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自己是否太依赖他了?
这个念头只转了一瞬便消失了,反正自己没有别的选择,那些有的没的想法最好丢了。
晚上的时候起了风,每到冬季,山上的风总会特别大。天气很冷,黑色天幕下飘起了稀疏的白色绒球,一点点地落到地上融化。
初冬的第一场雪到了。
孟清云踏入李三欠的房间。
房间里燃着一只拇指粗的蜡烛,温暖的光芒随着开门进来的风摇摇晃晃。房间很静谧,也出奇地简单干净。
孟清云不是第一次进入李三欠的房间,却是第一次在夜里踏入他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清晰可见,一床、一桌、几个凳子,东西少得可怜,好像住的人随时可以离开似的。
李三欠坐在桌边喝水,他随意地披着一件薄薄的蓝色粗布外袍,衣襟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原本扎着的头发散开了,黑亮卷曲,随意地落在肩头,洒脱而不羁中却又淡淡地隐含了一丝颓废。
当孟清云推开门后,他用手撑着脑袋,笑眯眯地说:“真意外,你竟然会在这么晚的时间找我。”
孟清云心里滑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却并未仔细去追究,只是道:“我找你有事。”
李三欠眯着眼看了他片刻,翻出另一个茶碗放在桌上,提起桌上的茶壶倒满,“来,喝一杯。”
孟清云想自己也不那么着急,便走过去坐到他对面,接过他推过来的茶碗喝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觉瞬间从舌头传到头顶,令孟清云差点呛咳出声。
他连忙放下茶碗瞪着李三欠,“这是什么?”
“酒。”
孟清云继续瞪他,“你竟然喝酒?”
酒在天音宗算是禁物。虽然没有特别规定不能喝酒,可历代弟子均认为喝酒伤身伤神,极易影响修为,所以很少沾染,这样的传统一直保持了下来,渐渐的天音宗便很难再觅到酒的踪迹。谁知道李三欠搞到了酒不说,竟然还喝得有滋有味。
李三欠笑吟吟地看他,“这里没规定不能喝酒,况且我又不是天音宗的弟子,就算有禁酒令也管不到我头上。”
孟清云一想确实如此,便不再指责他,问:“好端端地怎么喝起酒来了?”
李三欠笑了笑,“你想知道?”
看着他戏谑的笑容,孟清云面无表情道:“不想知道。”
李三欠微微一愕,继而又笑起来,嘴角的无奈一晃而逝,他放下茶碗道:“有什么事说吧。”
孟清云心思全在他的修为上,并没注意到他的神情,道:“我没有战斗经验,想找你练练。”
“哦。”李三欠笑眯眯道,“没问题。”
孟清云点点头,感觉放松了一些,想到以后的安排和先前的周旋,不由伸出手指在太阳穴揉了揉。
李三欠看着他的动作皱眉问到:“累了?”
孟清云只当他随意问的,就随意答道:“还好。”
“我替你累。”李三欠认真说,“你的心思完完全全放在了修炼和复仇上,没有一天松懈过,也不去注意周围的人或者其他的事情。”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孟清云说,“什么都不管?”
李三欠道:“没说不管,只是觉得这样太累了。”
“那是我的事。”
愠怒从李三欠的眼中一闪而过,但又很快被他压制下去,他看着孟清云无奈地说:“迟早有一天会被你气死。”
孟清云奇怪地反问:“你为什么要生气?”
李三欠抿了抿薄唇,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没答话,只是拿起酒壶给他满上,“喝了。”
“不。”明天还要练习,必须得保持充足的精力。
李三欠将茶碗推到他面前,语气柔和却强硬,“陪我喝喝酒,天都黑了,练习是明日的事。”
见孟清云依旧不动,他坐回原位淡淡道:“如果不陪我喝,陪练的事就别想了。”
听到这话的孟清云眉心微微一动,他低头看了一会儿面前的茶碗,透明的液体清澈见底,中心有丝丝涟漪。他伸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看了李三欠一眼,又仰头一饮而尽。
*辣的感觉如同火烧。
他从来不觉得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辣又难喝,还伤神伤身。那一碗酒进入体内,暖融融的热意从身体里渐渐蔓延,身体似乎也热了许多。
“好!”李三欠鼓了鼓掌,大笑道,“好样的!”
李三欠一直催他喝酒,孟清云皱着眉头喝了三碗,很快便觉得头晕眼花,无法集中精神,就连神智也迷迷糊糊。
他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到了后来喝得越来越多,甚至主动大喝,喝得整个人像是飘在云端。那些算计、机心,那些修为、仇恨,放佛都被*辣的酒液融化了,随着酒气排出体外,第一次感觉到卸下重担般的轻松,灵魂像是要飞到半空。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有人在耳边说:“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次……”
那句话像是咒语,一点一点地浸入骨髓。
他确实很累,无法言说的累。一个人背负着前世今生,踽踽独行着自己的复仇之路,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想着该如何做接下来的事,他不信任任何人,只能自己背负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睡个好觉了,梦里总是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有前世有今生,唯一不变的是仇恨。
其实恨也是一种负累……
“睡吧……”
他努力地想这人是谁,可是怎么也看不清面前人的样子。记忆里有只手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脸,痒痒的、略微粗糙的,有个低沉的声音笑道:“能在我面前喝醉,是不是我在你心里是不一样的?”
☆、第四十一章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孟清云眨了眨眼坐起来,轻柔的被子滑落,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旁边没有人。
转过头,简单的一张桌子和一只燃尽了的蜡烛。
不是自己的屋子。
孟清云有点懵,他根本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回想,记忆里只有隐约的低语和轻柔的抚摸……
抚摸。
孟清云沉了脸。
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李三欠端着水盆进来。屋外充足的光线在他背后闪耀,他卷曲的黑发已经随意地束着,根根精神而光亮,昨晚见到的那种茅草似的颓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昨晚做了什么?”孟清云依旧维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势冷冷地问。
李三欠放下水,为他绞干了面巾递到他的手里,脸上的笑容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猫般惬意而得意,“不就是找你喝酒了么?”
“除了喝酒呢?”孟清云抓过面巾擦了擦脸,继续问。
李三欠接过面巾扔盆里,坐在床沿上笑眯眯道:“和你睡了一晚?”
孟清云脸色一黑,“滚!”
“这是我房间,你让我滚哪里?”李三欠毫无廉耻地说,“难不成你想让我住你的房间?我一点也不介意。”
孟清云不想和他比脸皮厚度,生硬道:“陪我练习。”
“遵命,我的少宗主。”低沉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笑意。
转眼间到了十二月的隆冬,天音宗上到处覆盖着皑皑白雪,满目是刺眼的白色。
“左边!”李三欠的声音低沉慵懒,他站在覆盖白雪的庭院中央,拿着一只刚折的新鲜树枝,不急不缓地来回挥动,“右边!”
孟清云拿着剑抵挡他的攻势,在冰天雪地里打得满身是汗。
对方的攻击巧妙而游刃有余,让他疲于奔命,一个时辰过去了,李三欠甚至没有移动一步。
接连一个月都是如此,再好脾气的人都会被打出一身火来。最可恶的是李三欠嘴角的那抹笑,碍眼至极!
每当他要生气的时候,那家伙竟然说:“不是你要求的么?”
可恶!
可对方也说得在理,确实是自己要求对方陪练的,对方也有求必应……但是看着他脸上放佛挑逗小动物的笑,他就恨不得狠狠地朝他鼻梁来上一拳。
原本想着练好后将他打趴在地狠狠出一口气,谁知道折腾来折腾去,对方连气都不喘一口,自己却累得快死了。
怒火愈炽,孟清云忽然看到李三欠下方露出空门,心中一喜,立即挥剑朝他下盘扫去,却又在剑尖快要触到对方小腿的时候忽然上挑,直袭他的面门。
李三欠脸上稍稍露出诧异之色,随即身子微微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攻击。
“你的腿终于肯动了!”孟清云冷哼一声,板着脸。
李三欠盯着他瞧,“为什么不攻击我下盘?”
孟清云心里暗自得意,面上却一副高冷,“你以为我气昏了头,看不出是你故意露出的破绽?”
李三欠笑着摊摊手,“看来骗不了你。”
“再来!”孟清云又举起剑,刚刚逼退了李三欠一步让他大为满足,兴致高昂。
李三欠将树枝一扔,“不打了。”
“为什么不打了?”孟清云瞪着他。
李三欠嘴角噙着抹痞子似的笑,两手一摊,“我的少宗主,你是个修炼狂人我不阻拦你,但不能害得我也没乐趣吧!一天到晚打打打,多没意趣。你看这雪景,多美啊,难道不想出去看看吗?”
“不想!”孟清云斩钉截铁。
这次轮到李三欠瞪他,“真不去?”
“不去。”
李三欠揉揉额头,“好吧,今天如果你陪我看雪景,明天我教你新招式。”
孟清云喜笑颜开,“不许反悔!”
“你就等着我这话吧?”
“没错。”孟清云理直气壮地还剑入鞘,笑眯眯地说,“走,看雪景去。”
李三欠哈哈一笑,由着他去了。
雪棉似的的大雪覆盖了山头,干枯的树冠上堆积了小山似的雪堆,甚至有冰棱松花之类亮晶晶的事物悬挂着,十分惹人喜爱。
两人沿着小路慢悠悠地走,心情十分愉悦。孟清云的剑术比不得李三欠,可水平明显有了增长,比起以前来不止好了一倍。李三欠能毫无保留地教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中暗自感激。李三欠想出来逛逛,他便陪着吧。
出来后发现,景色确实不错。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前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路的尽头。尽头是一片宽阔的空地,空地下方蜿蜒着一条漫长的山路。那条山路是外界进入天音宗的必经之路之一,孟清云每次下山走的都是这条路。
白茫茫的雪已经将路遮掩住了,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路在哪里。
在这寒冬腊月的日子里,路的尽头出现了几个黑点,那几个黑点看似很慢,其实速度很快,不肖片刻工夫便清晰地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孟清云这才看清楚了,那几个黑点是三个年轻的男人,他们均身穿蓝色的服饰,腰上配着剑,行走间步伐伶俐。待走得进些,孟清云看清了为首男子的面容,原本微笑的神色沉了下来。
那名男子乌发如云,两鬓的黑发用一根丝带松松地系在脑后,柔顺地垂至腰部。光洁的额头下是一双含情脉脉的凤眼,任谁和他视线对上,都会酥了全身骨头。
他的身材高挑,却很瘦,微微敞开的领口间能看到精致的锁骨,明明和另外两人穿着同样的蓝色衣袂,在他身上却显得翻飞翩跹,颇有一番飘渺和弱不禁风的气质。
孟清云却不敢小看这个看似瘦弱的男人,相反,在见到他容貌的刹那,他便升起了警惕之心。
天一门少宗主——秦晖。
秦晖最出名的是他的容貌,那样俊美的容颜十分罕有,孟清云活了两世都没见过和他能抗衡的人……或许李三欠收拾收拾能和他比上一比,可惜气质上一个是神仙中人一个是无赖痞子,完全没得比。
想到此处,孟清云忍不住瞄了一眼李三欠,又转过头来继续看秦晖。
秦晖容貌如画,修为和身份也是鼎鼎有名,最重要的是,他是戚瑶的未婚夫。
对于和戚氏站在一起的人,孟清云没什么好感。
“那人是谁?你盯着他这么久,难道是旧识?”李三欠不悦地问。
孟清云说:“他是天一门少宗主秦晖。”
“天一门的秦晖?”李三欠想了想,“没听过,模样倒是挺好。”
孟清云点点头。
李三欠语气沉了几分,“模样好的小白脸一般不会有多大作为。”
孟清云终于收回视线,淡淡地道:“他的修为已经到了筑基中期,在年轻一辈中算是很不错了。”
“比起我来差得远。”李三欠得意洋洋地摸摸下巴。
听到他这么说,孟清云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他,眼神里带着探究。李三欠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好不自在,便问道:“你看什么?”
“其实有件事我很早就想知道了。”孟清云慢慢说。
“问吧。”
“你到底多少岁了?”
李三欠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往事被忘得一干二净,他怎么知道自己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