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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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全本-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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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则把她所有的热情和浪漫奉献给他。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风骚,然而她的确非常风流,因此她现在可以说是把那个遥远的北方中等城市正搅得风起云涌。当然,这当然对她的眼睛很不利,在这方面她是破罐子破摔,她那双眼睛再要起死回生,难于上青天。

  琴师不得不默默无闻地回来,他不像战斗英雄的妻子那样声嘶力竭,他帮她料理好了一切,就走了。临走时他交代垂髫,什么时候混不下去了,就回嵊州老家,他在那里等她,为她托着生活。是的,就是托着生活,琴师的原话就是这样。他回到家乡,开了一家推拿室,只有一个门面那么大,跟你这个扇庄差不多。他把他自己的沿街房子的那面墙推倒拿来用了。

  银心小心翼翼地接口:没有人来,因为没有推拿师。

  垂髫啊,真是前世作孽啊!小王结束了一段饭后茶余的谈资,拍拍银心的肩膀,走了。工欲善想象着未曾谋面的琴师是如何虚席以待的,他守株待兔,孤注一掷,每天傍晚,是如何在门口拉琴的。他拉的是什么呢?

  小王的叙述让工欲善自惭形秽,他一笔笔地在扇面上描着花卉,这些订货又耗费了他许多的精力。他想,他竟然还自以为自己在垂髫的感情生活中是独一无二的,甚至她的杳无音信也是一种音信。这有多么可笑。事实上她早就抛开,或者说从来就没有留恋过路上的风景,毫不犹豫地直奔主题了。

  这么想让他非常失落。银心的一双胖胖的白净的手从后面绕上来了,搂住他的脖子,把面颊贴在他的脸上,好像他是孩子。她这样对他说:我早就知道了,你们是不一样的人。

  工欲善放下笔,想,如果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为什么我会为她心碎。他闭上眼睛,听到他的心一粒粒跌裂的声音。


  然后小王挎着郑杰又来了,他惊诧小王的保密功夫,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银心是小王的表妹。她们那么相像原来不是没有来由的。她挺着脖子,两个耳坠晃个不停,拍打着工欲善的肩说:你现在可不能再三心二意了,要是欺侮我表妹我可跟你没完哦。郑杰拍他另外一个肩膀,说:攀你这门亲,善子,我可真不容易啊,你算算我的精神压力费。

  工欲善表现出了空前的软弱,他勉强说:郑杰,你知道,我准备考中央美院的研究生,我这个扇庄开不开得下去还说不准。郑杰摇手不让他说:你考啊你考啊你考上我才高兴呢,你的工笔画也是一绝。你考上我更不欠你了。谁说考研就不能讨老婆了。再说你考上去北京,银心帮你卖扇子,你们又抓革命又促生产,不要太潇洒噢!

  工欲善说:我潇洒什么我,现在姑娘都开始傍大款了,我这么个一扇门的铺面,就是混口饭吃。搞不懂你们为什么吃准我。 

  小王上阵:善子你有自知之明这很好(她立刻就开始不叫他工老师了),还真让你说准了,她们这帮姑娘演出,每天晚上大款的宝马都在剧院门口等着。好几个已经就那么接走了。

  工欲善说:那好啊,银心愿意,也那么让宝马接走吧。

  银心就打一下工欲善的背:讨厌!

  郑杰正色说:工欲善你真的很讨厌!你不说真话,你永远拿把扇子在前面挡来挡去。现在你给我把扇子放下,你说一句心里话,眼看银心让那些家伙包了去当了金丝鸟,你真舍得?

  工欲善看看银心,他好像是第一次看舞台下的银心。银心非常白,像西式点心店一种特制蛋糕。现在她一脸无辜。望着银心,嘴角抽一下,很小心的样子,工欲善心一动,愣了片刻,说:真还舍不得。

  银心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为了庆祝大功告成,表姐妹请他们看越剧《五女拜寿》,银心扮演五姐妹中的那对双胞胎妹妹之一。她根本没有什么独唱的机会,一会儿上去了一会儿下来了,埋在满台的花团锦簇当中,工欲善好几次认不出来。他想,以后,不看这样的戏也就罢了。

  那天晚上银心就留在了柳洲扇庄,工欲善已经进入王老五系列,谁都觉得他应该把银心留下来。就他自己而言,在经历过垂髫之后,觉得再坚持等待什么,就没有什么意义了。银心也罢金心也罢,能够不添麻烦,就够可以了。


  银心热情地投入建设小家庭的奋斗之中,演戏倒成了她的副业。她越来越有主动权了,工欲善的日常生活基本都由她掌控,她总是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只有晚饭之后的散步,工欲善才有一段时间的空隙,银心一边看电视一边轻松地说:好了,老公,批准你透一个钟头的气。 工欲善非常厌烦这个“老公”的称呼,一副小市民腔调,但是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直截了当表示他的不满了,他只能笑着说:哎哎哎,还没登记,还不算老公啊。

  银心回答工欲善也很爽快:是工欲善的工,老工,不是老公,你晚上还去学外语吧?

  初秋傍晚,每天散步到闻莺馆附近,一开始就远远地绕开了,以后慢慢地试着走近,终于也可以路过那里了。渐渐习惯,开始天天在此徜徉,在桃柳之间的那张木条凳上闲坐休息。他出来散步之时,往往是游人倦归之际,那张木凳上几乎很少有人。有一天下着小雨,天气微凉,工欲善撑伞缓缓而行,听到一声几乎凄厉同时又极婉转的莺啼,他一下子顿住了,他看到柳条的微摆中,落红纷纷,湖上一边昏黄,缥缥缈缈地传来长调之声,熟悉的声音,听不清歌词,绝望的榔头不知从何而来,突然重击在他心上。接着,他看见木凳前站着一个男人,工欲善走过他身边才知道,他是在等他。他是琴师。

  小伙子很得体,高高的个子,消瘦的面容,下巴略微有些起翘,有一点点乡村艺术家的土洋兼备的执拗的神情。他礼貌有加地向工欲善问好,说他从下午开始就在这里等他了。这让工欲善有些惊诧。琴师原来是很聪慧的人,又很清晰地告诉他,是银心告诉他们的,工老师你每天都要到湖边来散步。说完拿出了一个扇盒,说:听说工老师要结婚了,垂髫让我专程给你们送一件结婚礼物。工欲善看着这扇盒,苦笑了一下,他知道那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他接过了,琴师问要不要看看。工欲善说不用了,垂髫送的礼物总是好的。他们就这样僵在湖边,工欲善终于问:她还好吗?

  琴师脸上就有了光,说:看东西是不太行了,不过心情不错,白天还有生意,夜里她还去演出。

  工欲善哦了一声问,垂髫回来了?琴师回答说回来两个月了,推拿屋开张的时候,银心她们几个姐妹还给小店剪彩呢,怎么,工老师你不知道?

  工欲善一边往回走一边发怔,断断续续地让琴师转告垂髫,还是身体要紧,白天工作,夜里演出,是不是应该合理安排一下。如果经济上有什么问题,朋友们都可以帮忙的。琴师听了他的话,就像是为垂髫辩解:主要是因为不能让功夫断了。上台演出,哪怕站着唱一段,接上了这口气,知道行情世面,是最要紧的事情。

  工欲善站住了,想,一个人,真有一个念头,要打消它,就好比要这个人的命。

  前面就是扇庄,工欲善邀请琴师去,琴师摇摇头,展现给工欲善一个微笑,是那种被垂髫感染过的微笑,他们真是骨子里很相像的一对。工欲善想到垂髫,伸出手来与他握别:谢谢你们的礼物,我会珍藏好的。其实你们完全不必和我们隔得那么遥远,其实到这里也可以开推拿诊所。顺便还可以唱越剧。你看我的扇庄,大柳树后面的,看到了吧,人气很旺的。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们打听一下。真的不想去我那里坐坐吗?

  他目视琴师,淋着小雨走进柳阴深处了。

  九

  晚上,工欲善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一会儿新闻联播,银心陪着他,一会儿看一看他的脸色,然后撒娇地把头靠在他腿上。

  他一句话也不说,电视机里的播音员说个不停,小屋里的气氛就有些微妙起来。

  工欲善突然问银心累不累,银心笑笑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也知道问我累不累。当然累了,布置一个新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为结婚,工欲善已经在清波门按揭买了一套公寓房,银心天天在那里张罗。听银心那么说,工欲善就两手用力,一屏气托起了银心,把她扔到床上去了,说:趴下,我给你按摩。

  银心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你按摩,我给你按摩还差不多。话虽那么说,她还是听话地趴过身来,脸就埋到枕头里去。工欲善就坐在床沿边,两手握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推了起来。银心就舒服地呻吟,断断续续地从枕头里发出声音:没想到你不但会画扇子,你还会推拿。对,对对,就是这里,下面,再下面一点。以后没饭吃了我们就……她突然不说了。

  工欲善一边缓缓地用手掌按着她的背,一边说:今天见到琴师了,说垂髫回来了,他们开的那个推拿诊所开张了。

  停了一会儿,银心才闷在枕头上,瓮声瓮气地说:垂髫回来好多天了,她说她是学成归乡,她又回琴师那里去了。谁都没提那个什么战斗英雄的事情,这事情就一风吹,没发生过一样了。

  我见到琴师了。工欲善说。

  银心便问他对琴师的印象如何。工欲善想起那个一意孤行的执拗的下巴:这个人可以像一个新面粉口袋那样翻过来抖,从里到外一样。

  银心抱住枕头把头抬起来,想了想,说:其实垂髫还是好福气的,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欣赏。

  工欲善按住银心:不知道闭上眼睛推拿是怎么回事,我试试,你别动,我试试。银心一边屏住气止住笑,一边还是忍不住笑,说:闭上眼睛,不就是盲人摸象吗?

  工欲善摸摸索索地在银心背上按摩,眼睛一闭,心思就出来了,就绵延到了两只手上,一下,二下,渐渐地就有了章法。他有些惊讶,原来失明可以是这样的,便说:看来,有些事情是只有盲目才能做好的。

  银心一下子就从床上翻了起来,把工欲善推倒在床上,也闭上双眼,摸摸索索地找寻着枕巾,一边说:我来试试,我来试试,很好玩的啊。她好不容易摸到了枕巾,一把就蒙在头上,脑袋肿成一团,看上去就像一个被绑架者。然后摸索着两手,想摸工欲善的腰,结果摸到了臀部,她就大笑起来。接着她开始按摩,一边说:我可没有学过啊,业余水平啊,体验生活啊。然后她就呛了起来,说:我得喝点水。你别起来,我试试看闭上眼睛怎么样倒水。她就朝桌上摸去,一边格格格地笑着,手势很轻,很小心,摸了一会儿,摸到了。她又开始摸杯子,一边又说:你可别帮我啊,我试试看这是怎么回事,你可别帮我啊!她再一次强调。

  工欲善躺着,蒙着头:我没有帮你,我没动,你自己小心啊。

  然后他就听到咣当一声,一下子抬起头,看到银心站在门口桌前,一只手扯下头上毛巾,另一只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换成了一个热水瓶。她双眼含着泪水,轻轻地断断续续地说:我受不了了,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她看看手中的热水瓶,又看看工欲善,下嘴唇就咬了起来,好像打不定主意,是扔过去,还是放下来。

  工欲善撑起身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起来,走到银心身边,把她手里的热水瓶拿开,她一下子就号啕大哭起来,双手抓打着工欲善,边哭边叫:你不能对我这样啊,你不能对我这样啊,你这样折磨我我受不了了啊……

  工欲善让她打了一会儿,她动作慢了下来,最后抱住了工欲善,呜呜呜地哭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工欲善摸着银心的头发,说:我知道。他的目光对过去,前面书架上,放着的正是那把琴师退回来的桃花扇盒。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打开扇盒,取出桃花扇。再睹旧物,别来无恙。他哗地打开,对银心说:你看,桃花扇回来了,来得正好。正好让你用上。记住春节结婚的时候你得拿把扇子,你拿着,拿着。他几乎强迫地把扇子塞到银心手里。银心眼里含泪却不知所措,握着扇子,不明白地看着工欲善。工欲善按着她肩,轻轻转了她的身体一圈,调整着银心手执扇子的形体:扇子其实就是为女人诞生的。伏尔泰知道吗?不知道没关系,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伏尔泰说,不拿扇子的女士犹如不拿剑的男子;还有英国画家诺思柯德,当然他你也不会知道,他在给皇后夏洛蒂作画时说,上帝啊,她的优雅和动人的风度全靠那把杭州扇子来衬托的;查尔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你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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