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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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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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医少校安东尼?卡罗尔
  湄伦,掸邦
  埃德加抬起头来。“要送一个人去世界的另一边,说这些都是多余的。”
  “埃德加先生,”上校说道,“在伦敦那些喜爱音乐的人当中,你是出了名的会修埃拉尔三角钢琴。我们估计,从你离开到你返回英格兰,整个行程也就三个月。你也知道,你的报酬是相当丰厚的。”
  “我必须一个人去?”
  “你的妻子在这里会受到很好的照顾。”
  钢琴调音师坐回到椅子上。
  “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我想我已经很清楚了。”他轻声地回答,好像是自言自语。
  上校把文件放下来,在座位上往前倾了下身子。“你愿意去湄伦吗?”
  埃德加?德雷克转身看着窗户。外面天色黑暗,风雨交加,雨声时大时小。他想,我来这里之前已经考虑了很长时间。
  他转向上校,点了点头。
  他们握了握手。
  基拉恩坚持要把调音师带到菲茨杰拉德上校的办公室,在那儿他说明了情况,然后又说了很多别的,不过调音师再也没听进去。他感觉自己在梦里,他作的决定仍然在头上漂浮。他感觉自己一直在点头,似乎这么做能够让这决定变得真实,也能调和他毫无意义的举动与这举动本身所包含的重大意义之间的关系。
  还有很多文件要签,时间也要确定一下,文件要复印以便“进一步精读”。基拉恩解释说,卡罗尔医生要求作战办公室给调音师提供一长串的背景读物:历史、人类学研究、地质学、自然历史。“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些东西而感到烦恼,但是医生一定要我们把这些书提供给你,”基拉恩上校说,“我想我已经把你真正需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离去时,卡罗尔来信中的一句话,像从沙龙表演中带出来的淡淡香烟味,跟随着钢琴调音师。送一个人来比运一架钢琴要容易多了。他觉得自己会喜欢上这名医生,在一个军人的来信中找到这么富有诗情画意的语句,是不多见的。而且,埃德加?德雷克非常钦佩那些能在责任中发现音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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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二章(1)
夜色笼罩下的蓓尔美尔街大雾弥漫。埃德加走出作战办公室,跟在两个手举火把、裹着厚重破衣服的男孩后面。在浓浓的迷雾中,他们仿佛和举着跳动的火把的双手分离了。“要叫车吗,先生?”一个男孩问道。“是的,去菲茨罗伊广场,谢谢。”他说,但是马上改变了主意,“还是带我去河堤吧。”
  他们走出人群,穿过白厅肃穆的大理石走廊,经过一堆马车。车里攒动着黑色外套和高顶礼帽,空气中散布着贵族的口音和雪茄的味道。“今晚在一家俱乐部有晚宴,先生。”男孩透露。埃德加点点头。他们周围的建筑,高高的窗户尽头是画了油画的墙壁,被高高的天花板上挂着的枝状吊灯照亮。他知道一些俱乐部,三年前,他在布多恩金俱乐部给普利耶钢琴调过音,在布鲁克斯俱乐部给埃拉尔钢琴调过音,那是巴黎工坊的一件精美镶嵌作品。
  他们经过一群穿着考究的男人和女人。天气冷,又喝了些白兰地酒,这些人的脸上泛着红润的光芒,男人们咧着黑胡子下面的嘴巴大笑,女人们则穿着紧身的鲸骨束身衣,拎着裙角。路面上的雨水和马粪还闪着光。一辆空马车在马路对面等着他们,一个年纪稍大、包着头巾的印度人已经等在马车门口了。埃德加转过身去。也许他已经看出我的意图了,他想,必须抑制自己想要和他说话的欲望。他周围那群男人和女人分开了。没有火把的光照着,埃德加绊了一跤。“看着点儿路,亲爱的伙计!”一个男人大叫了一声。还有个女人说:“这些醉汉。”那群人大笑了起来,埃德加看见那个印度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谦卑地阻止了他和乘客们一起分享这个笑话。
  男孩们在沿着河堤的矮墙那儿等着。“去哪儿,先生?”“到这里就行了,谢谢。”他轻轻弹出一个硬币给他们。两个男孩都跳起来抢,钱币却掉下来,在坑洼不平的地上弹了一下,落到了格栅里。一个男孩跪了下来。“给你,你拿着火把。”“不,你会把钱拿走,不会和我分的。你永远别想,这是我的,我和他说的……”埃德加感到很尴尬,又从口袋里取出两枚硬币。“不好意思,给你们的,拿走吧。”他走开了,但是两个男孩仍然继续争吵不休。很快,只有他们火把的光还看得见。埃德加停下脚步,看着泰晤士河。
  河里传来有人活动的响声。也许是船夫,他想。他很想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或者从哪里来。他想到了另外一条河,一条遥远的河,它的名字甚至还是新的,发音的时候似乎在L和W之间还藏着另外一个音节。萨尔温江,他轻声说,随后很尴尬似的,迅速转身,看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听着男人发出的声音和波浪拍打河堤的撞击声。大雾在河上变得稀薄。没有月光,他只能从拖船上摇曳的灯光中辨出模糊的河岸,以及堆积在河边的广阔庞大的建筑物。真像水洼边的动物,他想,我喜欢这个比喻,我必须要告诉凯瑟琳。他又想,我回家晚了。
  他沿着河堤走,路上碰到一群流浪汉,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挤成一团围住一个小火堆。他走过去时他们一直盯着他,于是他向他们尴尬地点点头。其中一个抬起头看他,咧着大嘴朝他笑,露出残缺的牙齿。“你好啊,长官。”一口伦敦腔夹杂着浓重的威士忌气味,其他两个人没说话,把身体转向火堆。
  他穿过街道,离开河边,从聚集在迈特鲍酒店外的人群中挤了过去,接着从诺森伯兰大街走到了特拉法尔加广场。人们在马车和公共汽车周围换乘,警察尽量把人群分散,却是徒劳一场。售票员在那儿大喊大叫索要车票,马鞭声噼啪作响,马儿拉着大便,还有高耸的广告牌上写着:
  天鹅嘴牌紧身胸衣———为第三种体形的人准备
  快乐雪茄———抽一根香烟,立刻从哮喘、咳嗽、支气管炎和气短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浓生啤酒———跳过痛苦
  圣诞节那天,当教堂里的钟声响起,给自己一份时间的礼物———罗宾逊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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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二章(2)
在纳尔逊纪念碑闪闪发光的喷泉下面,他驻足观看一个街头手风琴师的表演,这个意大利人还有一只头戴拿破仑帽的猴子,尖叫着在风琴旁跳来跳去,当主人转动曲柄时它就挥舞手臂。猴子周围的一群小孩子拍着手,有拿火把的男孩,扫烟囱、捡破布的男孩,还有沿街叫卖的小贩。一个警察挥舞着警棍,走了过来。“所有人,立刻给我回家,把那只脏兮兮的猴子带走!去兰贝斯区拉你的音乐,这是绅士们待的地方!”大家发着牢骚,慢慢地走开了。埃德加转过身。又是一只猴子,体形巨大,咧着嘴笑,在一面镶嵌宝石的镜子前打扮自己,原来是布鲁克公司的猴牌皂:家庭清洁中丢失的环节。这张广告牌挂在一辆公共汽车的侧面,随着车身一闪而过。车上售票员高声喊着卖票:菲茨罗伊广场,去菲茨罗伊广场的车马上要走了。快到家了,埃德加?德雷克想,这辆公共汽车从他身边开过。
  他离开了广场,从一窝黑压压的商人和马车中挤了过去。沿着鸡距街走,就到了喧哗的干草广场,他把手深深地插进夹克衫兜儿里,后悔没有搭公共汽车。他走进小街,只见街尽头的大厦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阴暗。
  他继续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只知道大概的方向。黑暗的砖房和油漆褪色的排屋静悄悄地躲在一边,零零落落的人影裹紧衣服往家赶。鹅卵石铺成的路面上,一个个浅水坑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仍然滴水的双层斜坡屋顶下,一只灯笼摇曳不止,闪烁不定,在蜘蛛网上投下扭曲放大的阴影。这一切都只在他身旁一闪而过,他继续赶路。天空更暗了,街道也变得更窄了。寒冷的天气让建筑都蜷缩起身子,埃德加也不由得夹紧了肩膀。
  小道拐进了牛津街,灯光出现了,路也更加熟悉起来。他走过牛津音乐厅,穿过纽曼街、克莱文兰街、浩兰街,经过一个、两个街区,再向右转弯,走进一条更窄的小巷。这条小巷太小了,伦敦最新版的地图也没有标注这条小巷,这使得小巷的居民十分失望。
  富兰克林?缪斯路十四号是排屋的第四家,事实上它和住十二号的卖花的里利佩尼先生,以及十六号搞室内装潢的贝纳特?爱德华先生的房屋结构一模一样,每栋房子都有面共同的墙壁和砖砌的正面。房屋的入口和街道在一个水平线上。越过铁门,一条短短的走道跨越了街道和门前之间的空地,顺着走道走下去是一条铁梯,通向地下室,那里是埃德加的工作室。栅栏和窗户外面都挂着花盆。有正在凋零的菊花,但仍在秋季的寒气中开放。其他花盆都空了,有一半装满了泥土,现在都披上了迷雾,反射着门外灯笼摇曳的灯光。一定是凯瑟琳让灯一直亮着,他想。
  他在门口摸找钥匙,试图延迟进门的时间。他朝后看看黑糊糊的街道,突然觉得作战办公室里的一席谈话已经很遥远了,就像一场梦。有那么一会儿,他想,也许这真的会像梦一样褪去。他不能告诉凯瑟琳,至少现在还不能,他仍然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他感到自己的头不由自主地在动,又点了一下———我从会面中带回来的就只有点头而已。
  他打开门,发现凯瑟琳在客厅里借着一盏孤零零的灯发出的柔光看着报纸。屋里很冷,她的肩膀上披了一条薄薄的白色刺绣羊毛披肩。他轻轻把门关上,停下来把帽子和夹克挂到衣帽架上,一言不发。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宣告自己回来了,他想,最好悄悄溜进来,也许我能让她相信我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尽管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也知道她已经停止看报了。
  他穿过房间,凯瑟琳继续看着手中的报纸,《伦敦新闻画报》。之后她会告诉他,她在读《京都酒店的招待》,里面有一架新钢琴,虽然不是写它的制造者,也显然不是说它的调音师,而是描写它的音乐。又过了一分钟,她还在继续翻阅报纸。她什么也没说,她是一个纯洁镇静的女人,这是她对付晚归丈夫最好的方法。她的很多朋友就和她不一样了。“你对他太好了。”她们经常这么对她说。但是她都耸耸肩,不当一回事:如果哪天他回来时一身酒气或者带着廉价香水味,那我会生气。埃德加晚归是因为工作缠身,或者是因为他接到了一个新任务,回家时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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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二章(3)
“晚上好,凯瑟琳。”他说。
  “晚上好,埃德加。你晚了快两个小时了。”
  他习惯了这种例行公事的问答,没有故意找借口或者解释:我知道,亲爱的,最亲爱的,很抱歉,我不得不修好所有的琴弦,这样我明天就能重新调整它们。或者说这项任务催得很紧,或者我有加班费,或者我回家时迷路了,那幢房子在威斯敏斯特,我搭错了电车,或者我想要弹一下那架钢琴,那是一架罕见的1835埃拉尔钢琴,华丽无比,它属于意大利男高音文森特先生,或者一架属于内维列女士的独一无二的1827,我真希望你也能来弹一下。如果他曾经撒过谎,那仅仅是用一个借口去替代另外一个。比如说这是个催得很紧的任务,而事实上他之前停下来观看了街头表演。又比如说他搭错了电车,事实上是他弹奏意大利男高音的钢琴才晚了。“我知道,对不起,我还在努力完成法雷尔合同。”这已经足够了。他看见妻子合上了画报,便穿过房间溜到她身边坐下,他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她感到不大对劲。埃德加想吻她,但她努力屏住笑,把他推开了。“埃德加,你晚了,我肉都煮过头了。不要再这样了,你觉得你可以一直让我苦等,然后用甜言蜜语来哄我吗?”她转身背对着他,埃德加趁势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腰。
  “我以为你已经完成了那份合同。”她说。
  “没有,那架钢琴坏得太厉害了,法雷尔夫人坚持要我把它修好,达到‘演唱会水平’。”他吊起嗓子提高八度模仿主妇说话。凯瑟琳笑了,他亲了亲她的脖子。
  “她说她家的小罗兰会成为下一个莫扎特。”
  “我知道,她今天又和我说了一遍,还要我听小调皮鬼演奏。”
  凯瑟琳转向她的丈夫。“可怜的宝贝。我不能总是生你的气。”埃德加笑了,稍稍松了口气。他看见她正想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她还是这么可爱,他想。那金黄色的鬈发自从他第一次遇见她之后,就深深令他着迷,虽然现在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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