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先生。”辛荑凑上前去,两眼放出崇敬的光芒,很恭敬地叫了一声。
“您好。您是?”
“我是医大的。论辈分应该是您的师弟。常听王大和其他人说起您的事情。今天来看展览,想着或许能见到,结果真见到了。”辛荑接着说道。
“医大的,还客气什么,叫我毛大。王大这个混蛋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他是不是还到处请小师妹跳舞?我呆会儿就给班花打电话。守着班花还不知足,太过分了。你在医大住哪屋?”
“617。”
“我也住617!我原来睡靠窗户的下铺。”
“我现在睡你原来睡的床,床头你刻的诗还在呢。”
“小小,过来,这是咱师弟,医大的。他现在就睡咱俩睡的那张床。”毛大招呼李小小和我们见面。
“不是咱俩睡的那张床,是你睡的那张床。我上学的时候,没和你睡一张床。”李小小纠正毛大。
“嘿嘿,这件事咱们可以去问胡大爷。胡大爷经常为我鸣不平,为什么同在一张床上睡,你越来越胖,我越来越瘦。还有还有,有诗为证。师弟,床头刻的诗是怎么说的?”毛大显然心情很好,有师弟看到他一个人挑这么大的一个场子,又很崇敬地看着他,很是得意。
“一张小床,两人睡呀。三更半夜,四脚朝天。五指乱摸,溜(六)来溜去。骑(七)了上去,拔(八)不出来。久(九)而久之,十分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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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一地人头(五)
“就是吗,那是我一句,你一句,一句一句对出来的。仔细看是两种笔体,都特难看,最难看的是我的。我明天回宿舍一趟,把刻的诗照下来。将来让咱们姑娘儿子瞧瞧,我和他们妈妈原来多浪漫。”毛大看了李小小一眼,充满深情,小小的目光也似乎温柔起来。展台周围好些人,等着向毛大询问情况。毛大和我们聊天的态度,明明白白告诉周围人,“你们等着。”好象他们都不是生意,都没有我们谈“一张小床”重要。我暗想,班花暗恋毛大,不是毫无道理。
“你们都别走,等会儿,会散了,咱们一起吃饭,好好聊聊。”毛大对辛荑和我说。辛荑自然乐意,自动跑进展台,帮李小小和毛大打起下手。我正要开始帮忙,一扭头,竟然看见了柳青。
柳青所在的展台在展厅的另外一头,和毛大的展厅对着。柳青背对着我这个方向,正爬梯摸高、撅着屁股往墙上挂一块展板。尽管是背影,我肯定是柳青,我记得她的腰肢,也只有柳青能把套装穿出那种样子。她穿了一套明黄色的,头发盘起来,在大厅的灯光下,显得很高,头发很黑,整个人很明亮。我所在的学校里,好象所有姑娘都对穿衣毫不关心,仿佛美化社会环境不是她们应尽职责似的。柳青的展台里,还高高低低站了几个男的,其中还有一个外国人,穿的都挺正式,应该也是公司的人,搞不懂为什么还让柳青爬梯摸高撅屁股。
我走过去,叫了柳青一声。柳青转过头,眼睛里亮光一闪:“嘿,秋水,怎么会是你?考完试了吗?考得怎么样?考完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不是人都来看你来了吗?你好不好呀?”我说。
“有耍贫嘴。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这儿。”
“我虽然不知道你在这儿,但是我想,我要见到柳青姐姐,我想的足够虔诚,这不,就见到了。”
“好了,不贫了。帮我干件正经事,你离远点,看我的展板挂得正不正?”
“挺正的。你没告诉过我你是卖医疗仪器的。”
“你也没问过我呀。”
“这不重要。我来看展览,我师兄在那边也有个展台。”我指了指毛大他们。
“哦。毛大是你师兄?我倒不知道毛大原来是学医的。”
“你们卖什么?毛大卖MRI。”我问。
“我卖流式细胞仪。”
“你是小头目?”
“我是中国总代理。”
“那是大头目。流式细胞仪是什么东西?”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简单的说就是以细胞为研究对象,经过染色,能将不同的细胞分开等等。”柳青从梯子上跳下来,把两只胳膊伸给我,“我两只手都弄脏了,帮我掸掸,把袖口再挽起来一点,还有点活儿要干。”
我替她掸了掸灰,按她的要求把袖口往上挽了挽。其实柳青没有看上去那么瘦,胳膊挺圆,挺有肉的。“要不你去洗洗手吧,剩下的我帮你干吧。”
“脏一个人手就好了,你别动。你别走,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你不是要横下一刀宰我吗?”
“不会的。你的流式细胞仪好卖吗?”
“机器挺贵,但是出结果快,不少人买。能做辅助检查,从病人身上回钱,又能出文章。”
我随手翻了翻台子上摆的材料,翻译得狗屁不通的英式中文。“那边金发碧眼的是你请的外国专家?我去问问他什么是双激光技术,什么是程序化细胞死亡。”
“他是我请来装样子的,招人的,什么也不会。你别搅我的场子,好好呆会儿。呆会儿咱们吃饭去。”柳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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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大酒(一)
我们在展会上被拖了好久。柳青的展台人气很旺,柳青身上的明黄套装和柳青雇的外国白痴很招人。多数有购买力及决定权的主任们被柳青的腰身所吸引,被金发碧眼所说服,对于流式细胞仪跃跃欲试。我总是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主任,原本挺聪明的小伙子们,长些年纪,动些心机,当上主任,怎么就全都变得好色和愚蠢。我站在旁边,觇见好几个眼睛里流哈啦子的人问柳青,晚上方便不方便,一起吃个晚饭,饭桌上谈谈生意。我给柳青的暗示很明确,生意要紧,我换个任何其他时候都可以宰她。柳青没理会我的暗示,礼貌地记下那些眼睛里流哈啦子人的电话,说今天的确有其他事情,改天再联系。柳青告诉我,她要和我吃饭。
我没宰柳青。我们走出国贸,坐进柳青的欧宝,时间已经过了九点,路东的“###大厦”在月光及霓虹的照耀下,依旧牛逼闪闪的样子。我问她累了一天了,想吃点什么;我是无所谓的,只要不吃食堂里常吃的肉片大椒土豆就好。柳青说没有道理让被宰的人挑挨宰的地方,她说的确有点累了,胃口不是很好,找个清静些的地方,和我呆一呆就好。我说那好,我不要吃贵,我要吃辣,我喜欢重味厚料。柳青说,吃辣,脸上要长包。我说,柳青你现在还长包呀,青春的烦恼真是长啊。柳青点着车说,我听见猫叫还心乱呢,秋水你这个混蛋说话要注意分寸,我学过女子防身术,第一招撩阴腿练得最熟,生起气来,一脚能把你踢出车门,即使你系着安全带。我说,那就吃些辣的,长些包吧,我喜欢看你长包,我还没见过;你别生气,我问你个问题,为什么明明是阳具,女子防身术的那一招偏偏叫撩阴腿。柳青还是沉着脸,停了停,说道,阳具又叫###,亏你还是学医的,这都不知道。我说,开心些,我姑姑家下了一窝小猫,我去替你讨一只,你喜欢黑的还是白的还是又黑又白的,你喜欢蓝眼睛的还是黄眼睛的还是一眼蓝一眼黄的?
我们来到的一家金山城重庆菜,馆子里依旧灯火通明,客人满座。金山城的菜单上用小红辣椒指示菜的辛辣程度,印着一个小红辣椒的属于微辣,三个属于很辣,不习惯的人吃了,哈一口气就吐出火来。我点了剁椒牛蛙、干焖虾、虎皮尖椒、乌凤枸杞汤和大麻团。我对柳青说,乌凤枸杞汤是给你点的,乌凤就是乌鸡了,乌鸡是黑的,枸杞是红的,按中医的说法,黑不溜湫颜色偏暗的东西都补血,你正倒霉,又累了一天,应该补一补。柳青说,认识个学医的就是好,我要是有个儿子,我一定要他学医,一辈子就有人照顾了。柳青说完,忽然想起些什么,眼圈腾地红了。我想惹祸的核心词汇应该是“儿子”和“照顾”,人觉得委屈才会伤心。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索性不说话。
这家金山城在燕莎附近,燕莎附近集中了北京的生色犬马。燕莎附近有长城饭店、亮马饭店、希尔顿饭店,有天上人间、夜上浓妆、滚石,有数不清的酒吧和洗浴中心;肚子饿了有顺风、驴肉大王、扒猪脸,###骨折了有国际医疗中心和亚洲急救中心,里面也有金发碧眼在国外混不下去的洋大夫戳门面,他们听得懂龟头的英文说法,理解用英文介绍的病情;燕莎附近的夜色更黑更肮脏更香艳。
我小时候就在燕莎附近一所叫做北京市第八十中学的地方念书,这个中学是朝阳区唯一一所北京市重点中学,毫不奇怪,学校集中了朝阳区几乎所有的少年才俊和少年混蛋。当时,这附近没有这些生色犬马,否则象我这样热爱生活的人不可能念书念到博士,献身科学;当时,这附近连燕莎都没有。但是当时,这附近是纺织部的势力所在而且集中了各国使馆。纺织部是当时的出口创汇大户,有机会接触印刷精美的外国内衣广告;各个使馆更是居住了外国人,窗户了飘散出异国香水的味道和外国发音的呻吟。所以,我所在的中学,气氛健康而活跃。在我的前前后后,我的中学培养出了各种非主流的人才,点缀生活,让世界丰富多彩。这些非主流的人物包括长得非男似女的体育明星,人称大傻的体育节目解说员,一页正经书没念过一脸学生书卷气质专让不识字男作家如痴如狂的清纯女星。
后来一个叫郭鹤年的财主推平了第一机械厂,在大北窑的西北角建了国贸中心(后来,大北窑桥也改叫国贸桥了),这附近外国人开始多了起来。他们比我们高大威猛,他们不穿秀水街卖的POLO衬衫,他们用香水遮住狐臭,他们在干同样的事情挣我们十倍的钱,他们周围是操着蹩脚英文心里想把他们钱财通通骗光还骂他们妈妈的我们,他们体力充沛但是没有家小,他们住在没有生活气氛的公寓和酒店,他们不违背原则购买盗版VCD就看不到自己国家的大片,他们空虚寂寞,他们每到夜晚脱了内裤拔枪四顾心茫然,他们是坏了一锅汤的那一马勺。过去那些使馆里的外国人,他们即使一样心怀鬼胎,即使有外交豁免权可以干了坏事不擦屁股就跑,但是他们往往托家带口而且事业心浓重,不敢置自己的名誉和前途而不顾,###不敢随便骨折。
总之,斗转星移,那些新来的外国人把燕莎附近渐渐变成了厕所,自己变成了苍蝇;或是自己先变成了苍蝇,燕莎附近渐渐变成了厕所。可惜三妞子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凶猛,否则可以在这附近盖间房子,每天打几十个苍蝇,把尸体放进空火柴盒里,交给老师,换几面小红旗,上领操台站立,接受大家的景仰。
我和柳青的菜还没上来,吃的人多了,上菜就慢。远处靠窗的几桌,散坐数个年轻女子,妆浓衣薄,直发拂肩,表情呆板,不喝酒,闷头吃饭。远远望去,我觉得她们十分美丽。其中一张桌子,两个艳装女子,一个白面男子。我拿捏不好那个男子的身份,不知道是鸡头还是恩客。两个女子面前一巨盘火爆腰花,一口腰花一口米饭,恶狠狠地吃着。我无法判断,贡献腰花的猪是公是母。我看了一眼柳青,柳青看了一眼我,我们心会,这些应该是上班前吃战饭的职业妇女。我望望窗外,她们吃完饭就会走到街上,不急不忙,腰花在胃里消化。她们飘荡在燕莎附近的夜里,飘荡在燕莎附近的空气里。她们妆浓衣薄,直发拂肩,香水浓郁,她们通过视觉和嗅觉调节路人的激素分泌,她们等待在这附近行走的火爆腰花。她们随着路灯的远近忽隐忽现,她们随着街上的车灯闪烁,她们点一棵细长的香烟,打火机同她们的面目随即熄灭,她们搭讪一个路人,那个人蓦地消失了。她们象萤火虫一样忽明忽暗,让这附近的夜更黑更肮脏更香艳。在这早春的夜晚,我闻见腐朽的味道。
第十六章:大酒(二)
柳青的确累了,喝了碗汤,没怎么动筷子。我是真饿了,就着剁椒牛蛙和虎皮尖椒吃了两碗白饭。柳青闲闲地剥了两只虾,左右沾透了盘子里的汁水,放进我的碗里,她的眼光淡远。我说干吗那么客气。柳青说闲着也是闲着。忽然又问我,有没有人说我很和善。我说只有人说我很混蛋。柳青闲闲地说,她第一次见我就觉得我很和善,很真诚的样子;瘦瘦的,坏坏的,有时间应该疼疼我,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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