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杜澜从来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几乎每一次都是在粗暴炽热的拥吻中开始,又在难捱的沉默或是争吵中结束。
“你……还好吗?”
戚航侧过头,发觉对方脸色有些不对,伸手想去碰他的脸,却被他躲开了,仍是用那副不惊不喜的表情——倒是难得皱了皱眉。
方柠望了望他职业性的迷人笑容,倏地,踹掉了被子。
戚航向下一扫,顿时心领神会。他解开腰际上的浴巾,爬上床,再没多一句废话地俯下身,开始耕耘。
无法控制地,方柠对杜澜的想念顷刻间泛滥成河。
他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还在医院吗?还是早已浩浩荡荡地出院回家了……一家三口,妻儿健康,一切顺利。
听起来就像生活在广告片里的幸福人生。
杜澜……
方柠仰着头,调用了所有的思绪,妄图把身下这个陌生人想象成他期望他成为的那个人,以弥补心中如同海水般无穷无尽的空虚。他感受到那双手充满力量的爱抚,以及它们覆在自己胸口时的温暖。这样无微不至的肌肤之亲,和那份愈发强烈的渴望,在毫不迟疑地将他拖进水中,再一寸一寸地让他加速下沉。他仿佛眼睁睁地看到起伏的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已经快要窒息。
“停——”
情到浓时,方柠忽然脱口而出,甚至还下意识地推开了戚航的头。
戚航抬起头,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怎么了?我让你不舒服了?”
“不,不是。”
方柠有些喘,局促间又把被子拉过来给自己盖上,泛着红晕的脸颊像是娇艳欲滴的花瓣。
这种尴尬的场面让戚航感到从业以来少有的打击。
这位客官请问您到底是抽的什么型号的疯啊?!
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并不是啊!
思考了几秒钟,戚航依然保留着良好的职业操守:
“那……我是不是该走了?”
“别——”听到他那样说,方柠看着他的眼神都紧张了起来,就差伸手拉住他了。僵持了几秒钟,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用他命令式的语气说道,“你可以睡在这。”
戚航跪坐在方柠脚边,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呃……半夜你不会又……把我从床上踹下去吧……”
看这家伙反复无常的少爷脾气,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戚航心里默默想到。
“那就随便你。”
方柠也不再多说,伸手关灯,盖被躺平。他对人的态度从来都是这样,矜持无限供应,耐心始终欠奉。更何况这还是个只见面不到两个小时的陌生人。
戚航愣了好一会,摸着黑找到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他想起那个经典的问话:“两个人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有可能什么都不干吗?”
答案果然是有。
戚航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其中不乏一些只是来找他聊天喝酒的孤独患者。可是像今天这位半路撤退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不行,好奇心已经快顶到嗓子眼了。
“我说……你不是有什么……病吧。”
他听到旁边的人动了动,但没做声。
“我是说——呃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洁癖?就是接受不了跟特定人以外的……”
“我也听说有一种病,说起话就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那我们可以当病友了。”
“……”
对话再一次终结在方柠的沉默里。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有陌生人睡在旁边的原因,方柠始终无法入睡。听着房间里另一个人均匀的呼吸声,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里的一切,看着天花板,衣柜,灯具……家私的每一寸散发出的幽怨气息,看着它们反射的光芒在时间的流逝里变蓝,变白。
终于,他沦陷在浓浓的睡意里。
可是好像没多久就被杜澜破门而入的响动吵醒了。
方柠迟缓地坐起身来,一眼就看到杜澜铁青的脸,转过头,戚航正用一种死到临头的表情看着自己。
“你别说话。”方柠小声交代道,随手把枕头拍在了他脸上。
“柠柠,你这么做太冒失了。”
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再说了,一大早就过来开始教训人吗?
立场又是什么?
情人吗?还是所谓……长辈的角色?
方柠望着他,静静地完成了这些心理活动。
“还没恭喜你呢。”话说的不痛不痒。
“这是谁?”
“与你无关。”
方柠轻描淡写地应付着他,说完又顺手点了根烟。
“如果是你正常交往的人,那没有问题。”杜澜走到床边,一副随时准备掀被子的架势,“而且——你要少抽点烟,对肺不好。”
“是么,因为会跟你的心一样黑吗?”
杜澜轻叹一声,大概是早已预料到自己会被怨恨的结局了吧。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晚上回来吃饭吧。爸爸想你了。”
方柠依然靠在床上,不置可否。烟雾在两人间静静地飘荡,两个人就这样无言地对视了一会,杜澜才面露痛心地离开。
听到那声关门响,戚航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枕头,显然听到的对话没能帮他理解刚才的状况。
“呃……那个人……和你什么关系?”
方柠熄灭了烟:“不知道。”
戚航更吃惊了:“那个人,我没看错的话,是杜澜吧……”
方柠皱眉:“你认识他?”
“你在开玩笑吧——谁都知道夏千……”
戚航还没说完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嘴巴就被一阵烟味牢牢地填满了。
他已经不想去想自己摊上的这位主顾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脑回路。上一秒还在冷言冷语,下一秒就如饿虎扑食一样地压到自己身上。
……所以昨晚那畏畏缩缩的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旧情人之类的?可是最后提到爸爸的那句又是什么意思?
血液努力逃离着戚航的大脑一路向下,带走了他最后一点思考现状的能力。
只是方柠并没感到多少愉悦。他抓着戚航的胸口,机械地做着疯狂的动作。他太清楚此时自己想泄愤的心情远远多过想找个人肌肤相亲——有时候就会这样,想到以前和杜澜,也总是吵着吵着就……
该死,有没有办法再也不用想到他?!
方柠难过地停了下来,望着身下戚航的表情由陶醉变得不解,还有想要发火却发不出来的憋屈。
任谁在这种时候被打断都高兴不起来吧。
可是真好啊,看在钱的份上再憋屈都不会发作呢。
这种场景是不是很熟悉。头条新闻里杜澜和夏千芒永远幸福美满的微笑,永远亲密无间的动作,永远羡煞旁人的互动。
只是有些东西看得懂,听得明,可惜永远学不会。比如,令人信服的谎言,和出神入化的演技。
“你走吧。”
方柠翻身下床,拿过椅子上的睡袍披上。只留下戚航对着自己腿间还未尽兴的小兄弟同病相怜。
他望着站在窗边的那个忧伤的背影,和再一次扑向自己的烟味,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你……果然是有病吧。”
方柠好像静止了一样,过了好一会,才淡漠地回应道:“你觉得是就是吧。”
☆、已经和我
戚航不是第一个这么说他的人。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对于这样绝非善意的评价,方柠早已习以为常。
还记得那次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杜舜之就吵着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了——对,就是他和杜澜共同的爸爸。
以至于到现在,在他眼里,方柠都是一个异类般的存在。
自己动手写的剧本总是以让人看不懂为己任,看中投资的项目,也都是些根本不接地气的影片类型,受众面还不如三流恐怖片的大。至于卖不卖座、口碑如何这样的问题,从来不是他做决定时候的考量标准。这些影片能在院线上见到已是最大的成就,大多最终都沦为一群人用来孤芳自赏的试验品。
有人会口下留情地评价这些作品“充满了哲学思辨的隐喻”;有人则将它们视作前卫、先锋的代表作;大部分能看到的反馈,说的最多还是“看不懂”“不明白想表达什么”“好烂”。而那些看不到的反馈,估计多半都在认为拍这种东西的人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但杜舜之一针见血地看到问题的所在。他不止一次地警醒过方柠:
“你不能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而方柠看不出来这样有什么不好。
他的世界里只有他和杜澜,荒芜得好似一个无人到访过的孤独星球,被遗忘在无垠的宇宙里自生自灭。
有时候他会想,他那素未谋面的妈妈亦是如此。不然她不会在方柠出生一个星期后就一个人不辞而别。
她给杜舜之留下了一封信和一个襁褓里的婴儿,给那个婴儿留下了一个冠有她姓的名字。然后决然地离开,丢掉所有悲喜交加的过去,放弃了亲生儿子将要独自面对的未来。
周围人大概能知道她为什么离开——简单来说就是个怀孕后才知道对方有家有室的不幸遭遇,但没人会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情,背起早已打包好的行囊,迈出踏出家门的那一步。
杜舜之找过她,但结果也如她信上预言的那样,“别找我。你也找不到我。”
于是,出于愧疚和那么一点点的责任感,杜舜之把方柠带回了家,平静地在结发之妻留下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那一天,他才意识到,是时候该成长为一个男人了。
他已经伤害了两个他爱的女人,不能再错下去了。
后面的事情就如所有人看到的那样。杜舜之不仅仅是在事业上有所作为,作为父亲,更是对两个儿子尽心尽责。为了洗去众人非议的声音和复杂的眼光,他甘愿咀嚼孤独,再也未娶。
就这一点来说,方柠是心怀感恩的,因为在成长过程中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加上还有作为兄长的杜澜挡在前面,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否被保护过度了。
但这都不是他对杜舜之仍保留一份敬畏之心的原因。
除了提供他从小到大物质上的保障,方柠想杜舜之之于自己最大的意义,就是让他出现在了杜澜的生命里。
可这也不足以构成让他乖乖地到点回家吃饭的理由。
他完全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情形。餐桌上爸爸左手边一对金童玉女,右手边自己形单影只。然后就是聊聊业内行情,公司八卦,或是展望一下那个新生的三口之家的未来生活,如果有幸能得到他们的注意,说不定会被催着找个女朋友或是干脆就安排个相亲什么的。
反正都不会是方柠感兴趣的话题。
够了。
方柠拿着钥匙走向车库,想着一会兜风的路线——嗯,无论如何不能像昨晚那样乱来了。
远远地,他发现自己的车旁站了一个人。
接着他看清那就是昨晚睡在自己旁边的那个。
戚航看着那种好像万年无表情的脸,没想到那双缺乏血色的薄唇一开口就让人无语凝噎:
“我记得我付过钱了。”
戚航咧嘴一笑:“你给的是两个晚上的。”
方柠开门上车:“我再给你两个晚上的你会走吗?”
“不会。”戚航笑得愈发无耻了,“我们可是病友呢。”
方柠默许了他自顾自上车的行为。可是感到困惑了。
如果不是为了钱,他实在想不出这个人还有什么理由还粘着自己。
……难道就是因为昨晚一直没爽到么。
“……当然最幸福的就是女神夏千芒顺利产子的消息啦,在此再一次替粉丝送上衷心的祝福。这期的一周娱乐播报就是这样。节目的最后送上一首歌……”
前奏刚起,方柠就关掉了电台。
“没想到你会喜欢听八卦。”戚航在一旁意犹未尽,“真有意思。”
有些时候,新闻能告诉他今天夏千芒携男友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比直接给杜澜打电话方便得多,说不定还会比他说的更接近事实真相。
他无数次表达过对谎言的不满,无数次争吵过,冷战过,也无数次再去忍气吞声地寻求复合。
他以为他会麻木,可惜没有。杜澜这个名字总能第一时间戳中他的敏感神经,比毒药还灵。
……他妈的果然是有病。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杜澜是你什么人?”
“你也很八卦。”
方柠的答非所问令戚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会以为我是要去收钱爆料什么的吧?!”
方柠扫了他一眼:“为什么不会。”
戚航笑得前仰后合:“你真是想太多了——当然了有钱当然想赚啊——可是我上哪找这路子。”
路子可多得是呢,少年。
方柠默默地想。这些天他也没少打这方面的算盘,比如偷偷爆点刚生完孩子的那位女神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