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岁月,蹉跎也。
铁打的日子,流水般过去了。“文革”结束了,东雪青官复原职,他刚刚在北京工作了一个月,一纸命令,他又调回省里,任省委副书记兼省长,他报到完毕,就去看望苏子玉,近十年不通消息,东雪青惦记啊。
苏小五开了门,见是东雪青,便哭了起来:“东省长,你来晚了啊……”
苏子玉已于上个月去世了。
东雪青呆呆地看着苏子玉的遗像,如五雷轰顶。
乔石梅泣道:“雪青啊,子玉知道你会来的。”
东雪青落泪了:“大嫂啊,您总应该通知我一声的嘛。”
乔石梅叹道:“他说了,你太忙,‘文革’结束,许多事情要你去办的呢。”
东雪青摇头:“唉,子玉兄不对嘛,再忙,我也是要来的啊。大嫂啊,我与子玉兄是朋友啊……”
东雪青老泪纵横。
世间已无苏子玉。
此时,苏子玉欺骗国家的罪名还没有被平反昭雪,东雪青坚持立刻为以苏子玉为代表的一批老艺术家平反。可是省里有一些领导说:“东书记啊,苏子玉倒卖博物馆的文物,虽然没有实据,却是有嫌疑的。至少他欺骗党和国家多年,白领了国家多年的工资嘛。”
东雪青愤怒地说:“说苏子玉倒卖文物,证据呢?说他白领了国年多年的工资?你们知道苏子玉为国家捐献了多少珍贵的文物吗?”
在东雪青的亲自过问下,苏子玉的案子很快平反了,一时间,老友旧朋,纷纷过来看望乔石梅。马玄明也匆匆地由北京赶来了,他一进门,就跪在了苏子玉的遗像前,悲悲切切地哭道:“子玉兄啊,抱歉了!抱歉了!我实在是对不住您啊,当年我挨打不过,指认了那张《钓江图》……牵累了您哟……马某无颜面对了……”
乔石梅苦苦一叹:“马先生啊,如果当年你口紧一些,子玉也不至于吃那顿暴打。”
只此一句,马玄明便更是承受不住,放声痛哭了:“子玉兄啊……”
(呜呼哀哉!世间已无苏子玉矣!)
乔石梅叹道:“马先生啊,往事如烟,莫提了,莫提了。”又问:“子玉临去世前还提到,那张“寒梅图”如何了?怕是也连累你了。”
马玄明尴尬地摆手:“羞于提起了,大嫂,我真是对不起了。那张画竟是被他们勒索去了,现在已经不知下落了。”
乔石梅愣怔了一下,皱眉叹道:“可惜了。”
那一天晚上,东雪青到了乔石梅家,过问给苏子玉平反的情况,并仔细过问了乔石梅与苏小五的生活情况。乔石梅说:“子玉说过,他的问题一旦得到解决,就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东雪青打开信,竟是苏子玉用毛笔写的一首诗,字迹清秀,似是一挥而就。见字如面,东雪青登时眼热鼻酸。
门径萧萧复绿苔
一番登此几徘徊
野鬼和氏疏辞去
老朋竟从旧坛来
确实是非凭烈焰
若分真伪注池台
冷水也解小狼藉
洗尽当初满面哀
东雪青读罢,他皱眉思索了一刻,突然长叹一声:“好一个子玉兄啊,真是难为你了啊。”叹罢,泪就夺眶而出了。
乔石梅不解地看着东雪青。东雪青收起苏子玉的诗,即刻让秘书打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他要博物馆的负责人立刻到场;第二个电话,他要市里的游泳馆立刻清理出一个水池,要求注满清水。然后,他请乔石梅随他去博物馆。一路上,乔石梅不安地问:“雪青啊,子玉的诗都说了什么呢?”东雪青摇头叹息:“大嫂啊,到了那里,你就全明白了啊。”
博物馆内,灯火通明,博物馆的负责人早已经等候在那里。东雪青到了,便让人打开仓库,他走进去,巡视了一遭,便让人搬出了两个陈旧的大画缸,装上汽车,拉到游泳馆。到了游泳馆,那个水池早已经清理干净,注满了清水。东雪青便让人将那两个大画缸放进去,清水立刻浸泡了。众人不解,见东雪青凝眸静气,端坐在池边,他们也就只好在旁边静静地等候。两个钟点过去,那两个大画缸渐渐化开,一张又一张的字画纷纷脱落下来。
人们瞠目结舌,这两个大画缸原来都是用那些名贵字画裱糊起来的,也就是说,当年那些珍贵的字画都被苏子玉用这种方法隐藏起来了。当年苏子玉借口与乔石梅怄气,就是躲在博物馆内赶制这两个特殊的大画缸呢。可想而知,所谓的那些赝品,都是苏子玉偷梁换柱的仿品。好一个苏子玉啊,竟然有如此深藏的心机。东雪青看着乔石梅,长叹一声:“大嫂啊, 门径萧萧复绿苔,一番登此几徘徊。野鬼和氏疏辞去,老朋竟从旧坛来。确实是非凭烈焰,若分真伪筑池台……子玉兄啊……”说到此,东雪青的嗓子哽咽住了。
众人呆呆地,游泳馆内,一片死寂,只看到那两个大画缸层层地化开,一张张字画脱落而出。时隔多年,许多当年的目击者仍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东雪青是如何解破了苏子玉诗中的机关呢?
紧紧张张的一个月过去了,苏子玉保存下来的书画全部装裱一新,省里举办了一个苏子玉先生收藏展。省里的领导都参加了苏子玉的收藏展。只有东雪青没有来。
东雪青是被突然调至北京另有重任,博物馆人头攒动之时,东雪青悄然到了郊外,他挥去随从,独自走到苏子玉的墓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就坐在了墓前,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许久,他站起身,又重重地看了墓碑一眼,就转身大步走了。再没有回头。
此十一年后,东雪青在北京逝世,终年八十五岁。
又三年后,乔石梅在保定谢世,终年八十三岁。
再五年后,苏小五在保定溘世,终年九十岁。
……
行文至此,谈歌心中已经空空荡荡。
红毛 '2009…1…4 16:29:23' 评分(3 分)
可读性强
游客 '2008…12…26 13:11:46' 评分(3 分)
身为保定人;还不知保定有这么多感人故事
游客 '2008…12…15 0:05:24' 评分(3 分)
龙粥一事,似乎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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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作品发表于《十月》2006第1期 '中篇小说' 栏目 已被阅读 2978 次 责编:宗永平
狗的一九三二
□ 罗伟章
一
陈德明叹了口气,对儿子说,又一家人干净了。他指的是邻居。他邻居家已经八天不冒炊烟,也没见一个人出来走动。连年的战乱和灾荒,让四川东北部这座名叫老君的大山如一条抖散骨架的蛇,生活在山上的人,比镰刀下的灯芯草还不管用。陈德明的儿子叫陈召,三十四五岁年纪,脸瘦成一抓筋,额头像帐篷顶一样凸出,眼珠却深深地眍进窝儿里去,因此看不出他的年龄。他费力地把父亲浮肿的腿搬到床上去,细声而烦躁地说,自己都管不了呢!老头子悲伤起来。老头子悲伤的方式不是哭,而是把头靠在床头的板墙上,迟缓地扳着指拇。每一根指拇都代表他的一个亲人。去年至今春,他家饿死了四口人,老伴、儿媳和两个已经十多岁的孙子。陈召见不得父亲扳指拇,干脆背转身,拄着一根竹杖,摇摇晃晃地离开卧室进伙房去了。伙房里灰冷火熄。他们家也有整整两天没冒炊烟了。冒不出炊烟的农舍无一例外都浮荡着一股死尸味儿。陈召涌起一阵恶心,一阵厌恶。他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上身靠住门框,两条腿交替着翻过高高的门槛,来到街檐底下。
傍门的草窝里,蜷缩着一条母狗。母狗浑身透黄,取名就叫老黄。此刻,老黄把自己蜷成一个圆圈,如果眼睛不尖,发现不了在那圆圈里还蠕动着一个活物。那是老黄生的小狗。二十多天前,老黄生了三只小狗。它屁股上还挂着血丝,陈召就扬起斑竹棍揍它。娘的,你太不要脸啦,在这兵荒马乱灾年接岁的时日,女人都绝了经,男人都失去了性能力,这老君山上上下下两三百户人家,近两年死的人数也数不过来,生的人却只有几个,且那几个不知稼穑艰难的家伙都生在甲长和保长家里,而你,一条穷人家的狗,一胎竟产了三只!陈召每挥一棍,老黄身上就犁出一道幽暗的沟垄,毛被棍棒带起来,在灰白的空气中颤巍巍地飞扬。但老黄没有反抗,它刚生了产,流了血,耗得筋疲力尽的,再说它也跟主人一样受到灾年的威胁,在它怀孕期间,主人从没喂过它食物,它都是自个儿拖着大肚子,
垂头夹尾地在山野间寻觅,以人畜粪便和枯黄的草叶维持自己和胎儿的
生命;何况打它的是主人,就算它有精神也不能反抗。面对抡到头顶的棍子,它只是浅浅地龇一龇牙,睁大亮汪汪的眼睛望着陈召,流着白沫的嘴里发出乞求的呜呜声。它乞求而不躲避,甚至主动把身子迎到棍棒上来。它怕伤着了它的儿女。那三只小崽,两只是公狗,一只是母狗,母狗最后生出来,不知是不是营养不良,左耳天生缺了一块。陈召想自己没能力保护儿子,自己连面前这条狗也比不上;陈召想我的儿子也不能活,你作为狗崽子,有什么权利活!于是他怒火中烧,手越下越狠,专照小狗身上打。小狗都还是没睁眼的肉团子,不知是谁挨了一棒,发出吱吱的叫声。
这时候,老黄没有任何预备动作,奋起一跃,撞向陈召的胸膛。陈召向后一个趔趄,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老黄没再攻击他,又回窝里去了。陈召爬起来,再次拾起了斑竹棍。但陈德明阻拦了他,陈德明说,爆烟儿(孽种)!狗走旺家门,老黄这时候下崽,证明我们家不会绝种,这是吉兆,你打它干啥?爆烟儿!陈召这才悻悻地收了棍棒。
然而只过了一天,三只小崽就死掉了两只。说来奇怪,死的也是老黄的两个儿子。那天清早,陈德明去狗窝边察看,见老黄的前爪抱着一只,嘴里还叼着一只,老黄淡黑色的眼皮垂向地面,似在哀伤。陈德明蹲下身,提起老黄抱着的那只,见它头耷拉着,身子早已冰凉。他又取下老黄口里的那只,同样如此。老黄呜呜呜的,在对老主人诉说。陈德明将它的头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它瘦削的脊背,大串大串的泪水,扑簌簌地落进狗毛里。这是没办法的事,陈德明说,你家主人也死好几个了,这是没办法的事。老黄的身体耸动着。它为自己的儿子悲悼,也为老主人悲悼。老黄跟着这家人,已经六七年了,主人家发生的事,它全都明白。
待它平静了些,陈德明才把两只死狗捡出来,递给站在一旁的陈召。老黄掉转了头。它已经知道了两个儿子的命运,对此它没什么好说的,时世艰难,作为狗,送两个死去的儿子让饥饿的主人吃掉,是它能做的唯一的贡献了。然而它不愿意多看,它怕多看一眼,就会把死孩子从主人手里抢回来。
是陈召打整那两只小狗的,没剥皮,只在火上去了毛,剖了肚腹,煮了一大锅汤……
而今,二十多天过去了,那一大锅加了无数次水的狗肉汤早就消化得没影儿了。
四野死气沉沉地静默着,只有太阳明艳得让人又感动又绝望。去年到今年,无论春夏秋冬,似乎都是这么明艳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