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青色的袖子宽大舒适,衬得拿水壶的一节手臂纤细有力,玉似的晶莹。
李三欠不在房里,他经常神出鬼没,很多时候孟清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如果自己有需要,他又一定会出现。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孟清云头也不回,“回来了?”
身后的人轻声道:“少宗主。”
孟清云手上的动作一顿,尔后继续从容地把水浇在杜鹃上,“你怎么来了?”
那人道:“自然是有事禀告。”
“说吧。”
“戚善方秘密找了一名普通弟子入了内室,已经两天没出来了。”
“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不清楚,戚善方这次避开了所有人。”那人把他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孟清云终于浇完了一盆,又去浇另外一盆,淡淡道:“他不急着救他儿子,反而和一个普通弟子关在房间里,实在让人好奇他在做什么。”
那人默然片刻,忍不住道:“少宗主,您为什么……”
孟清云抬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看着就好,他会自掘坟墓,回去吧,再有什么异动通知我。”
那人心中惊疑不定,却不敢再继续询问,匆匆告辞离开。
人刚走,李三欠的身影便鬼魅般出现在窗前,问道:“他可靠么?”
孟清云笑了,“我又不止他一个。”
看李三欠神色淡淡,不由加了一句,“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信!”
李三欠嗤笑一声,明知道他在说讨巧话,脸上却忍不住露出点笑意,无奈地摇摇头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等吧。”孟清云将最后一点水撒在花上,望着盛放的花朵心满意足地笑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少宗主,您的药来了。”
“进来吧。”孟清云头也没回。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青衣打扮的弟子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他额头很高,长相平凡,颇有几分老实相。弟子名叫石忠,是刘好手下的,之前刘好帮孟清云采买送物的时候都带着他,看起来很是信任。这次孟清云借口养伤躲到药园来,刘好就派了他来伺候。
石忠进来后把药放在桌上,也不乱看,很是规矩谨慎。
“你出去吧。”孟清云说,石忠便垂头离开。
李三欠绕到门边进来,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看了他一眼,视线在空中一错,石忠避开他的目光离开。李三欠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某天在哪里见过他,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思忖间进入屋内,看到孟清云端起青花瓷碗要喝,他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别喝!”
“怎么了?”孟清云问,随即脸色微变,“药有问题?”
李三欠道:“小心为上。”
孟清云将碗放到桌上,看了洞开的门一眼,轻声问道:“他是刘好的人,会不会想多了?”
“是不是想多了,一查而知。”
“可是这里是药园。”孟清云道,在药园里将药物送去查验,摆明了怀疑药园的人下毒,一定会得罪秦长老。
“我去。”李三欠笑了笑,转身出去了片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纸包,打开一看,是一团面粉。他将药水撒到面粉里面,揉揉搓搓,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几颗光滑圆润的药丸子。
孟清云微微笑起来,揶揄道:“看来你做面已经熟练,厨房的小工都不及你了。”
李三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地道:“那当然。”又看了一眼孟清云道,“如果有人愿意和我过日子,我天天做面给那人吃。”
一句话顿时让气氛尴尬起来,孟清云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道:“我们去找秦长老下棋吧。”
下棋是假,查探是真。
秦长老最近也过得很清闲,他曾向孟清云摆明了不想趟浑水,可惜还是不小心上了孟清云的贼船,如今下不来了,只能认了,但有些吵吵闹闹的事还是不大愿意出头的。孟清云跑到他眼皮子底下养病,他又不敢把人赶出去,只能消极怠工,不出去搀和那摊子混事,反正外面有龙山长老顶着,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孟清云一来找他下棋讨论药草,他也乐得顺水推舟,戚氏的事一概不提。下到一半的时候李三欠不经意地提起自己得了一副补药,想让秦长老看看药性。
秦长老正和孟清云讨论得热火朝天,听了当下示意李三欠拿出来查看。
李三欠便打开包好的纸包,露出那几个核桃大小的药丸子。
孟清云不声不响地在旁边盯着。
秦长老拿着药丸又看又闻又捏的,最后不屑道:“不过是普通的火灵草、山荆之类配的药罢了,对受了伤的人能补一补,也就这样了。”
秦长老浸淫药术几十年,寻常的药物哪里看得上,刘好是他的弟子,配的药自然越不过他去。
孟清云微微一笑,“秦长老高见。”
看来石忠没有问题。
李三欠的眉头拧紧又松开,也好,没问题代表孟清云是安全的。
“只不过里面有味药挺特别的。”秦长老又说。
孟清云眼睛微微眯起,眼里闪过一道极快的光,“哦?”
秦长老道:“这药丸里头有非常珍贵的幽灵草,这种草性喜阴暗,和灵草一样能提供灵力,但只会对魔力有效,所以,是魔道的疗伤圣品。不知李公子是从哪里得的这副药丸?”
李三欠向他的方向倾了倾身子,“不知一般的修真者吃了这药会有什么问题?”
秦长老摇摇头,“没什么影响的,幽灵草对一般人只有滋阴养气的作用,不过这么吃掉有些大材小用了。”
李三欠和孟清云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目光里读到了惊讶。
和秦长老又磨蹭了半日,两人才告别离开。
☆、第六十五章
行到无人的半路,李三欠问:“会是刘好吗?”
这是两人最担心的问题,如果刘好暗中投靠了戚善方,那确实有些麻烦。
孟清云走到一棵藤树下揪住一小节树枝,沉吟半晌,咔嚓一声,手中的树枝断成两截,他缓缓道:“于情于理,他没必要这么做。”
“那你准备怎么办?”
孟清云放开藤条,脸色柔和下来,“先不用打草惊蛇。”
与孟清云的清净不同,外面闹得熙熙攘攘,人声沸腾,可不管是药园还是真言殿,都像是哑了一样一声不吭,少宗主称病闭门不出,宗主忽然闭关修炼,不管自己儿子了,天音宗几乎要乱成一团。幸好龙山长老手段强硬,收拾了几个跳得最厉害的之后,天音宗的秩序又恢复正常。只是暗地里,大范围的争斗和清洗却无可避免。
如今戚氏明显失势,戚善方一派的人已经开始动摇,之前摇摆不定的人也开始向孟清云示好。戚善方和孟清云的不动如山让人十分不安,聪明点的人已经觉察到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过了两天,戚善方终于出关,开始带人大力清查天音宗弟子的宗卷,一一排查可疑人物。还带人搜查各峰各山,试图寻找魔人的蛛丝马迹,弄得整个天音宗一片人仰马翻,人人私下颇有怨言。
三日后,孟清云翻着一本灵草札记,和李三欠、刘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宁静的药园却忽然闯进了一批人,气势汹汹地朝孟清云所在而来,领头的正是戚善方。
药园的人不敢阻拦,任由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孟清云所在的院子。
听到动静,孟清云放下手中的书本,微笑地望着一大帮人,这一拨人都是戚善方的人,龙山长老不在里面。他不疾不徐地站起身,“见过宗主,宗主是来探望清云的吗?劳烦挂心,清云在药园接受照料,喝了一些药,最近好多了。”
一提起这件事,戚善方就想到当日自己儿子在众人面前入魔,心里便恨得咬牙。再加上他已经知道儿子入魔就是因为从孟清云手上夺来的那块玉,更是恨得眼睛都要红了。
手掌握紧又松开,戚善方的脸上却很平静,声音也很安稳,“清云有所不知,昭阳入魔可能另有隐情,恐怕有魔人潜藏在天音宗暗中作祟,为了彻底斩妖除魔,我们要彻查所有人的房间,包括你的院子。清云是我们的少宗主,想来不会和魔道有什么关系,原本不想叨扰你养病,不过你的院子有禁制,除了你本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进入,不知可否让我们进去清查一番。”
孟清云笑道:“宗主言重了,斩妖除魔是大事,清云自然义不容辞。我的院子请便,至于我暂居的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可查的。”
戚善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身后的弟子便利落地冲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上拿了些书本杯盏之类的东西,就连石忠端来的那碗药也被端了出来。
戚善方目光在那些东西上逡巡而过,最终落在那碗药上,目光冷凝地转向孟清云,“这是什么?”
来了!
孟清云暗自冷笑,表情纹丝不动,“我被魔人伤了,一直在吃药养病,这是我喝的药。”
戚善方目中爆发出一阵慑人的精光,看着孟清云的眼神残忍无比。孟清云却若无所觉,微笑以对。
这时候,院子里又有响动,被惊动的秦长老和龙山长老等人也进来了。见到院中情景,身为药园主人的秦长老皱眉道:“宗主,不知出了什么事,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一个弟子冷冷道:“秦长老,宗主为魔人一事在清查整个天音宗,请长老行个方便。”
秦长老气得脸色泛红,胡子颤巍巍的,但戚善方毕竟是宗主,他一介长老怎么也不能越过宗主去,便气道:“至少应该通知我一声。”
那弟子又道:“已经派了人去告知秦长老,或许和长老错过了。”
这样敷衍的态度让秦长老气得不清,却又发作不得,只好压抑着愤怒对戚善方道:“不知宗主查完了没有?”
“正在查。”戚善方淡淡道,抬手指了指弟子手里端着的那碗药,“好好地查一查这里面的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一道身影忽然扑倒在地,惶急地不断扣头道:“宗主饶命!宗主饶命!”
众人连忙看去,却发现是一个面生的药园弟子。
刘好似乎吃了一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道:“石忠,你怎么了?”
石忠看到他,眼圈渐渐红了,他一把拉住他的下摆,哀声道:“刘师兄我对不起你,我不该瞒着你的!”
刘好皱紧了眉头,低头想将他拉起来,却发现对方双膝像是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无奈之下只好道:“你到底怎么了?什么瞒着我?快起来说话。”
石忠依旧没有起身,紧紧抓住他,目光急切,“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了。刘师兄,您让我为少宗主熬药,少宗主却偷偷让我加幽灵草在里头,我当时想少宗主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放幽灵草,可少宗主说是为了养气补血,让我不用多管,并给了我一些贵重的功法和宝物,我一时贪心,就……就偷了您的幽灵草。”
他一口气说了这一段话,顿了顿,神色惊慌地看了孟清云一眼,继续道,“可是我后来想想不对,幽灵草是魔人的疗伤圣药,少宗主吃这个药做什么,后来我就偷偷观察少宗主,却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戚善方大声道。
石忠像是吓了一跳,抖抖索索地说:“发现少宗主在修炼魔功!”
一句话石破惊天,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一时间,整个院子鸦雀无声,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后,一道厉喝响起,“胡说八道!”
众人转头,却是一直静静站在树下的龙山长老沉了脸,目光沉沉地盯着石忠,“这是哪里来的东西,竟敢胡乱说话!”
一个马脸的长老却忽然道:“龙山长老下结论未免太早,这名弟子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这么说?”
龙山长老瞪了他一眼,“他说得太离谱了,清云身上灵气充沛,哪里有入魔的一丝一毫迹象?这个弟子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
马脸长老却不为所动,继续道:“龙山长老不要忘了萧山之祸。”
众人又是一怔。
萧山之祸指的是曾经南方派系中的萧山派,当时萧山派的掌门得到了一种神秘功法,修为日精月益,速度奇快,灵力也非常充沛,萧山掌门便更用心地练了下去,谁知道一过了金丹期,经脉里的灵力却全部逆转成了魔力,萧山掌门神智大乱,入魔后破关而出,灭了整个萧山派后不知所踪。
从此世人才知魔功中有一种功法,在初修炼的时候和一般修道者无异,一旦到了金丹期就会逆转成魔力,是魔道中非常厉害的一种功法。只是萧山之后,再无人练过此功,马脸长老这么一说,意思非常明显。
众人的目光不由集中在孟清云身上,焦虑、疑惑、猜忌、惊恐……不一而足。孟清云却忽然笑了,他上前踏上一步,缓缓地环视了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