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头也不回地飞速跑下了山。
她心里谁都不怨,她只恨命运至此,居然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她从山中出来后又回了一次尉犁,那个村子已经残破不堪,她曾经的家也在一片大火中成为一片废墟。
废墟中有人着白色长袍,她听到他们在高声唱和:“名随方土无量名,一切明性慈悲父……”
那是什么?
“这是明教的圣歌……”一名老妪回答她。
“明教?”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便是救世人于苦难,怜众生于生死。”
女孩困惑:“我不是很明白。”
“到了明教,你就一切都明白了。”老妪微笑,“从这里一直往西走,越过漫漫黄沙,茫茫雪原,你就会看到那座冰雪覆盖的昆仑山脉。昆仑山巅,明教之所,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一切……
“那里,是世间光明的所在。”
“不要丢下我……” 睡梦中的女子眉头紧缩,口中喃喃自语。
她梦到了那场惨无人道的杀戮,还有漆黑夜色里那道挺拔的背影。她听从老妪的指引向西跋涉,孤独在心中蔓延扩展。
“不要丢下你?”姜阙往她体内输送内里的手掌一顿,“又做噩梦了吗?”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凝聚,探寻的意味愈加明显。眼前的这个女子,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从圣坛上回来的路上就昏了过去,嘴里反复念叨的,只有这一句话。
绵长温暖的气息在体内缓缓流动,就像是深夜中一个人在空旷的原野上看到一蓬篝火。 昏睡的女子终于睁开了双眼,看到了白衣的姜族祭司。
红色的血液在他衣襟处凝固,宛若一朵盛开的红花石蒜。
“姜阙祭司……”刚才他在一片混乱的圣坛上救了自己,他似乎说过,用的那一式,叫做刹那。
使时间凝固,让岁月停滞。
“谢谢你。”胸口疼得厉害,她不得不小口呼吸,用极轻的声音说话:“明尊怎么样了?”
那些刺客来势汹汹,必然是来取明尊性命的。虽然自己对迦楼厄的信心十足,但是不知道最后结果,还是会觉得惴惴不安。
见她又一次问起迦楼厄,姜阙脑中闪过那个桀骜不驯的身影,笑道:“他可是至高无上的明尊,哪里会这样容易就死去。”他顿了顿,“你也太小看迦楼厄了。”
“你们是不是认识?”诉河敏锐地感到了他话里的不屑和嘲讽。那个白衣翩然的祭司是从来不屑于恨的,他只会将你在漫长岁月中遗忘,哪怕再深的仇恨于他看来也不值一提。但是每次提到迦楼厄,他就会变得有些不一样。
那天他从圣殿中回来时也是这个样子,因为不知道明尊同他说了什么,太多的东西都无从猜测。然而他不同于其他人见到明尊之后的恭谨或是恐惧,他的眼里唯有淡然,甚至是深深的不屑——那种对一个人了解至深,已不想再进一步接触的不屑。
而刚才在圣坛之上,明尊让他带自己离开的时候,言语间他们好像曾是熟稔的朋友。
姜阙怔了一怔,随后承认:“曾经认识而已,我们已经有十年没见过了。”
十年?如果真的认识,又是什么事情让他们如今形同陌路?
周围的修罗场死士接二连三地倒下,明赤筱和轻辞惊愕地望着他,就连十恶也怔在了原地。
“迦楼厄?”
“明尊?”
黑袍男子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下一刻他的手掌高举,金色的光明咒印结朝向对面的一众黑衣人。惨叫声霎时四起,这一次除了十恶,所有的刺客都死在了光明咒之下。
“真是可惜。”迦楼厄冷笑,“下一个……该你了。”
十恶甚至没看到他是如何出得手,下一刻就发现迦楼厄已站在了自己身前。他的右手牢牢扼住自己的咽喉,一分一分用力收紧。
他黑色的长袍舞在风中,笑意森然,简直就是从地狱走出的阿修罗,嗜血、冷酷、无情。
“你……”十恶艰难地呼吸,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要杀便杀……”
“杀了你?” 迦楼厄轻笑,“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来的,我就给你个痛快。”这些商玄旧部也许会有杀上明教的野心,但是躲过明教的守卫一路闯入圣坛破坏圣女大典,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合,这是极难做到的。他的目光逡巡在明赤筱、岳轻辞之间,最后还是缓缓停在了十恶的脸上。
“我……不会……”
“想死?”黑袍明尊很快捏紧他的下巴,逼他吐出了藏在牙齿里的药丸,“放心,在你供出同伴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魔鬼……”
“没人告诉你逞一时口舌之快,是要付出代价的吗?”
一道白光一闪而过,有鲜血飞溅而出,再看向十恶,他的右眼已被迦楼的单刀刺中。男子颤抖着身躯勉励支撑自己不要倒下,却无法再次面对迦楼厄那张看似无害淡然实则残酷冰冷的面颊。
果然这样的人才适合居住在昆仑山巅,统领明教万千教众吗?
他劈手打昏了十恶,没再看他一眼。他转身面向明赤筱和岳轻辞,两大护法已经惊得说不出话,只站在原地看向更远处的皑皑雪山。饶是明赤筱这样历经两任明尊又做过圣女的人,也无法面对那个嗜血凶残的明尊迦楼厄。
他只微微一笑,神色平静如常,仿佛刚才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明尊并不是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你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明尊?”
岳轻辞到底是没有多问,只是默然点头,即便心中再多疑惑,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多言。但是明赤筱却不一样,毕竟也算是明教中颇有资历的人物,就是五明子遇到她也要让与几分薄面,如果她不弄清楚这件事情,她心里将永远惶然不安。
迦楼厄却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迈出的步子突然顿住:“我是杀了商玄夺位,但是现在,我是明尊迦楼厄。不要忘了你是明教的寒月护法,你有你的职责。”
“你果真杀了商玄?”
“怎么,要报仇吗?”看到一向冷静的寒月护法一下子这么沉不住气,迦楼厄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傲然,“可是你根本杀不了我,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之所以留你和轻辞一命,不过是看在你们对明教忠心耿耿的份上。包括我当年不杀五明子,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对他们而言,只要身在明教,不论明尊是谁,他们都会效忠至死。我希望你们两个也是一样。”
明赤筱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方沉默不语。无论明尊是谁,她确实会一直守护明教,直到自己死去。
良久之后,她回答:“我知道了。”
“很好。”迦楼厄再次仔细看向圣坛四周,教徒已在方才的混乱中被守卫安排逃离,留下的死士被自己全部杀死。到底少了些什么呢?
他的目光忽然顿住,神色一冷:“妙火和明力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摄魂(1)
妙火在房间中醒来,她只记得最后倒下的时候明力那张漫不经心的侧脸。她敲了敲有些发昏的额头,一线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明明是融融的暖意,她却觉得莫名的寒冷。
圣女大典!
她忽地从床上坐起,手在枕侧一翻,抽出一直放在那里的一柄单刀。她要去监牢里救出十年前被迦楼厄囚禁的妙空,问出《摄魂》的下落。如果没有《摄魂》,她就永远没有可能杀死迦楼厄。
迦楼厄——女子眼里寒光闪烁,全然没了平日里面对明教明尊时的恭敬与忠诚。就是那个人在十年前囚禁五明子,杀死了商玄,他自以为所有人都会臣服于他,认为这天下再无人可与他匹敌。可是他偏偏忘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一众属下,才是他身边最危险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缠上他的咽喉,将沾满毒液的尖利牙齿刺穿他的皮肤。除了此刻远在中原的妙风和妙水,知道当年商玄死因的人,有哪一个人是真正听命于他?
“十年……”诉河认真看向面前的白衣祭司,他的眼里有更多她所不理解的东西。他把一切事情都看得极淡极轻,但是似乎每一件事情,都深深烙刻在他的记忆里。
姜阙从容坐在床沿:“不过是十年而已……”
他说得轻松,可是那话里,竟然有惋惜的意味?
“到底是姜族祭司,十年在你眼里,也不过是弹指一挥。”诉河见他不愿多谈自己和迦楼厄之间的事情,也不便多问,便将话题随口扯开,“姜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从来也是从师父或者轻辞那里听到些许有关姜族的故事,但是也因为它的隐秘,这些偶然得来的只言片语,只会更加激发她心里的好奇。而人们围绕姜族讨论最多的,就是十年前那个突然之间出现在江湖中的白衣祭司——姜阙。之所以说他的出现猝不及防,也要依赖于他从前与世无争的个性,却不知为什么从十年前开始,他便再也不是那个远离世俗之外的姜族祭司了。
“姜族?”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起过他这个问题,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个隐藏在尘世之外的古老族群,最喜欢的便是将自己的一切淹没在浩瀚历史之中,太过张扬,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杀身之祸。
姜阙本来不愿多谈这些,但又看她是真的想听,便只挑了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来说:“姜族是神农后裔,擅医理,通卜筮,精术法。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要学会这些,大多数人只要学习自己感兴趣的就好了。”
“那么你呢?”
“身为姜族祭司,当然是要什么都会了。”白衣的男子微微一笑,那笑里却带了一丝寥落,仿佛整个世界苍白无色,单只剩了他一人孤寂地站在那里,“姜族也有神女,和明教的圣女职责大致一样,不同的是,姜族神女的使命更为重要。神女和祭司,都是在很小的时候被当时的祭司选中,然后将他们的记忆剥离,带回神庙抚养。从此他们的生命只属于神灵,不属于自己。”
他看到诉河诧异的眼神,不由笑道:“怎么了?”
“没有记忆的神女和祭司?”诉河愕然。那么自己又是何其有幸,可以带着记忆成为圣女,即便有些记忆让人不愿想起,那也比从来不记得要好上许多。
女子撇撇嘴,叹息:“那样岂不是很可怜?”
“可怜?”姜阙微笑,“日子久了习惯了,也便不觉得可怜了。”
“那你的生命依然属于神灵吗?”诉河忽然想起来他曾经说过没有信仰,这样的一个人,又是怎么能够一直坚持做姜族的祭司而不心生厌倦呢?
“不,十年前,我就已经放弃了他们。”
——他们,指的便是神灵吧。
“之所以我还是姜族的祭司,是因为我虽然没有信仰,但我还有责任。”
“妙空?”本该出现在圣女大典的明力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明教监狱,门口的守卫看到是他便悄然退到了一边,为他让开了一条通向室内的路。那路被零星散进来的阳光照出潮湿泥泞的面貌,前方被黑暗吞噬的混沌空间犹如洞开的地狱之门,朝他发出热烈的邀请。
他喊着妙空的名字一路前行,却看到一处空荡荡的牢房里悬挂着一副血迹斑斑的铁链。
明力犹疑地继续大喊:“妙空?”明明昨天他偷偷潜入这里时还看到了被刺穿琵琶骨的妙空,怎么现在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这其实是个圈套?
心里刚冒出一点这想法,他就迅速地摇头否决。他已经做了最周密的安排规划,他掌管明教的牢狱和守卫分布,他已经把商玄的旧部全部调在了这里,如果情况有变他们不可能不通知他。至于迦楼厄,十恶早已带了人前去搅局,圣女大典必将一片混乱,谁会在混乱中注意是否有人会来这里劫狱?
那么……妙空到底去了哪里?
迦楼厄一眼就看到了远处朝圣坛飞奔的妙火,女子的衣服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头长发被风吹得略显凌乱。她在看到自己的一刻猛然顿住脚步,错愕的神情布了满脸。
“明尊?”
地上横七竖八堆叠的几具尸体更是让她花容失色,妙火迅速地单膝跪地,抱拳请罪:“属下救驾来迟,还望明尊赎罪!”
十恶那张被血模糊了的侧脸映在她眼里,她的心忽然漏跳了几拍。
明力找来十恶打乱大典节奏,好拖延时间救出妙空。现在看来,十恶所率部众竟然无一人生还吗?
迦楼厄右手平举,示意她起身:“我还以为妙火明子忘了今天的大典呢,没想到你还是赶来了。”他看似无意地轻拂衣袖,眼光顺着妙火从地上十恶的侧脸一掠而过,“怎么,明子认识他吗?”
“那是……”妙火依旧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她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是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