跑,那四只蹄子奔腾著咄咄的拿角
来顶━━总是在我裙子后面一点点距离。

  好不容易逃进了教室,疯牛还在操场上翻蹄子踢土,小学的朝会就此取消了。
同学很惊慌,害怕牛会来顶教堂。

  晨操播音机里没有音乐,只是一再的播著∶“各位同学,留在教室里,不可以
出来,不可以出来!”

  我是把那条牛引进学校操场上来的小孩子,双手抓住窗口的木框,还是不停的
喘气。同学们拿出了童军棍把教室的门顶住。而老师,老师们躲在大办公室里也是
门窗紧闭。

  就是那一天,该我做值日生。值日生的姓名每天由风纪股长写在黑板上,是两
个小孩同时做值日。那个风纪股长忘了是谁,总之是一个老师的马屁鬼,压迫我们
的就是她。

  我偶尔也被选上当康乐股长,可是康乐和风纪比较起来,那份气势就差多了。
疯水牛还在操场上找东西去顶,风纪股长却发现当天班上的茶壶还是空的。当时,
我们做小学生的时候,没有自备水壶这等事的,教室后面放一个大水壶,共用一个
杯子,谁渴了就去倒水喝,十分简单。而水壶,是值日生到学校厨房的大灶上去拿
滚水,老校工灌满了水,由各班级小朋友提著走回教室。

  牛在发疯,风纪股长一定逼我当时就去厨房提水,不然就记名字。另外一个值
日小朋友哭了,死不肯出去。她哭是为了被记了名字。我拎了空水壶开门走到外面
,看也不看牛,拚著命就往通向厨房的长廊狂奔。

  等到水壶注满了滚水,没有可能快跑回教室,于是我蹲在走廊的门边,望著远
处的牛,想到风纪股长要记名字交给老师算帐,也开始蹲著细细碎碎的哭了。

  就在这个时候,清晨出操去的驻军们回来了。驻军是国庆日以前才从台湾南部
开来台北,暂住在学校一阵的。

  军人来了,看见一只疯牛在操场上东顶西拱的,根本也不当一回事,数百个人
杀声震天的不知用上了什么阵法,将牛一步一步赶到校外的田野里去了。

  确定牛已经走了,这才提起大茶壶,走三步停两步的往教室的方向去。也是在
那么安静的走廊上,身后突然传来咻咻、咻咻喘息的声音,这一慌,腿软了,丢了
水壶往地下一蹲,将手抱住头,死啦!牛就在背后。

  咻咻的声音还在响,我不敢动。

  觉得被人轻轻碰了一下紧缩的肩,慢慢抬头斜眼看,发觉两只暴突有如牛眼般
的大眼睛呆呆的瞪著我,眼前一片草绿色。

  我站了起来━━也是个提水的兵,咧著大嘴对我啊啊的打手势。他的水桶好大
,一个扁担挑著,两桶水面浮著碧绿的芭蕉叶。漆黑的一个塌鼻子大兵,面如大饼
,身壮如山,胶鞋有若小船。乍一看去透著股蛮牛气,再一看,眼光柔和得明明是
个孩童。

  我用袖子擦一下脸,那个兵,也不放下挑著的水桶,另一只手轻轻一下,就拎
起了我那个千难万难的热茶壶,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带路,就将我这瘦小的
人和水都送进了教室。

  那时,老师尚未来,我蹲在走廊水沟边,捡起一片碎石,在泥巴地上写字,问
那人━━什么兵?那个哑巴笑成傻子一般,放下水桶,也在地上划━━炊兵。炊字
他写错了,写成━━吹兵。

  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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