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信了她的蛊惑。我们风风火火地坐班车去见老虎。在班车上,我闭着眼对谢云娜说:“我看我们像是去赶谁的葬礼。”
谢云娜说我是乌鸦嘴,她说:“今天可是老虎的第一场演出。没有我们给他捧场,他会很失落的。”
其实在百盛舞厅,最为失落的那个人是我。我曾经试想着像海明威一样在艰苦的环境下写出那篇稿子。可是我无法做到,舞厅里的灯光太过暧昧,噪音太大,谢云娜的掌声也太响亮。老虎很沉着冷静,不愧是走南闯北的人。他说这首歌献给他旅途中的两位好朋友之后,老虎有些苍凉、嘶哑的歌声就回荡在舞厅之中,所有的人都被他的歌声吸引住了。他唱道:
朋友啊朋友,
你可曾想起我,
如果你正享受幸福,
请你忘记我。
朋友啊朋友,
你可曾记起了我,
如果你正承受不幸,
请你告诉我。
……
他的歌声甚至让我想到大学时代。想起了我们四个人:贺斌、老虎、大付和我。我们一起去青海湖冒险,一起办中文系的系刊《菩提》,一起在夜晚里寻找着一个个电影院,一起在盘旋路吃牛肉面,一起喝点小酒庆祝老虎的诗发表在《星星诗刊》。那时候我们亲如兄弟呀!可是现在,我的女友那么地迷恋于他,似乎老虎对我的女友也存有某种强烈的依恋。我不知道,以前的那个老虎和现在的这个老虎,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哪个才是我的那个朋友老虎。
一晚上,老虎要跑三个舞厅,我们跟在他的身后,谢云娜忠实地背着他的吉他。而游手好闲的我好像是一个旁观者。我们从一个舞厅里出来,再骑上自行车匆匆地赶往下一个舞厅。让我稍感欣慰的是,背着吉他的谢云娜坐在我的背后,她的双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背上,这才让我感到了她的爱离我那么近。微风吹拂着我们年轻的面庞,爱情这个东西在我们胸中风一样鼓荡着。
在最后一家舞厅凯悦,我女友谢云娜终于被老虎的歌声击溃了,老虎还在台上唱歌时,她就把手伸向了我,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里汗水涔涔。她盯着台上的老虎,身体不自觉地慢慢地向我倾斜,几乎都靠在了我的肩上。在老虎的歌声间隙中,我能听到谢云娜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后来她突然拽起我,向外面跑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能被她拉着,像是她手上的一块布随着她的节奏摇摆着。我们奔跑着来到了舞厅的外面,暮夏的夜晚有了丝丝的凉意,她赤裸的臂膀在路灯的映射下闪着清冷的光。舞厅的旁边是一条幽深的小胡同,月光被高高的楼房挡在了半空中。谢云娜拉着我深入到胡同中,她把我摁在坚硬而凉飕飕的墙上,猛烈地吻着我。我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她身体和嘴巴上的力量,那力量那么固执,那么的富有攻击性,就像是鳄鱼。我被她突如其来的亲热弄得有些毛手毛脚,完全是被动地承受着她的热吻。我甚至无能地出现了片刻的松懈。她急速地说:“快快,别停下。”
老虎说,他的创作激情在这个叫做石家庄的北方城市达到了高潮。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情。他待在我们身边的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的确在狂热地写着诗歌,创作着有关爱情的动听歌曲。他的诗歌以一本本的数量累积着。我的女友谢云娜仿佛就是她灵感的源泉。她的欢笑,她无微不至的关心,甚至她坦白的对老虎的崇拜,都让老虎文思泉涌。他们在位于槐底的那间小小的房间里,热烈地谈论着歌德、弗洛伊德、拜伦,他们为了迈克尔·杰克逊而争吵得面红耳赤,他们还和颜悦色地戴着一副耳机欣赏着克莱德曼的钢琴曲、舒伯特的小夜曲。每当那样的时刻来临,我都有一种深深的被抛弃感。我只能用目光冰凉地扫视着他们忘我的样子,无助地看着他们脸上统一的表情、眼神里统一的神情,连他们的手势都是那么的整齐划一。更无法让人容忍的是,两人在达到高度的意见统一时,还会情不自禁地拥抱一下。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的眼皮底下。有时候我的内心会出现短暂的狂躁不安,我会用大声地咳嗽,会用走来走去的身影来引起他们的注意,告诉他们,我也在,我是那个叫谢云娜的年轻女孩的男友。但是他们好像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他们照样发泄着他们发自内心的冲动。有一天我向谢云娜透露了我的忧虑,我酸酸地说我曾经也怀揣过梦想,我也对他们所说的人、所说的事激动过。谢云娜看我的目光有点异样,她说,我知道,可是我觉得现在的你挺好的,你让我发狂地爱着你的身体。
谢云娜把我归在肉身的狂欢之中,她从老虎的音乐,从老虎执著的目光中得到的激情完全地献给了她所说的肉身的欲望之中。每天晚上,她都会把我从舞厅中拉到外面,或者舞厅的卫生间里,在幽暗的夜色中,从亲吻和抚摸中得到她想要的肉身的安慰。那个时候的谢云娜是那么的激情四溢,那么的让我心旷神怡。而只有那个时候我会忘掉老虎的存在。
我女友对于我的身体的需要在老虎的歌声中跃上了巅峰。
老虎暗中创作了一首歌,他说那首歌是献给谢云娜的。在凯悦舞厅,老虎动情的歌声似乎十几年之后仍然回荡在我的耳边,但是我不知道,躲在哪座深山中的谢云娜是否还能忆起那个夜晚,那个有些阴郁的秋天的夜晚。
他唱道:
oh,丽达
我是拉兹呀
我就是和你情意绵绵共度良宵的那个拉兹呀
oh,丽达
许多年来我欠下你的情债
要到哪一天 哪一年
才能偿还
oh,丽达
我是拉兹呀
我就是背负你的倩影独自流浪的
那个拉兹呀
不知能否找到你的歌声让我
要到哪一天 哪一年
才能回家
唉丽达呀丽达
我亲爱的姑娘
你要我为你痛断肝肠
为了寻找你
背井离乡吗
我的家中还有老母亲
养着一群鸡和鸭
守住一间小平房
等着我把媳妇领回家
可是丽达呀丽达
我亲爱的姑娘
找不见你叫我怎么心甘
叫我如何能
理得心又安
我只好背起破行囊老吉他
走向遥远的天涯
让那血液流得飞快
让心中装满你呀丽达
oh,丽达
我是拉兹呀
我仍旧在自己的命运中艰苦地流浪是
为了寻找你
oh,丽达丽达
多少次我在梦中看见你
要到哪一天 哪一年
才能停止
牵挂
那首歌让我的女友谢云娜泪流满面,而我的反应就没有那么激烈,我丝毫听不出那是专门为谢云娜创作的歌曲。我甚至有点怀疑老虎是把他心中的所有美好的女人的形象都集中在了这一首歌中。他不过是信手拈来,把它献给了此时离他最近的姑娘谢云娜,那个对他五体投地充满了幻想的姑娘,我可怜的女友。
老虎唱得荡气回肠,热血沸腾,同时也感染了所有的人。那天晚上,老板特意多给了他五十块钱。从凯悦出来,老虎意犹未尽,他说他想请我们俩去吃宵夜。在槐北路的路口,烤羊肉的香味还在飘荡。谢云娜却意外地拒绝了老虎的好意,她坚持要回厂。我为难地看了看表,我提醒她,班车早在一个半小时以前就没有了。谢云娜的神情在路灯光下令人琢磨不透。她说:“你不能骑车带我回去呀。”
那天晚上,我摸黑骑了二十公里。通往化工厂的路在茫茫的田野和黑暗中蜿蜒曲折,危机四伏。没有月光给我们引路。一路之上,我都在和强烈的疲劳与险恶的环境做着斗争。一路上,我也在思索着谢云娜为什么非要回厂,为什么要把情绪激动的老虎留在那个空空的房间里。一路上,我也没有找到合理的答案。而我身后的谢云娜似乎很安静,像是睡着了似的,她静静地趴在我的背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在十公里处,一块石头暗算了我们一下。我们连车带人摔倒在路当中。重新上路后,谢云娜竟然没喊一声疼。我问她为什么不说话,也不叫疼。谢云娜幽幽地说:“我在想。”
我问她想什么,她就再也闭口不谈了。回到化工厂,我们像是两只流浪的猫悄悄地回到我的宿舍。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我都忘记了锁自行车。我一进宿舍就像一只八爪鱼那样瘫在了床上。谢云娜却突然趴到我身上,问我知不知道一晚上她都在想什么。我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谢云娜的那句话像是一个路标永远地立在我爱情的起跑线上,她说:“我想让你把我的身体撕开。我身体里有一团火。”
她那句情意绵绵的话让我有些蠢蠢欲动,可是我的身体在经过长途的跋涉之后并不争气,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似乎感觉到她在脱衣服,她在帮我脱衣服。我感觉到了寒冷,我似乎听到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我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谢云娜没在身边,我赤裸的身体僵硬而虚弱,像是一只冻僵了的蝎子。我看到了在我的胸口有一排排清晰的牙印,它们组成了一个心形。我摸了摸那些牙印,有的已经有了血迹。我怎么一点也没有感到疼痛?她是什么时候给我留下的印迹?
我摇摇晃晃地去上班。一上班就接到了谢云娜主任的电话,他恼怒地问我谢云娜为什么这一阵子总是无缘无故地旷工,为什么今天她又没有去接班。我敷衍他说谢云娜的老父亲又得了重病,她要天天去照顾他。主任说:“小刘,你当我是傻瓜呀。你告诉她,她今天要是不来上班我就把她交到人事处了。如果她被开除了,你可别怪我。”
我去了趟谢云娜的宿舍。同宿舍的小王刚下夜班正在睡觉。她说她下班后就没见到谢云娜。我请了假坐班车去找老虎,谢云娜只有这一个去处。将近十点钟我在老虎租住的院子外徘徊。院子外的便道上停着一辆漂亮的红色本田轿车。那耀眼的光芒使我的头有点晕,一定是昨天晚上骑了一夜的自行车的缘故。我的徘徊说明了我内心的烦躁,我想该是和老虎摊牌的时候了,我们三人之间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早就应该结束了,我拿定主意,要让他离开我们的生活。
一个匆匆跑出来的人撞到了我的怀里,是谢云娜。她抬头看了看我,眼里浸着泪水。我顿时怒火中烧,我抱住她,问她是不是老虎欺负她了。谢云娜摇摇头不说话。我撇下她,气冲冲了上了二楼,一脚踹开了老虎的房门。看到屋内的景象,我便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房间内并不只有老虎一个人,还有一个姑娘。那姑娘惊讶地看我一眼,叫道:“小刘,你好。”
那个姑娘正是老虎大学时的女友。内蒙古姑娘的秀发光滑地流向脑后。她笑起来还是那么气质优雅,阳光灿烂。
我不禁尴尬地搓着手说:“你,你,你来了。”
老虎抬头看了看我,他的目光里竟然充盈着一丝惊慌。内蒙古姑娘以前可是他的骄傲,如今她的到来为什么会令他紧张而不安?
我只好放下自己的愤怒,我说:“你们聊,你们聊。我不打扰你们。”内蒙古姑娘漂亮地微笑着。老虎却突然从床边站起来,快步走到我身边,他求援似的看着我说:“请你留下来。”
我假装没有看到他胆怯的目光,我说:“你们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慢慢聊啊。”我轻轻地为他们掩上了门。走下楼梯时,我痛快地松了口气。
谢云娜迎上我,忐忑地问我老虎会不会跟那个内蒙古姑娘走。我说,他要是跟着内蒙古姑娘走了是他的神气,是他的幸运。你没看到吗,内蒙古姑娘今非昔比,你看到那辆日本车没有,我猜想一定是内蒙古姑娘的。
我的猜想并没有错,那辆本田车是内蒙古姑娘从北京开过来的。那天中午,我们四个人挤在她那辆小巧的红色汽车里,鼻子里全是浓浓的香水味,内蒙古姑娘要请我们去国贸酒店吃饭。汽车在街道上穿行,我注意到老虎并不是很开心。他的头一直转向窗外,石家庄平庸的街景还不至于让他目不暇接。
内蒙古姑娘和老虎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我们知道的一点是内蒙古姑娘给老虎带来了好消息。席间内蒙古姑娘不断地与我和谢云娜碰杯,她殷切地希望我们能够劝说老虎,让他再去一趟北京。她说她已经做了所有的工作,太平洋唱片听了老虎的歌,他们答应给老虎出一张专集。
我说:“这是好事呀,我代表老虎谢谢你呀。”谢云娜私下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急忙改口说:“对对,这句话不用我说,应该老虎亲自给你说。”
席间老虎并没有说一句感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