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浴室时,看到她正跪在一个洗脸盆前洗他的衣物。
“哦,金妙小姐,你不必这么做。”
“做什么?”
“洗我的衣服啊。”
“我不洗,那谁来洗呢?”
“我不知道,只是……”
她打断了他:“看!纳什?博恩汉姆上尉来了。”
他也看到上尉正绕过拐角朝这边走来。“您好!”上尉大声打着招呼。他穿着很随便:一件鲜红的紧身夹克衫,一件皱皱的马甲,一条蓝色的裤子,腰间还挎着一把剑。
“您好,德雷克先生!希望您不介意和我一起走过去。只有那些精力不济的客人才坐马车。”说着他走到院子里,看到了金妙。“玛金妙小姐①!”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弯腰鞠躬,“啊哈,您身上散发着一股甜甜的香味。”
“我身上是香皂的味道。”
“真希望香皂能散发出这种玫瑰花的味道。”
终于又见到这位将伊洛瓦底江描绘成一条闪闪发光的巨蛇的人了,埃德加暗想。
专员的官邸距离埃德加的房子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走在路上时,上尉不停地用指头敲着剑鞘。“早上您过得还好吗,德雷克先生?”
“好,上尉先生,非常好。我和金妙小姐一同散步,我们交谈得很愉快。作为缅甸女人,她很不一般,不是吗?其他的女人都很羞涩,她却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
“她很出众。她有没有告诉您她是怎么学会英语的?”
“没有,我也没问她。我并不想多事。”
“这样最好,德雷克先生,尽管我认为她并不介意告诉您,但您谨慎的态度值得赞美。说起其他客人带来的问题,您想都想不到。她确实很漂亮。”
“她很漂亮。很多别的女人也很漂亮。如果我能重返青春,那该多好。”
“那您可要小心了。之前曾有军官坠入爱河,再也没有回家。有时我想,也许我们开拓新领土的唯一目的,就在于追求那里的年轻女子。不过我可要提醒您,在这里要远离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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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九章(5)
“谢谢,我并不担心,”埃德加回应道,“伦敦有我深爱的妻子。”上尉瞟了他一眼。埃德加笑了起来:“确实如此。即使现在,我也在想念着凯瑟琳。”
路边,一片宽阔的草坪环绕着一栋宏伟壮观的豪宅。他们沿着草坪旁的栅栏走着。通往车道的入口处,站着一个穿军装的印度门卫。纳什?博恩汉姆上尉冲他点点头,他将门打开。他俩走上一条长长的小路,路边有几匹马套着马具,拴在马车上。
“欢迎您来到这里,德雷克先生,”纳什?博恩汉姆说,“我们要先参加午餐会以及必要的诗颂会,这个下午应该还是可以忍受的。女士们一离席我们就可以打牌了。也许人们相互之间有一点猜疑,但是我们相处得还不错。您就权当自己回到了英格兰吧。”这时他停顿了一下,“但是我要给您一些建议:不要同汉明顿太太讨论关于缅甸的任何问题。她对于所谓的‘棕种人的本性’非常不满。我们很多人对此都感到很尴尬。只要提到寺庙或是缅甸的食物,她都会唠叨上半天,很难停下来。最好和她谈谈伦敦的新闻,或是怎样编织,不要谈任何有关缅甸的话题。”
“可是我对编织一窍不通。”
“别担心。她懂就行。”
这时他们已经快要上到楼梯顶了。“当心西蒙森上校喝过了头。不要问关于军队的问题———记住你只是一个平民。还有最后一点……也许这一点我应该最先告诉你:他们大多数人都知道你来这里的原因,作为同乡,他们都会对你表现得很热情,但是你并不是他们的朋友。一定不要谈论安东尼?卡罗尔。”
一个高大魁梧的锡克男管家在门口迎接他们。上尉同他打招呼:“帕维尼恩德?辛恩,老伙计,今天还好吗?”
“很好,大人,很好。”他笑着答道。
纳什?博恩汉姆把剑递给他。“帕维尼恩德,这位是德雷克先生。”他指着埃德加介绍道。
“那位调琴师吗?”
上尉大笑起来,用手摸着肚子。“帕维尼恩德也是一位颇有造诣的音乐家。他手鼓打得很好。”
“哦,大人,承蒙您如此夸奖。”
“别再称呼我大人了,你知道我讨厌那称呼。我懂音乐,在上缅甸为女王服务的印度人成千上万,你是他们中手鼓打得最好的。你应该看看当地的女孩子有多么迷恋他,德雷克先生。如果德雷克先生在这里住久一点,也许你们可以表演个二重奏。”
现在轮到埃德加回应了:“事实上,上尉,我对于钢琴———我指的是弹奏钢琴———并不在行。我只是负责调音,修理钢琴。”
“怎么会?你们两个都太谦虚了。无论如何,现在谈论钢琴不大合适,就放过你们两个吧。帕维尼恩德,午餐会开始了吗?”
“马上就开始,先生。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他领着二人来到一间屋子,这里挤满了军官和他们的太太,大家喝着杜松子酒,谈天说地。博恩汉姆说得没错,好像回到了伦敦一样,埃德加心想,他们甚至把伦敦的气氛都带来了。
纳什?博恩汉姆从两个身材高大、摇摇晃晃的女人中间挤出一条道,这两个女人都稍微有些醉意了。她们穿着飘逸的长纱裙,裙子上装饰有流苏腰带,仿佛蝴蝶一样栖息在她们的腰际。他把手搭在其中一个长着酒窝的女人的手肘上。“温特伯特夫人,最近可好?介绍一下,这位是德雷克先生。”
他们悠闲地走来走去,上尉像船夫一样卖力地带着埃德加穿过嘈杂的人群,他的表情变化得很快,时而很谨慎地环视房间,时而露出迷人的笑容,把一个个涂着香粉的夫人从她们的小圈子中拉出来,介绍给埃德加。不过介绍时他总是自言自语:“亲爱的阿斯顿小姐,自从上次在专员的宴会上一别,三个月不曾见过您了。天啊,您今晚看起来太漂亮了。当时是三月份,在眉谬,对吧?您看,我都记得哪!不久我会再次拜访那里,不过那儿对我这个单身汉来说也没有太多的趣味,太安静了!过不了多久,我一定再去拜访,请等一下,我给您介绍一位客人,德雷克先生,来自伦敦。”
调琴师 第九章(6)
“很高兴认识您,阿斯顿小姐。”
“我也很高兴见到您,我确实非常怀念伦敦。”
“夫人,我自己也一样,我才仅仅离开一个月而已。”
“是真的吗?您刚刚到这里?那欢迎您。我一定得把您介绍给我的丈夫,阿里斯塔尔———阿里斯塔尔,这位是德里克先生,刚从伦敦来到这里。”
一个蓄着长髭髯的高大男人伸出手。“很高兴认识您,德里克先生。”
“事实上,是德雷克,阿斯顿勋爵,很高兴认识您。”就连我都知道,长髭髯在伦敦早就过时了,他暗想。
他们继续四处走动。“我想跟您介绍一下埃德加?德雷克先生,最近才从伦敦来。德雷克先生,这位是霍夫纳恩小姐,她是上缅甸最善于打惠斯特牌的人了。”
“哦,上尉先生,您真是太抬举我了。不要相信他说的,德雷克先生。”
“萨恩蒂兰夫人,这位是德雷克先生。帕特雷杰夫人,这位是来自伦敦的埃德加?德雷克。德雷克先生,这位是帕特雷杰夫人,这位是派柏夫人。”
“您来自伦敦的哪个区,德雷克先生?”
“您在伦敦是做什么生意的,德雷克先生?”
“您打网球吗,德雷克先生?”
“富兰克林?缪斯,靠近菲茨罗伊广场。另外,我不打草地网球,我不知道怎么打,帕特雷杰夫人。”
“派柏。”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不过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打网球,派柏夫人。”
众人都笑了起来。“菲茨罗伊广场,在剑桥音乐大厅附近,对吧,德雷克先生?”
“是的,就在那附近。”
“听起来您好像非常清楚。您是个音乐家,是吗,德雷克先生?”
“不,不算是,也许您可以说我和音乐有那么点儿关系……”
“女士们,问德雷克先生的问题已经够多了。我想他已经疲惫了。”
他们在房间的一角站定,一位穿苏格兰格呢的高大军官背对着他们,他宽广的后背将他们与人群隔开。上尉小啜了一口杜松子酒。
“希望谈话并没有使您感到疲惫。”
“没有,我应付得过来。但是我很吃惊,一切都好像……重温旧梦一样。”
“太好了,希望您玩得愉快。下午应该可以使您感到愉快。厨师来自加尔各答,据说是印度最好的厨师之一。我不经常参加这种社交聚会活动,但今天是特别的一天。希望您不要拘束。”
“不拘束……”埃德加接着说,心想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在自己家里。这时大厅响起开饭的锣声,人群涌入了餐厅。
做完了饭前谢恩祈祷,午餐正式开始。埃德加坐在杜额提少校对面。杜额提少校身材肥胖,十分爱笑,呼吸急促。他问了埃德加旅途的情况,并且将运河里汽船的情形拿来作为笑柄。埃德加左边坐着杜额提夫人,涂着香粉,身材高挑。她问埃德加是否关心英国的政治局势,埃德加没有直接回答,他谈了一些女王登基周年的准备工作。
她继续问下去,几分钟后少校打断了她,轻声笑着说:“哦,天呀,我猜德雷克先生来到缅甸的一个原因,是要摆脱英国的政治。是吧,德雷克先生?”所有人都笑起来,连杜额提夫人也笑出声来。她先前正在喝汤,为自己打听到的客人的一点消息而扬扬得意。埃德加却为这个问题感到紧张,正如走在钢丝上一样,摇摇晃晃差点就抖出了他来缅甸的真实原因。坐在右边的汉明顿夫人突然插嘴,责备少校以这种事情开玩笑。“这可不是空谈,不是的,这是关于大英帝国的话题,我们一定要了解这类话题,这里的邮件总是不能及时到达。女王陛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听说哈钦斯夫人已经缩减了开支,这发生在伦敦化装舞会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
“太幸运了,不是对哈钦斯夫人而言,而是对舞会而言,无论如何舞会还是很吸引人的,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参加那场舞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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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九章(7)
一些女士开始唧唧喳喳地各抒己见,讨论起每个人在英国参加的最后一场社交舞会。这时埃德加坐正,开始进餐。
他们还算彬彬有礼,埃德加心想,要是在英国,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到邀请参加这样的盛会。话题发展的方向也让他感到安心———有什么比化装舞会更安全的话题呢?这个话题不会偏向诸如钢琴、与众不同的医生这样有潜在危险的方向。这时汉明顿夫人问道:“你参加那场舞会了吗,德雷克先生?”这个问题本来并无大碍,德雷克回答说:“没有,我没有参加。”她追问:“您对这场舞会知之甚多,您一定是参加了。”他回答道:“没有,”但客气地补充了一句,“我只是修理了一下埃拉尔钢琴,那次舞会上我弹奏了那架钢琴。”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说这些。她继续追问:“打扰一下,您刚才说什么大钢琴?”此时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埃拉尔,这是一种钢琴的名称,伦敦最上等的钢琴,有一架1854年制造的埃拉尔钢琴,非常美观,一年前我曾给它调过音,那次舞会上需要给这架钢琴调音。”她对此回答感到很满意,沉默了一会儿。这种沉默经常预示着话题的转变。“埃拉尔……这不就是卡罗尔医生弹的那种钢琴吗?”汉明顿夫人果然并无恶意地问道。
那时这场谈话还是可以挽救的,比如出现以下几种情况:杜额提夫人飞快地开口,询问眼前这位客人对缅甸天气的看法,听他回答这里的天气是多么恶劣;杜额提少校谈论东芝地区外围的土匪最近发动的袭击;汉明顿夫人继续谈论舞会的话题,这个话题还远远没有讨论完,因为她还想知道她的朋友碧丝小姐是否参加了舞会。但是坐在杜额提少校旁边的怀斯特上校———尽管整场宴会中他都保持沉默———突然大声叫道:“我们应该把那垃圾扔到河里去!”大家都听得真切。
这时埃德加转过身背对着汉明顿夫人。“不好意思,上校先生,您刚才说什么?”
“我只是希望,为了女王陛下的利益,那该死的钢琴该被抛进伊洛瓦底江,或是当作柴火烧掉。”
餐桌边的人都缄默不语。刚才纳什?博恩汉姆正在和别人讨论另外一个话题,听到这话,他说道:“拜托,上校先生,这个话题之前已经结束了。”
“不要告诉我应该谈些什么,上尉,因为那架钢琴使我在与达寇的搏斗中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