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闪闪发光、金灿灿的珠宝”,以及“缅甸人古怪离奇的方式”。他讨厌那篇文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远处的庙宇,看起来像一颗小小的闪闪发光的珠宝。
船速慢了下来。现在,岸边零零星星的住所透过树丛整齐地显露出来。埃德加吃惊地发现,更远的地方有伐木象工作的场景。训象师坐在它们的脖子上,它们把圆木从水里拖上来,然后堆积在岸上。他盯着看,怀疑着动物的力量,怀疑它们怎么能把圆木从水中轻松地拖上来,就好像木头没有重量一样。当船靠岸时,一切景象都更清晰了,大象们在岸边忙得水花四溅,棕黄的水滴就顺着它们的兽皮旋转流下。
他们现在以更快的速度超过河流中的其他船只,有双层甲板汽船,涂上圆溜溜的缅甸字的破旧渔船,还有一些不堪一击、连一个人都载不了的小船和轻舟。其他船只的型号和帆,埃德加都很陌生。不过,就在离岸很近的地方,一艘奇怪的轮船超过了他们,船上飘扬着一面大帆和两面小帆。
现在他们正快速靠近码头,一系列欧式政府建筑映入眼帘,建筑的砖结构堂皇气派,圆柱也闪闪发光。
汽船靠近一个隐蔽的码头,码头通过长长的、装有铰链的平台连接到岸上,平台那儿有一群行李工在等着。汽船顿了一下,为了减速,它的引擎开始逆向转动。一个甲板水手向码头抛出一根绳子,码头上有人接住,把它拴在一对系船柱上。行李工们赤身裸体,只系了缠腰布。绳子从他们两腿间穿过,他们大声嚷嚷着,要求放下一块木板来。木板重重地拍在甲板上,行李工们走过木板帮乘客拎行李。埃德加站在遮阳篷的阴凉处观察。他们个子矮小,头上裹着毛巾防晒。他们皮肤上有各种图案的文身,图案在他们身体上展开,从大腿开始,缠绕到膝盖上方。
埃德加看着其他乘客。大部分人都懒散地站在甲板上,彼此交谈着,一些人还指着建筑物评论。他转身面对行李工,看他们工作。当他们用粗壮的胳膊卖力地搬运行李箱和旅行包时,文身的形状也随之变化。岸上树荫下,一群人在逐渐堆积起来的行李边上等候。在他们后面,埃德加看到,身穿卡其布制服的英国士兵站在一扇低矮的门旁边。在士兵后面,岸边一排蔓延的菩提树树荫里,似乎有人在活动,暗影的轮廓不断变幻着。
调琴师 第六章(2)
文身的人结束了卸货,乘客们走过木板,来到等候的马车边。女人们撑着阳伞,男人们则戴着高帽或者遮阳帽。清早和埃德加说话的老人,注意着平衡摇摇晃晃地走过踏板。之后埃德加也走上码头。旅行指南上说,会有部队的人来港口接他,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别的信息了。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突然感到一阵惊慌:也许他们不知道我已经到了。
守卫的士兵后面,有影子晃动起来,好像一只觉醒的动物。埃德加的汗直往外冒,于是,他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
“埃德加先生!”人群中有人呼喊他的名字。埃德加循声找人。阴凉处站着一群士兵。他看见有人举起一只胳膊。“德雷克先生,在这儿。”
埃德加从人群中挤过,乘客和仆人围着行李乱转。一个年轻的士兵走上前来,举起手。“欢迎来到仰光,德雷克先生。很高兴您看见我了,先生,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找出您来。道尔顿上尉,赫里福郡军团。”
“你好,我母亲的家乡就是赫里福郡。”
士兵微微一笑。“真巧!”他年纪轻轻,皮肤晒得黝黑,肩膀宽阔,金黄色的头发斜斜地向后梳着。
“是呀,真巧。”调音师说道,希望年轻人能说些别的,但是士兵只是笑笑。如果不是有小小的巧合,他可能连笑都不想笑。可能是刚被提升为上尉,他很自豪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军衔。埃德加对士兵笑了一下,五千里的路程好像把他带回家一样。
“我相信您旅途一定很愉快。”
“是的,很开心。”
“我希望您不介意多等一会儿。我们还有其他一些行李要运到总部去。”
所有东西都聚集到一起时,一个士兵叫来了行李工,他们把行李箱扛在肩膀上。他们经过门卫,走到街上,马车在那儿等候。
之后埃德加会写信告诉凯瑟琳,从大门走到马车的十五步路中,缅甸从舞台上拉起的帘幕后面出现了。当他走到街上时,一群人涌上来聚拢在他周围。他身子一转,一双双手奋力地把一篮篮食物推向他。女人们注视着他,她们的脸涂得很白,手中握着花环。脚下,一个乞丐贴在他腿上,这是个可怜的男孩,身上都是痂,痛苦地抽泣着。埃德加转过身去,被一群挂着香料箱的人绊倒了。前方,士兵们在人群中推挤前进,要不是有巨大的菩提树枝阻挡,那些从办公室大楼窗户里向外望的人,就会看见一队穿卡其布军服的人,在杂七杂八的人群中穿行,还能看见一个男人行动缓慢,似乎迷了路,听见一声咳嗽就立即转身过去。埃德加盯着一个在他脚边吐痰的卖槟榔的小贩看,努力去分辨这是威胁还是广告。直到他听到一个士兵说“您请,德雷克先生”,他才明白过来,他已经走到马车那儿了。他快速地进入这个世界,却又逃跑了,低下头进了马车。街道似乎立即向后退去。
三个士兵跟在他后面,在他对面和旁边坐了下来。行李装到马车上时,车顶一片混乱。车夫爬到座位上,埃德加听到呼喊和抽鞭子的声音。马车开始动了。
他面朝前方坐着,窗户的位置让他很难看到窗外。外面的景物一幕幕快速掠过,好像小画书一页页翻阅过去。每个景象都出人意料,框在窗中。士兵们对着他坐,年轻的上尉仍然保持着微笑。
马车在人群中慢慢行驶,没有小贩时速度就加快了。他们经过更多的政府建筑。在一幢房屋外面,一群蓄着胡髭的英国人身穿黑色套装站着聊天,后面有两个印度锡克教徒等着。道路简易地铺了一下,出奇地平滑。然后他们来到一条小的交叉街道。政府办公楼气派宽阔的正面不见了,较小的房屋出现了,仍然是欧式风格,但是平台是由萎蔫的热带植物装饰的,墙壁上还有青黑色霉渍。他在很多印度房屋上也看到过。他们经过一个挤满人的茶馆,那儿有很多年轻人,坐在小板凳上,围在摆满了瓶瓶罐罐和一堆堆油炸食物的矮桌子前。煮菜的辛辣味飘到马车里,刺激到他的眼睛。他眨眨眼,茶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手捧一碟槟榔和小叶子的女人。她贴近马车,大草帽下的眼睛盯着里面看。和岸边的小贩一样,她的脸上涂有白色圆圈,好像贴在她黝黑皮肤上的月亮。
调琴师 第六章(3)
埃德加转向士兵。“她脸上是什么?”
“那图画吗?”
“是的。我在码头上看见有些女人脸上也有,但是不同的图案,奇怪……”
“他们叫它特纳卡。是用檀香木做成的。几乎所有女人都用它,很多男人也用。他们也把这个涂在孩子身上。”
“为什么这么做?”
“防晒,他们说这样也可以让人更美丽。我们叫它‘缅甸扑面粉’。可是英国女人为什么不用扑面粉……”
就在这时,马车停住了。
“我们到了吗?”
“没有,还远着呢。我不知道为什么停住了,等会儿,我先出去看看。”士兵打开门探身出去,然后又钻回到马车里。
“发生什么事了?”
“出事故了。你自己要当心,走小路经常会有这种问题。不过今天重铺白塔路,我们必须走这条路。可能要过几分钟才能解决。你愿意的话,可以出去看看。”
埃德加把头探出窗外。前方两只倒了的篮子里撒出的绿扁豆散落成堆,一辆自行车横卧在豆子堆中。一个男人,显然是骑自行车的人,正在处理流血的膝盖,而那个卖扁豆的人,是个印度人,个子矮小,身穿白衣,正拼命去拣那些没有沾上泥土的扁豆。两个人似乎都不怎么生气。一大群人聚集过来,表面上看是来帮忙,其实是来看热闹。埃德加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窄窄的街道两旁,是一幢接一幢正面朝街的房屋。每幢房子陡峭的楼梯离上面狭窄的天井只有三四尺,现在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头上松垮垮地包着头巾,长布裙子缠绕在腰间,从两腿间穿过,在后面打结。他们的头巾和锡克士兵的不一样。埃德加想起一个旅行者对于缅甸人的评论,他猜他们穿戴的是岗包①和布梭裙子。而女人们的裙子也很宽松,而且有一个不同的名字:特敏,奇怪的音节似乎是一口气呼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女人们都涂了檀香木粉,有些人在脸颊上画满了细细的平行条纹,有些人则画着刚才见到的女人脸上那样的圆圈,还有些画着旋涡图形,线条从鼻尖向下延伸。皮肤更黑些的女人看上去古怪而恐怖。埃德加注意到,有些女人还涂了红色口红,配上特纳卡,感觉像在演滑稽戏。这里面有种不安的成分,埃德加说不上来,但是当他慢慢适应、不再惊讶时,他在写给凯瑟琳的下一封信中承认了它的魅力。他在信中写道:“也许它不适合英国人的肤色,但很美丽。”而且他重点强调了一下:“这和欣赏艺术是一样的,没有必要去产生误会。”
他的目光从建筑物的正面移到阳台上,阳台上悬挂的花草植物堆砌成一个花园。这里仍旧挤满了观众,大部分都是孩子,他们的胳膊瘦得皮包骨头,扶着铁铸的栏杆。一些孩子冲他叫嚷,咯咯地笑,还挥舞着手。埃德加也朝他们挥挥手。
路上,那个骑车人扶正车子,把歪斜的车把弄正,而那个卖扁豆的人已经放弃捡扁豆了,在路当中开始修理其中一只篮子。不知骑车人冲他喊了些什么,他迅速跑到路的一边。人们哄堂大笑。埃德加朝孩子们挥挥手,然后钻进马车里。他们继续前进,狭窄的街道逐渐开阔起来。而后,一个用金伞装饰的庞大的镀金建筑出现了,上尉介绍说是“瑞光大金塔”。他们又经过了一个教堂、一座清真寺尖塔,以及市政厅旁边的一个集市,就在街心墨丘利神像前面。墨丘利是庇佑商人的罗马神,英国人竖这尊神像,是把它当他们商业的标志。但它却关注着街上的缅甸人。
巷子变宽了,马车越跑越快。很快,周围的景色在窗边疾驰而过,无法看清。
马车跑了半个钟头,停在一幢两层小楼外的鹅卵石路上。士兵们低下头,一个个下了马车,行李工爬到车顶把行李递下来。埃德加站在那儿,深吸了口气。尽管阳光强烈,和马车里沉闷的空气相比,外面的空气还是很凉爽。
上尉向埃德加招手,示意他进屋。入口处是两个面无表情的守卫,身上佩着长剑。上尉在走廊上不见了,再出现时手上多了一叠文件。
调琴师 第六章(4)
“德雷克先生,”他说,“我们的计划有些变动。原本我们打算让你在这里和纳什?博恩汉姆上尉碰面,他从曼德勒来,对卡罗尔医生的计划非常熟悉。他昨天还在这儿,参加一个致力控制掸邦土匪强盗的会议。不过原定你们要搭乘的船正在维修,而他急着赶回曼德勒,所以他乘早班船走了。”道尔顿停下来,看了看文件,“不用担心。您在曼德勒有足够的时间看详细的资料。恐怕离开的时间要晚些,我们能找到的第一艘有空铺的船,是伊洛瓦底船舶公司的船,要到周末才出发。我想这不会给您带来太多不便吧?”
“不会,这不成问题。我不介意多逛几天。”
“太好了。事实上,我正打算邀请您参加明天的捕虎打猎。我和纳什?博恩汉姆上尉提过,他说这也许是个消磨时光的好办法,借此也可以熟悉周边乡村的环境。”
埃德加提出异议:“但我从来没有打过猎。”
“那么这次就是绝佳的开始。打猎的时候心情总是愉悦的。总之,您现在也很累了,今晚我再来拜访您。”
“还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今天下午没有安排。我建议您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行李工会带您过去的。”他向一旁等候的印度人点点头。
埃德加向上尉表达了谢意,跟着搬运工出了门。他们带上所有的行李箱,走到巷子的尽头,那里是更宽的马路。一大群身着橘黄色长袍、年纪轻轻的和尚走过。搬运工似乎没注意到。
“他们从哪儿来?”埃德加问,他被宽松长袍的魅力迷住了。
“您问谁,先生?”搬运工说道。
“和尚。”
搬运工转过身来指着和尚来的方向。“哎呀,瑞光大金塔,先生。凡是不住这儿又不当兵的人,都是来看瑞光大金塔的。”
埃德加发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排列着许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