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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自己位置上，但没坐下，把教鞭往乒乓球台子上一扔，双手撑着台面继续说：“这次演习未达预期目的，司令部昨天连夜开会分析，认为问题完全是270坦克团政委、装甲部队演习一号首长姜海河同志不听指挥，违抗战场命令造成的。在这次演习中，姜海河同志错误是严重的。第一，拒不执行指挥部战斗命令，自行其是，造成整个演习中断，后果十分严重；第二，严重违反演习纪律，作为装甲部队一号首长，演习进行中擅自关闭电台，这是决不能容许的；第三，严重违反战备规定和装甲兵技术规定，不听劝阻，竟……”
这时，装甲科长宋铁甲一阵急剧咳嗽。
刘清亮停住，看了他一眼：“哦，这第三是后话，就不再这儿说了。总之吧，我们司令部认为，姜海河同志违纪行为性质严重，造成的后果也十分严重，建议师党委做出处理。”
刘清亮受情绪左右，语气激昂，措辞严厉。事后309团郭政委说，刘清亮的发言有两大反常：一是眼睛，过去讲话老习惯，说上一两句，就要盯着听众寻求赞同，今天除了地图、天空和师长的脸，别处哪儿也不看；二是措词，一贯自誉文字功夫好，讲话措词非常讲究，今天顾不得拿捏这个姿态了，定性姜海河错误的几句话，用时二十六秒，一个一个数着，前后重复用了六个“严重”，平均四秒多钟一个。
其实刘清亮清楚，秦洪波就有这个道行，不该他表态的时候，谁也别想从表情琢磨到他的心理。明知道在秦洪波脸上不会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可内心的期盼往往不是意识能左右的。
刘清亮讲完，秦洪波冲姜海河扬扬下巴：“姜海河，你说说！”
“是！”姜海河站起来，撂下笔，合上本子：“我汇报一下。首先，非常感谢师党委能给我这么个陈述的机会。接到会议通知，不，准确地说，是下达二营西插青石谷命令时，我就做好了挨批受处理的思想准备。我知道，可能在许多人眼里，姜海河成了个行为乖戾、大逆不道的恶人。刘参谋长所讲的那两条半罪状，后边这一条半我都认，都作检讨，并且诚恳接受任何处理。一个指挥员，演习中关闭电台，这是严重违反战场纪律的，给任何处分都不为过。思想动机嘛，就是怕和师领导直接对话，阻止我的行动。其实当时也是想好了耍赖的托词的，我是驾驶员出身，本来通信就外行，又多年不上车，电台故障玩儿不转了也是常事，不管有没有人信，起码可以逃避明知故犯这个罪状。不过，现在我承认，电台是故意关闭的。最后半条，刘参谋长给我留了面子，没明说出来，但我压根儿也没想隐瞒。就是昨天晚上，我决定卸下一个营的自救木给牵引车垫路，并用坦克拖坦克，还有，我们一台坦克发动机故障，是否大损事故正在检查。要说明的是，这些责任都在我，当时我们团肖参谋长曾建议向师里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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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政委第二章（7）
“姜政委，我们讨论演习，不属演习的事就不在这里说了。第一条，违抗战场命令是主要的，也是造成演习中断的原因，大家想听听你对这个事情有什么说法儿。”刘清亮非常后悔刚才急不择言，那第三不该说。这是肖向山私下跟宋铁甲说的，一再叮咛报告他知道就行，千万不能说。一着急走了嘴，这不是把宋铁甲和肖向山都给卖了吗？他见姜海河要把这个事挑明，又见肖向山和宋铁甲一脸窘迫，忙把话岔开。
“是！这当然是我要汇报的主要内容。”姜海河恭敬地答应。刘清亮这个着急的打断，让姜海河也发现了宋铁甲和肖向山的表情。他的秉性就是这样，处事总站到别人的角度想，不愿意两个老战友难堪，顺势转开了话锋。到刘清亮身边拿过教鞭，走近马鞍岭地形图，“指挥部赋予我部的作战任务是前出303高地以北、青石谷以东，大约正面三公里纵深十公里的这片开阔地上阻击蓝军的装甲突击。在座的都是行家，比我明白得多。到开阔地，我行军编队与敌之展开坦克集群的对抗战，而且兵力数量、坦克性能我都是劣势，加上蓝军主攻部队上来，形成步坦协同，必然处于挨打的不利态势，根本没有胜算。我用……”
刘清亮不想让姜海河把事情摆明，再次打断姜海河的话：“指挥部赋予你阻击蓝军的装甲突击任务，关系作战全局，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不执行。狭路相逢勇者胜，怎么能够临阵畏敌，仗还没打心理上先败了。”
“狭路相逢，明知不敌，无法选择，敢于出手豁出去拼命，那算是英雄。但必须知道，其实那是处于狭路、处于劣势时的一种无奈选择。明知道兵力装备和态势都不利，而且可以做出更明智、更有胜算的选择，却偏要硬着头皮去送死，那算什么英雄？说轻了是逞强，是愚蠢，实事求是地说，那是对部属生命、对整个战局不负责任，是犯罪。作为装甲部队的指挥员，接到命令，我有责任，也有权力根据敌我态势决定怎么去实现命令所赋予的作战企图，去谋求打赢。”
姜海河说着移动到想定图跟前，用教鞭在标着装甲部队符号的位置画了一个圈儿：“我的配置地域在这里。向东北方向至大峪口前开阔地，约十二公里，向西绕马鞍岭插到青石谷口，是十一公里，道路原因，计算开进时间大约相等。蓝军实施装甲突击，企图是为进攻大峪口防御阵地的红军主力部队打开通道路。指挥部给我下达的命令，最后一句也明确是要粉碎敌人这一企图。我用一个营带装甲步兵连直插青石谷口，封锁住蓝军主力，正是为了实现命令所赋予的行动企图。《南征北战》里那句台词大家都记得，敌人的大炮不能上刺刀，蓝军的装甲战车同样也不能上刺刀啊！其主攻部队上不来，则红军主阵地无虑，也确保了指挥部总作战企图的实现。同时，封锁住谷口，也切断其装甲突击部队的技术油料保障，其油料技术保障跟不上，没有了步坦协同，使我开阔地阻击变劣势为优势，变必败为必胜。有必胜之策，为什么要选择胜负难料之举？我作为装甲部队指挥员，有责任带这个部队打胜仗，没权力拿这个部队的人员装备玩游戏！”
刘清亮没想到姜海河讲作战也一句外行话没有，连他自己内心都有点服气。他害怕听众都像他一样被征服，赶紧拦住姜海河的话头，把焦点转移到有利于自己的方向上来：“姜海河同志，你要先搞搞清楚，你是什么角色？知道不知道你是配属部队！我们的演习是坚固阵地防御战，不是坦克兵唱主角的戏。不懂规矩，这么大消耗的一场演习给搅了还强词夺理。”
姜海河看了一眼刘清亮那硬装出来的顾盼自雄神态，明白他的用意是要避开演习预案本身的毛病，把大家的思路引向自己违抗命令上来。故意不接他的话茬儿，继续说：“打仗的唯一目的是制胜，从这个原则来说，西插青石谷的战法，人员装备消耗少，胜算系数大，符合作战决心确定的根本原则。这就是我不认为是错误的原因。说实话，我确实曾经做过激烈思想斗争，西插青石谷的决心是到了砺剑石路口才定下来的。当时接到命令，态势是蓝军装甲突击部队已出青石谷，正在开阔地展开。假如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再犹豫，我会以全部兵力抢占青石谷，根本不放蓝军装甲突击部队出谷口展开。”
团政委第二章（8）
“师常委哪个不懂作训，我司令部一帮人也都是专门搞训练的，难道都不如你！是你姜海河指挥还是师首长指挥？是你对师首长负责还是师首长对你负责？同志，拿出点儿男人的勇气来嘛，不懂就不懂，错了就错了，别强词夺理哦！”刘清亮平时说话讲的是老家味儿普通话，情绪一激动就顾不得拿调儿了。这番话老家味儿越说越浓，在场的人都清楚，他急了。
秉性使然，姜海河原本是只想陈述自己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不评价企图立案如何。他知道，弄成“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那样确乎有点太伤众。现在一听刘清亮推出师常委、师首长和司令部作掩护，自然就把他放在了大家的对立面，反倒感觉释然了，既被推下了河，就不用再考虑湿不湿鞋的事儿啦。
他本来已经坐回原位上，又站了起来，提着教鞭走到想定图前，神情语气也有些激动了：“我想提醒刘参谋长同志，我们搞的是首长司令部演习，目的是训练各级指挥员、指挥机关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根据情势随时做出正确的抉择。我相信，真的有这么一仗让你指挥，这样的敌我态势，你也根本不会舍利而就弊，不会放弃有利地形不利用而选择到开阔地跟敌人玩对抗游戏。从双方兵力、装备、态势看，你应该知道，我到开阔地是绝对打不赢的。说白了吧，其实你也根本没有指望我打赢，不过是把阻击蓝军装甲突击作战当作整个演习大戏的一折开场戏。你这个想定，基点就是为了打起来好看，把演习当成了演戏，把受训者当成了戏台上的道具、木偶，当成了戏台上按程序吆喝着转圈儿的‘众将官’，没有把我们当作能动的人，更没有把我们当作手里攥着猛虎恶狼的指挥员。训练就是不流血的战争，战场上，最高原则是把仗打赢，各级指挥员，每个军人都要对这个最高原则负责！我汇报完了。”
姜海河的这番话是早在心里酝酿了好多遍的，说得极其流利，鞭辟入里，点出了问题实质。
会场上引起了震动，大家交头接耳嘁嘁喳喳议论起来。309团郭政委跷着拇指偷偷地在姜海河大腿上顶了几下。
“政委，我可以发个言吗？”309团团长王兆奎看着王立诚。
得到允许，站起来朝大家点点头，“首先，我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我认为270团姜政委说得有理，做得也正确。战场上，把仗打赢是最高原则，每个军人都要对这个最高原则负责，这话我非常赞成。老姜到底是秀才，有这想法咱也说不出这么高级的词儿来。再就是，非常庆幸，我这个预备队队长没有老姜那样犯错误的机会，要是有那机会，我的罪状肯定比他严重得多。”
说着站起来，拿了教鞭走到地形图前指画着：“首先说，这个想定的基点放错了年代。完全是抵御冷兵器的匈奴入侵辽兵进犯，打徒步行军为主的日本鬼子、国民党时期的思维。以现代侦察手段，红军对蓝军进攻企图不可能不预先发觉，不可能把蓝军放到利于展开地域，哪个指挥员放着青石谷这么有利的地形不利用，要到大峪口前跟敌人拼对抗啊？这要是在军事学院搞想定作业，教员肯定判你个不及格。从地形条件、兵力配置、双方作战企图看，完全可以打成一个典型的现代版青化砭、羊马河。再反过来说，把蓝军也想得太愚蠢了，它不是没有其他道路可以迂回攻进，向马鞍岭以南迂回，路虽远，但非常有利于机械化部队机动。蓝军是机械化开进，不可能为少走二三十公里路，全部人马都冒死通过狭长的青石谷。就是要走，也至少拿出一半兵力抢夺青石谷制高点控制通道，这是最起码的军事常识。所以，这仍是个练为战还是练为看的老生常谈问题。270团姜政委说得对，既是打仗，思考问题的基点就应放在怎么打赢上。脱离这个基点，弄得这么花花哨哨的，是在打仗还是在演戏，是在练兵还是在玩游戏，是为打赢还是为看热闹？我的观点，如果说是打仗，270团老姜的处置无可挑剔，把仗打赢了，应该记功；如果说是练兵，老姜乃惊世骇俗之举，思路导向正确，应该倡导；如果要玩儿游戏嘛，当然是指挥部的安排要好看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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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政委第二章（9）
矛头所向明确，刺激性比姜海河的话大多了，尤其是从“十四子”嘴里出来的，分量就更重了。
刘清亮努力镇定住情绪，按照原来想好了的堵嘴方略，极其大度地微微一笑：“王团长要清楚，是司令部组织演习，想定所给你的就是这样的条件，不服气也得按想定来！”
王兆奎哪是省油儿货，狡黠地嘿嘿一笑，言语更尖刻了：“刘参谋长同志，说的就是你这个条件给的不合理，说的就是你这个条件不是打仗是演戏。司令部也好，参谋长也好，你让人家按着来，东西就得像那么回事！我们是军人，国家和人民拿钱养军队是为保安宁固疆土，不是当戏子养的！你口口声声让别人拿出点儿男人的勇气来，自己就不能男人一点儿？就不敢正视自己预案的问题！”
307团团长典世章是个直性子，对刘清亮用不服气堵人嘴不满意：党委会嘛，有理讲理，刘参谋长不能这样压人。谁提不同意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