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布托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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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布托自传-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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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他的戒指呢?”我强忍悲痛问看守。
  “他有戒指吗?”
  他假装在包里和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最后拿出父亲的戒指交给了我。最后的日子里,这枚戒指经常从父亲枯槁的手指上滑掉下来。
  “很平静,非常平静。”他不停地念叨着。
  绞刑怎么会平静呢?
  当局不给我们供饭,家里帮工巴希尔和易卜拉欣也跟我们一起到了监狱。他们走进屋子,巴希尔一下子认出了父亲的衣服,脸色变得刷白。
  “呀,真主!呀,真主!他们杀害了主人!他们真的杀害了他!”巴希尔尖叫起来。没等我们来得及阻止,他已经抓起一罐子汽油倒在身上,准备点火自焚,母亲赶紧跑上去拦住他。
  我木然地站在那里,不相信父亲已经遭遇了不幸,也不愿意相信。这绝对不可能:佐勒菲卡尔?阿里?布托,第一位由人民选出来的巴基斯坦总理,就这样离开了?巴基斯坦自1947年诞生就一直处在将军的独裁之下,是父亲第一次为国家带来了民主。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数百年来一直受控于部落头人和封建地主,是父亲实施了国家的第一部宪法,给人民带来法律保障和公民权利。过去人民只能通过暴力和流血来推翻将军们的暴政,是父亲建立了文人政府的议会制度,每五年举行一次选举。
  不,这不可能。“布托万岁!布托万岁!”当父亲第一个作为政治家走访边远贫困村庄时,数百万人欢声雷动。当他的巴基斯坦人民党胜选执政后,他便着手实行现代化,把少数封建地主世袭的土地分配给广大贫苦农民,扫除千百万的文盲,把主要工业企业收归国有,保障工人最低工资,实行就业保险,禁止歧视妇女和少数民族。父亲执政六年,给陷于萧条昏暗之中的国家带来了光明——直到1977年7月5日凌晨。
  原被认为忠于我父亲的陆军参谋长齐亚?哈克将军,却在深夜派军队推翻了我父亲,以武力攫取了政权。这个军事独裁者,尽管使用了枪炮和催泪弹,实施了军法管制,却没能镇压住父亲的支持者;尽管把父亲囚禁在死牢里,却无法摧垮父亲的意志。齐亚?哈克,就是这个丧心病狂的将军,把我的父亲生生害死。齐亚?哈克,就是这个独裁者,将继续残暴地统治巴基斯坦九年。
  

1 父亲遇害(2)
我全身麻木,站在看守面前,手里捧着那一小包遗物,这是父亲留下的所有东西了。父亲洒有古龙香水的衣服仍然散发着幽香,尊贵的幽香。我紧紧地抱住衣服,突然想起凯瑟琳?肯尼迪在她父亲遇害后很多年,在拉德克利夫还穿着父亲的大衣。人们经常拿我们这两个政治家族作比较,现在我们又有了新的可悲的相似。那晚,还有后来的许多个夜晚,我把父亲的长袍衫压在枕边,想和他靠得近些。
  我感觉整个人都空了,生活支离破碎。近两年来,为戳穿齐亚军管当局给父亲捏造的罪名,我竭尽全力斗争。我同人民党一起,为了准备齐亚在政变时允诺的大选,不懈地努力。但后来齐亚看到人民党即将取得胜利,取消了大选。我被军管当局逮捕过六次,并被多次禁止踏足卡拉奇和拉合尔。母亲也一样,父亲被囚禁期间,母亲是人民党代主席,八次遭到拘禁。六个星期以来,我们一直被关在西哈拉,此前,我们被关押在拉瓦尔品第六个月。但是直到昨天,我才相信,齐亚真的会杀害我父亲。
  谁来把父亲遇难的消息告诉弟弟们呢?他们现在流亡在伦敦,为挽救父亲的生命奔走努力。谁又去告诉在哈佛大学即将毕业的妹妹萨娜姆?我最担心她,她从来不过问政治,可现在和我们一起卷入了悲剧。她现在是一个人吗?我祈求她不要干出什么傻事来。
  我好像是被生生撕裂了,这让我怎么活下去啊?尽管我们竭尽全力,却仍没能挽救父亲的生命。我感到孤独,绝望的孤独。“爸爸!没有了你,我还能做什么?”我曾问死牢中的父亲,我需要他的政治引导。虽然我有哈佛和牛津的政治学学位,但我不是政治家。但他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耸耸肩。
  一天前,我见了父亲最后一面,见面时的痛苦让人无法忍受。没有人告诉他第二天清晨他就要被处死,也没有人通知那些一直为父亲求情的外国领导人们,包括吉米?卡特、玛格丽特?撒切尔、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教皇约翰?保罗二世,英迪拉?甘地,还有穆斯林世界的沙特、阿联酋、叙利亚等国领导人。齐亚当局的懦夫们,谁也没敢把杀害父亲的日期对外公布,因为他们害怕人民奋起反抗。只有我和母亲知道,而这也是出于猜测和预感。
  4月2日凌晨,我正躺在军用小床上,母亲忽然来到房里。“萍姬,”母亲呼唤我的小名,语气让我浑身发毛。“外面的军官说,今天我们俩应该一起去看你爸爸,这是什么意思?”
  我立即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母亲也明白,但我们俩谁也不愿承认。他们允许一星期探视一次,今天该母亲去,而我应该要到周末。今天要我们母女俩都去,这只能意味着是最后一次了。齐亚就要对父亲下毒手了。
  我的大脑在翻腾:必须立即把消息传出去,向国际社会和巴基斯坦人民发出最后一次求援,时间不多了!“告诉他们我身体不舒服,”我急匆匆地对母亲说,“就说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一定要去;如果不是,那么我们明天去。”趁着母亲去和卫兵讲话,我赶紧展开已经被我揉成团的纸条,又加了一句话:“我想他们今天是叫我们去见爸爸最后一面。”我草草写完字条,准备递给外面的一个朋友,希望她能赶快告诉党的领导人,让他们通知外交使团,并把人民动员起来,人民是我们的最后希望。
  “把这个立即交给娅斯敏,”我对忠实的家仆易卜拉欣讲,深知这是非常冒险的举动。没时间等哨兵开小差再行动了,易卜拉欣可能被搜查、被跟踪,但我顾不上这些了,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快!易卜拉欣,快去!”我催促着他。“跟卫兵说,你去为我拿药!”他立即跑了出去。
  透过窗户,我看到军法管制部队的卫兵们在互相商量,然后用步话机通报我生病的消息,等待回复。易卜拉欣趁乱已经到了大门口。“我得快点去为主人贝娜齐尔小姐拿药,得快点。”他对门卫讲,这个门卫曾隔墙听到我生病的消息。奇迹出现了,他们让易卜拉欣走了。我的双手颤抖,不知道消息能不能安全传达。
   。。

1 父亲遇害(3)
不久我听到窗外步话机里喳喳响了起来。然后他们过来对母亲说:“既然你女儿得了病,你们可以明天去探望。”我们为父亲又争取到了24小时。但易卜拉欣走后,大门立即被紧紧关闭,我们预感到不祥的事情即将发生。
  反抗!我们一定要反抗!可怎样反抗呢?我感到如此无助,被关在牢笼之中,眼睁睁地看着死亡一步一步向父亲逼近。消息能送出去吗?人民会不顾政变以来的枪弹和刺刀奋起反抗吗?谁来领导他们?人民党的众多领导人都被关在大牢里,成千上万的人民党支持者也被关在牢里,甚至包括妇女,这在巴基斯坦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谁只要提起父亲的名字就会遭到催泪弹和皮鞭的招呼。人民会不会响应我最后的呼唤?他们到底能不能听到我的呼唤?
  晚上8点15分,我和母亲打开收音机收听英国广播公司的亚洲报道。我坐在那儿屏息聆听,满怀期待,浑身上下的每块肌肉都僵硬了。突然广播报道,我从监狱里送出了一条消息,说明天,也就是4月3日,我将同父亲见最后一面。消息终于传出去了!我等待着英国广播公司继续报道我呼吁人民奋起抗议的内容。但是没有,它却接着说这则消息还没有经监狱长证实,并引述父亲以前的一位部长的话说:“贝娜齐尔已经吓坏了”。我和母亲都不敢看对方,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
  一辆吉普车载着我和母亲飞驰出西哈拉监狱,监狱大门急速地打开又关上。群众因恐惧而呆呆地站在保安部队后面,不知道他们的总理就要永远离他们而去了。我们被带进拉瓦尔品第监狱,经过又一次搜身,才被带到父亲面前。
  “你们怎么都来了?”父亲问道,身后的牢房如同地狱一般。
  母亲没有作声。
  “这是最后一次了吗?”他问道。
  母亲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想是的。”我说。
  父亲叫过站在旁边的监狱长,他从来都要监视我们的会面。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吗?”父亲问他。
  “是的。”他答道,似乎为身为当局计划的执行人而感到羞愧。
  “日期定了吗?”
  “明天早晨,”监狱长说。
  “什么时候?”
  “根据监狱规定,早晨5点钟。”
  “你是什么时候接到命令的?”
  “昨天晚上。”监狱长吞吐地说。
  父亲看着他。
  “我能有多长时间和家人在一起?”
  〃半个小时。”
  “按照监狱规定,我们至少有一个小时。”父亲说。
  “半个小时。”监狱长重复了一下,“这是上级的命令。”
  “你安排一下,我要洗个澡,刮一刮胡子。”父亲对他说。“世界是美好的,我要干干净净地离开。”
  半个小时,只有半个小时!我就要和一生中最亲爱的人诀别了!我心如刀绞,但我不能哭,我不能在父亲面前垮下来,不能再增加他的痛苦。
  父亲坐在地下的垫子上,这张垫子是他牢里面剩下的唯一家什了。桌椅和床都已经被他们搬走了。
  “拿上这些,”父亲把我以前带来的书和杂志递给了我,“我不想让他们碰我的东西。”
  父亲把律师捎给他的几根雪茄烟也给了我,“我留下一根,今晚抽。”他说道,还留下了那瓶夏丽玛古龙香水。
  父亲要把戒指给我,但是母亲让他继续戴着。“我这会儿戴着,不过以后要把它给贝娜齐尔。”他对母亲说。
  “我已经设法把消息传出去了。”我悄声地对父亲说,不让旁边的看守听见。我大概地说了一下情况,他看上去很满意,表情似乎在说:“她快要学会政治的秘诀了。”
  牢房里灯光昏暗,我看不清父亲。以前每次见面,都允许我们进入牢房坐在一起,今天却不让。我和母亲挤靠在铁栅栏上,隔着牢门和父亲小声地说话。
  “把我的爱转达给其他几个孩子。”父亲对母亲说。“告诉米尔、萨妮和沙,我一直在努力做个好爸爸,真想能和他们说声再见。”母亲点点头,但说不出话来。
  

1 父亲遇害(4)
“你们俩也受了很多苦。”父亲说,“既然他们今晚要杀了我,我想你们也就自由了。现在宪法不行、军管当道,如果你们愿意,就离开巴基斯坦。如果你们想平静一下身心,可以去欧洲。我同意你们去,你们可以去。”
  我们的心都碎了。“不,我们不!”母亲说,“我们不能走,我们也绝不会走!绝不能让那些将军以为他们胜利了。齐亚又要举行大选,尽管没人知道他到底敢不敢这么做,但是如果我们一走,就没人来领导人民党了,这是你一手创建的政党。”
  “萍姬,你呢?”父亲问。
  “我也绝不走!”我说。
  父亲笑了。“我真高兴,你知道一直以来我是多么爱你啊!你是我的掌上明珠,一直都是。”
  “时间到了,”监狱长说,“时间到了。”
  我死死地抓住铁栅。
  “请把门打开,我要和父亲说声再见。”
  监狱长拒绝了。
  “求求你了,”我说,“我父亲是民选的巴基斯坦总理,我是他的女儿,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要搂一下爸爸!”
  监狱长仍然不允。
  我把手从铁栅栏中间伸过去想够到父亲,父亲形容枯槁,已经被疟疾、痢疾和饥饿折磨得不成人样。但是他尽力伸直腰,够着我的手。
  “今晚我就要自由了。”他说着,一丝红光掠过脸庞,“我就要和我的父母团聚了,我就要回到拉卡纳祖先的土地上去,变成它的泥土,它的芬芳,它的空气。那里将会有关于我的歌谣,我将成为家乡的传奇。”父亲微笑着,“不过拉卡纳就是天气太热了。”
  “我给您搭个凉棚。”我呜咽说。
  看守们走了进来。
  “再见了,爸爸,”我悲痛欲绝,母亲也把手伸进铁栅栏触摸着父亲。我们缓缓地走出满是尘土的牢院。我想回头再看一眼,可是我不能,我知道自己会失控的。
  “再见了。”我听到父亲的声音。
  我的两条腿在移动,但是浑然不觉,我已经变成了石头,可仍在挪动。看守们领着我们穿过牢房,院子里搭的全是军用帐篷。恍惚中我挪动着步子,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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