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树的定力、静气,执于自我的生长节奏,哈哈,所以才能保证干爽的个人风格不被渗透吧。淡淡的处世,浓浓的个性。蔡明亮同学,则是一棵舒展自如的树,他说:“就当自己是一棵树好了,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激进的发展,就是每天长点枝叶什么的,我当然会一直把电影拍下去。很多年后,你会看到我还在这里,做类似的事情。”一棵独乐乐的树,活在自来的幸福里,也不去功利性地苛求什么,静静地打磨时光,在细节里看清生命的肌理,等着时间告诉我们最后的答案,这是我想在心里种的欢喜树。
香事
有的香直白肉感,比如赵合德所浴之豆蔻汤。香氛氤氲中,莹白细嫩的肉体更显*。循香蹑足而至的汉成帝,这才能得窥伺*。有的香更重精神意味,比如屈原自比香草,孔子袖怀蘅芜,曹操身配泽兰,这都是一种植物语系,行为艺术,意即自己行止清洁,不染俗念。
有的香热辣*,比如潘金莲所含之香饼,嚼如烂绒再喂给西门庆,你吞我吐,助燃*。再看孟玉楼就低调含蓄得多,止于“行时香风细细”,大约是隔着衣服系个香囊,若有若无的一线香而已。
有的香寒意逼人,比如薛宝钗所服之冷香丸,一个人,心里活得跟明镜似的纤毫不爽,表面还得做出处处不计较的混沌样子,尝着甜,心却冷。有的香清苦自赏,比如林黛玉染了襟袖的药香,此人心中枝节丛生,叶叶心心又都关情,只能把自己熬成一锅甘苦自知的药汤了,还好有个勇于尝苦的宝哥哥。有的香小心行事,落脚日常,比如袭人给宝玉手笼里添的香;有的香立意出尘,欲洁却不达。比如妙玉用自梅花上扫来的积雪泡茶,连冷月花魂的黛玉都尝不出,如此的理念洁癖,必然肇祸。难怪她最后不得善终。
有的香小鸟依人,比如董小宛给冒襄制的香馔蜜饯,浸海棠、木犀于香油中,经年取出,每每冒会客,进餐完毕,小宛便端出自制香馔应客。有的香大方磊落,比如探春房间里,一概玩器皆无,闺阁的熏香设备不屑为之,只是单单供了几个佛手,借一点植物的清芬寒香而已。如此行事的还有慈禧太后她老人家,后厅里常常供着几缸香橼佛手,半个月后就赏给使女们吃掉。撇却历史功过不谈,她确实也是个不让须眉的女人呵。
有的香是恩爱连理,比如芸娘为三白制的花茶,放在荷心里,泡起来花香满中庭。有的香苦情泛滥,比如“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有的香此心可昭日月,比如屈原一边歌咏,一边献给那啥女神的香草。有的香鬼影憧憧,比如马尔克斯笔下的死人,常常附了茉莉花现身,花香所至,便是亡灵的脚步,哎呀,我的妈,深夜里打这些字我都发毛。
有的香惜时如金,比如朱天文笔下的昙花,“多年后,每有暑夜忽闻见飘移的清香,若断若续苦撩弦,我必定寻声而至,果然是谁家外面那盆攀墙的盛开了”。有的香长如永夜,古时有所谓计时的香篆,类似于现在蚊香的形制,烧完一盘大约就是一昼夜的样子。情渴的白日,缠绵的长夜,连日夜都是流香的,最后变成时间的灰:香尘。
有的香显山露水,比如唐代流行的“香山子”,整块香料雕琢成山型,描金饰玉,置于华堂,作为生香的摆设。有的香暗渡陈仓,法国旧时贵族妇女出行,都先在肛门处置香屁丸,则即使排气烘烘,也能立刻化恶臭为兰香,不至于形象受损。
有的香絮絮不已,时时发威,颇有侵略性。比如宋代贵妇拴在手腕上的香丸,“车行过,香烟不断,香尘数里不绝”。有的香沉默无语,董小宛常与冒襄彻夜静坐香阁,把玩名香,一香凝然,而相对无言——话又说回来,虽说“尽在不言中”的境界很美妙,但是我还是不喜欢《影梅庵忆语》,手泽味道太重,把玩的手势太显了,赏玩之物反倒淡出了。他不停地在那里说“姬什么什么”,但是最后都事关他自己,她好像只是个重量级的粉丝,及被他回忆压扁的抒情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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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
喜欢薄荷的气味。线形的、凛冽的寒香。让人想起:刷过牙的吻,雨后的玉兰树,还有四川的那些雪山下的海子。买薄荷糖都买最强口味,号称冰点的那个系列。入口时,辛辣不能言语的感觉,很爽。还有吃糖以后,不能呼吸,吸一口气都会囟门疼痛的感觉,也很爽。我总是随身带一个小铁盒子,里面装着薄荷糖。在茶社的时候喜欢点薄荷茶,另外再要一杯冰块,喝到一半时丢进去,绿意盎然,好像杯底匍匐着一个热带雨林。很奇怪,自己在家里,用药店里买来的薄荷,就只能冲出褐色、滋味暧昧的玩意,像是走到半路的中药,然后才想起它确实也是一味解热怯湿的药材。
小说里写到薄荷的很少,没有咖啡、茶、红酒和柠檬水的出场频率高,除非是东南亚或香港小说。亦舒笔下有个满让我难忘的场景,是男女主角离婚后,在山顶喝薄荷茶,刚下过雨的紫藤花架下面,惆怅旧情如梦。喝透心凉的薄荷,满应景哈。甜是一种清浅的味道,薄荷可以使之层次丰富,结婚时发的喜糖,就是徐福记的薄荷巧克力。蜜里调油多乏味,又甜又辣,不是更有甜趣么。
喜欢薄荷的还有一个车前子,小时候他家天井里种过猫薄荷,他喜欢拿玻璃杯冲薄荷茶,然后细观茶色。推算了下,老车同志年幼时,该是*时期,所以用的玻璃杯是印着炼钢工人的。在文章里他写过“工人师傅的脸都给印绿了!”我觉得他一定是心性调皮,特别留恋细节的小孩。呵呵。汪曾祺也言及过薄荷,是在越南吃鱼片,哈哈,那边人常常是生食伴点薄荷就吃,吃一口鱼,含一片薄荷去前味,然后再用清净的舌尖去品下一口,这个薄荷好像逗号的用法一样。
小熊宝宝出过一个系列的香水,好像有柠檬和柑橘,但是一直没有等到薄荷的。不过,香水里加薄荷的很多,涂在皮肤表面,会有阴凉的感觉。这个夏天,因为雨水多、湿气重的缘故,螨虫横行,全身都起了过敏性皮炎,累累的红疙瘩,视之可怖。唯一可喜的是,药膏也是加了好多薄荷的,抹在身上有凉意。我妈又贴了伤湿止痛膏,现在,家里空气里都是薄荷的森然味道,像是一个中药房似的。薄荷味的作家有库切、奈保尔和毛姆。精确的辛辣,低温,一口毙命的*,鲁迅是薄荷药膏。张爱玲是薄荷茶。亦舒是薄荷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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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读书
不晓得别人怎么处理冬天夜读的问题?我专指长江中下游地区。夏溽暑,冬酷寒,还没有室内暖气。看看朋友们,也是十八般武艺上阵。脚踏暖脚宝,身披婴儿毯,怀揣热水袋。去年,在网上看中了麦考林的小炕桌。哦,实物为一短腿木桌,可以放在被子上,摊电脑和书本于其上,还附有水杯座和小杂物抽屉。彼时我正好身怀六甲,大肚磐然,根本塞不进去,计划就搁浅了。今年再去订购,只有塑料制品。本来线条就冷硬,再加上塑料的清寒,望之就不可亲。超市也有类似款型,无奈木工粗劣,吾所不取。
夜看古人书,突发奇想,在没有空调和电暖器的古代,读书人是怎么办的呢?唐宋之前,卧具尚未盛行,印刷术也未普及,书是一卷一卷的,读书都是凭几翻阅。在《古诗文名物新证》里,发现一款卧读书架,形制类似于麦考林小桌。但不是放在被子上方,而是在一侧,就是一个T字型的木架,上端可以把卷牖的两端打开,固定,看完一卷,再换下一卷,免双手展卷之累。妙极。不过,从“席”上,引颈扭头读书,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也会脊椎僵硬吧。在西洋人的画作里,见过它的远亲,阅读架,用来摊放一本精装书。有次看《上海的风花雪月》,颜文梁的家里,就有这么一个,不过久不使用,已经蒙尘。
突然想起前两天看的陶渊明,他是江西人,历代画家都喜欢美化他的读书场景。光是“归去来兮”图,就不止一幅。把陶同学画得仙风道骨,神气俱清。倚“养和”,焚沉香,左稚子,右娇妻。养和是一种靠具,依松枝的天然纹理而截成,极具野趣。然而这只是图像学意义上的闲趣,画家喜欢这么处理隐士而已。倪瓒那幅画配置雷同。倪的乖戾气是众所周知的,传闻他命童仆挑水,只取前担,说后担有异味。童仆想了半天,“哦,回来的路上,我放了个屁!”第二天又说前担是臭的,童仆说没放啊,今天,“想起来了,小的有口臭!”遂命其每天带口罩运水。我一想到这个人像驴子样带嚼子干活,就笑得半死,比这个老家伙让仆人天天扫落叶,使书房外片叶皆无,那种阴森的洁癖好玩多了。倪有钱也罢了,就说陶同学。看陶的饮酒诗,就知道,此人穷得敝庐漏风,衣不蔽体,“饥寒饱所经,披褐守长夜”,怕是冻得不成眠,才起来赋诗的。
宋人的“暖阁”,为我怀想不置。是在室内,用木格糊纸,隔离出一个小房间。到夏天可以自行拆去,所谓冬设夏除,很机动灵活。内置炭火,炭是精制过的煤,燃烧率高,烟火气少。狭小的空间里如此取暖,节能又高效。有一种暖阁,看得我快流口水,是竹子编制,束筠为篱。大概七尺见方,宋尺是三十三公分,也就四五平方大小吧,留一个小柴扉般的入口,里面架书橱若干,有榻,有几,有沉香。宋人喜欢私密的空间,又或许我有洞穴幽闭症?反正,我特别亲近这种狭小密闭的自处。“独坐闲无事,烧香赋小诗。”“衰眸顿清澈,不畏字如蚁。”这是陆游的诗。晚年他疲于官场,归隐田园,回到绍兴老家,就常在一个仅能容膝的小暖阁里,无事此静坐,书中日月长。为什么宋总让我觉得是个老龄的年代。宋诗,比起唐诗的勃发,也显得克制、沉静、老气相。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亲宋吧。
明清之后,好像开始注意外景配置。文震亨那本《长物志》里,连书房外种的花啊草啊,都规定好了,要什么格高的,真是腐儒得要死。瑞香就不行,因为香味酷烈,没品。桃花肯定也不行,格低,有风尘气息。什么最合适我忘记了,大概是梅兰竹菊之类吧。真正有条件实践他的风雅标准的,都是世家。比如张岱的梅花书屋。这个我原来写过。记得是花开成海,牡丹和海棠?木本的,开起来自然架势不弱。花影扶疏,映得绿纱橱里人面皆绿。记得最清楚的是,这个书房是配卧榻的,可以午休。对面还有假山,神倦时可歇目。我草,这哪是贫士所能消费得起的。“梧叶落,腊梅开,暖日映窗,红炉鳎嶝”。哦,可见还是用炉火。他也是绍兴人。
西门庆同学的书房很牛啊。光交椅就有六把,还有拔步床,一点安然自守的静谧气息都没有。梭罗同学怎么说的,椅子两把就嫌多了。算了,本来人家也不是读书人嘛。架子床,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蜗居地。“人生百年,所历之时,昼居其半,夜居其半,日间所处之地,或堂或庑,或舟或车,总无一定之在,而夜间所处,则止有一床。”这种生活热度,一看就是李渔。他的架子床,是供梅花、置小几、美妾环绕、红袖添香的。民国小说里也有这种床,苏青和张爱玲都写过。苏写她怎么会坏牙齿呢,因为祖母老给她吃糖。就是在这种老式架子床上,一老一少,抢零嘴吃。在苏的喧闹世情里,这是很温馨的场面,我一直记得。张爱玲写《金锁记》,那个瘫痪在床的丈夫,濒死的肉身,把周围所有的活人气,都扑灭了。他吃喝拉撒都不离那张床。那床本是极惨烈的献祭之地,可是我一看就心向往之。要是冬天窝在这种床上。帷帐一拉,零食、杂书、笔记本一摊开,自成小天地。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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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虫
日本人总是沉溺于没有喜感的事物。他们有成箩筐的悲情道具:樱花、瀑布、春雪。现在,我又发现了萤火虫。
读《细雪》,情节框架破旧得很,就是没落关西世家,四个姐妹的嫁娶离合。若干年前,看得我昏昏不已。我草他妈的,小说还能这么写。现在得说,妈了个眯的,小说就得这么写。为一场相亲写上几十张纸,再为一次水灾絮叨个几十页。八婆得要死,原来一场人工婚姻,其程序复杂过大国和谈。雪子一到月经期就会有激素性色斑,相亲得小心翼翼避开那几天,还要涂厚厚的蜜粉,一不小心忘了加胭脂,就被对方疑心是有肺病,得拍张X光片子以示清白。比猪肉出口检验程序还严格。
看到姐妹扑萤火虫那段,想哭了。我得说,我绝非一个滥情的人,哭点没那么低。想哭是因为,突然明白谷琦的绝望。用一本不合时宜的书,反抗战争对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