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船生掸了掸膝上的灰尘,看了看阳台上没有外人,举头望了望天空越升越高的月亮,仰天大笑起来:“好吧,反正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生办的最大蠢事错事就是运作你来沧海市当公安局长,到头来是咎由自取。可我不后悔,人生的岔路口太多,一念之差就无法回头,最后只剩一件事,要是我死了,咱老妈拜托你照看,不要让她成了犯罪亲属叫人看不起。要是咱俩都死了,这话算是作废!”
严鸽把老人的轮椅向前推了推,单刀直入地说:“那你就照实说,舅舅宋金元是怎么死的?”
孟船生说:“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他让黄金迷了心窍,六亲不认,花心不退,揽权不让,害人害己,是金子把他害死的。”
“他的尸体为什么浇铸在大海边上,也是他自己走过去的吗?孟船生,你就那么残忍地处置一个自幼疼爱你、领你走上人生路的老人?!”
“我正是念他养育之恩,才把他的尸骨葬在鹰头礁,每天面朝着大海。舅舅一生爱海,做梦想有一条大船,这些都遂了他的心愿,每天我都向他老人家焚香祭拜。不停地给他妻子寄钱,供女儿上学。如果舅舅地下有知,也会认为我对得起他,我们甥舅之间是摆平了的。”
乳母突然站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指向船生:“你、你你舅舅果然是你给害死的”说完倒在轮椅上,几近昏厥过去。一边的服务员急忙给老人捶背顺气,孟船生也扶在车框上嚷着:“不是,妈,是儿子为了保命误伤了他,是他要害你儿子的”
激光束束,光怪陆离,音乐奏响《命运》交响曲,像是大海在对灵魂迷失者发出的叹息。孟船生的脑子里闪现出那天矿井内透水之后的混乱状况。舅舅宋金元当时从坑口把他拽到鲸背崖临海的洞窟里密议对策,并力逼他封井,孟船生因盛利娅的事与舅舅反目,刚被削了副董事长的实权。便没好气儿地说,这事儿该法人代表负责,要听我的,就得马上报告矿管局,请上级帮助抢险。宋金元火冒三丈,甥舅俩就在洞内发生了剧烈争吵,气急败坏的宋金元连骂带打,把他一脚踢入了水中,当孟船生爬上来,宋金元竟从背兜中掏出了那只木匠榔头向他的头顶砸来,他一闪身,舅舅失足落水,但手中还是疯狂地挥舞着锤子,有一锤已经击中了他的后脑勺,使他几乎昏死过去,于是他奋力夺过锤子,向舅舅砸去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了逆转,孟船生在瞬息间作出了新的抉择,他喊来了心腹沙金,制造了宋金元被洞石砸死的假相,谎称舅舅让他全权接管巨轮集团,处理完透水事故后,厚棺重椁为宋金元举行了隆重葬礼,不想墓葬之后,因舅舅的陪葬铺金盖银,连续发生几次盗墓,他不得已才把舅舅的尸体移到了鹰头礁中间
严鸽直视着孟船生,他背后的激光屏幕上已经幻化为一片雪白的海浪,浪花排天而至。
“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一个贪婪、凶狠的人,我真怀疑当年那个船生压根儿就不是你!”
“不是我变了,是周围的人变了,变得成了原始森林的野兽。鸽子姐,你没有淘过金,你当然不会看到金子面前人们的眼神,那是一双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看看我身上的伤疤吧,你要不是强者,就会被无情地淘汰。开始我靠暴力和勇气,后来我靠智慧和权力,我只能这样走下去,因为我穷怕了,你要生存就得像海中的鲨鱼长出牙齿。”
“所以你就可以不要良知,残害了从小抚养你的舅舅,为了你的发达,还可以把多少条人命埋在矿井里,难道他们也威胁了你的生存,妨碍了你的利益吗?”严鸽厉声发问。
乳母无声悲哭,她已无泪,只是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鸽子姐,反正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欠下的命债,一个人是死,一百个人也是死。我可以告诉你,透水发生的当时,这些人已经死了,再救也无效。这场灾难又是因为鑫发金矿越界开采引起的,一抖搂出来,铁定会倾家荡产!”孟船生动了感情,似乎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要知道人死不可复生,封了井口埋的是死人,封住人嘴保的是活人。你知道,我已经给了他们每个家庭足够的补偿,他们的名字都列入了我的账册,待我进一步发达后,我会给他们每一家盖上房子,供子女上学。为了这笔人生的债务,我已经向苍天发下了弘愿:要永远做善事,以补偿我的罪孽。我造了大船,帮助政府引进巨资,领先开发了新区的房地产。我为了啥,就是在补过”
“孟船生,你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在为强盗的逻辑作狡辩了,因为这已经成为了你人生的信条,你认为金钱就可以掩盖这世间的一切罪恶吗?!”严鸽愤恨地眯起了眼睛,她真没想到,邪恶者竟能找到这种心理平衡的支撑点。
“按你所说,既然你要立地成佛,做社会慈善家。那么,我来问你,在矿难之后,你有哪一天停止过罪恶?从赵明亮、赫连山、柯松山到马晓庐、巨宏奇,你制造了一个个血案和阴谋,这难道就是要做的善事,是在补偿你的罪恶?你是在把别人的生命变成白骨堆积成你的财富,你不感到你已经变成了十足的恶魔,走到了毁灭的尽头吗?”
海空中出现了巨大的礼花,升腾起七色的焰火,把天空燃烧得如刺眼的白昼,月亮已升上了天空,但显得暗淡无光。甲板上的人们正爆发着一阵又―阵的欢呼声和掌声。
孟船生突然像痉挛似的跳起来,在阳台上围着栏杆快步绕了一周,回转身爆发了一阵狂笑,而后向着严鸽嚷道:
“鸽子姐,我是想用大船掩盖这所有的一切,看来我是错了。错就错在当初的一念之差。可人生不能倒转,现在这艘船也完了,咱们都该结束了。你要是放我一马,咱们姐弟俩都有面子,你能挽救几千人的生命,放走的只是一条屁屁虾。”
“如果不放你走呢?”严鸽不动声色,冷冷地问道。
“那就不能怪我了,是你把全船人逼上了绝路。三分钟之内,鲸背崖崩塌的巨石会滚落在大船上,砸死的人和逃命的人将会自相践踏;五分钟之后,大船和山崖将会裂解,咱们站的地方也会沉陷,说不定就可以和老舅见面了,我会当面向他道歉,这也算是听了你这番苦心教化的觉悟吧。只是可怜了咱们老妈,你可要原谅你这个不肖的儿子!鸽子姐,你的训话也该收起来了。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终究会有收场,就像渔民说的‘海收’,让咱们都回到人生的出发地吧”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焰火礼花的绽开,大船的看台上依然是众人欢腾的热闹场面。
就在这个时候,沙金突然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惊慌失措地大喊着:“董事长,线路被人卡断了,这下子全完了”他话未落音,很快被身后的曲江河攥住了伸向衣兜的手腕,并顺势往下一撸,摸到了拇指,狠劲一掰,沙金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还想挣扎,早被曲江河的膝盖顶住了脸,顿时蔫了,一支手枪也给曲江河搂了过来。没有片刻停顿,持枪在手的曲江河就朝老太太扶椅后边的那个服务员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女服务员突然左肩一沉,一件黑乎乎的东西被她随手抛出,等曲江河闪身避过,那人右肩一晃,从轮椅背后抽出了一把微冲,曲江河感到情况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一阵沉闷的枪响,他的脖颈处像被刀割了似的火辣辣的疼痛,鲜血登时浸红了左肩,他一个翻滚伏在了沙金背后,身后的墙壁已经布满了弹孔。再看抛在地上的那件东西,原来是一副女人的假发套!几乎同时,严鸽也擎枪在手,对准了孟船生,大声喝令假女人缴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梅雪拎枪冲了进来,就在距她几尺远的地方,举枪对准了严鸽!曲江河见状大惊,就地翻滚到门柱边,左右手两只手枪分别对准了梅雪和那个持微冲的家伙。这个时候,四个人中谁一旦开枪,就会激发对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开枪等于自杀!室内顿时变得一片死寂。
与曲江河枪口相向的假女人首先打破了寂静,破口大骂道:“曲江河,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共产党给你什么?你就是戴罪立功也已经晚了,30万的受贿加上走私车足可以把你闷进去一辈子。”
曲江河检查了一下弹匣,淡淡一笑说,“邱社会,你的末日到了,不要说装女人,烧成灰我也能认出你,在小鱼坝的时候没有把你连人带车埋进沼泽是便宜了你,就是留个机会给你和孟船生上上课,免得死了还闹不明白:你们送我老爹看病的30万,已经通过老局长孙加强入在了市里的廉政账号上,也算给沧海作了点贡献;你们的炸药,已经让晋川政委解决了,他是用嘴含着你们的引爆装置的。没有把握,能给你们这些臭鱼烂虾玩这么大的场面?!乖乖地放下枪,不要顽抗,外边的武警已经把这里包围得铁桶一样,现在缴械还为时不晚!”
孟船生此时拍了拍手,示意手中无枪,开始向母亲的轮椅那边移动着脚步,边嘿嘿冷笑着:“造化,这叫造化。也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只要投资,终有收益,梅雪警官,听说你的手枪速射在全省警察中首屈一指,完成你的使命吧!”
就在这一刹那间,梅雪向严鸽眨了一下眼,继而一挥手,一件沉重的东西闪过严鸽眼前,突然直袭孟船生的面门,孟船生猝不及防,被那把铁锤砸倒在地,旁边的邱社会条件反射似的愣了一下神,露出来半个脑袋,梅雪的手枪已从严鸽面前疾速移向了邱社会,随着清脆的枪响,子弹正中对方的眉心,邱社会的半个脸被打得凹陷进去,脑浆溅流,血肉模糊,几乎在他濒死前的半秒钟,他手中的微冲也吐出火舌,打在了梅雪的胸前。就在同一时刻,不同方向的子弹也在同一时间爆响,原来是曲江河手中的两把手枪,发出了左右交叉两个点射,准确击中了邱社会和梅雪的腕部,因为他的判断中,除了孟船生要生擒活捉外,邱社会和梅雪都是带枪的敌手,而梅雪又是隐藏最深的奸细!他没有想到梅雪突变,子弹已无法回头,这也是使曲江河抱恨终生的一枪!邱社会、梅雪的两只枪都同时甩了出去,人也重重摔倒在地。
梅雪的身体像是从胸膛处被折断破裂,鲜血如喷泉般迸溅而出,洇红了周围的水泥地面。严鸽冲过去把她抱在怀中,欲逃的沙金早被冲进来的卓越制服,仇金虎和防暴警一拥而进,而躲在母亲后面的孟船生不见了踪影。
卓越跑过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了梅雪面前,只见鲜血正一股股地从她胸前冒出来。梅雪望望严鹄,大口喘着气说:“我没穿防弹衣,你理解我,一定把我埋到警察墓地”她费力地转回头,面色已经灰白,向着卓越嗫嚅道:“五一节快到了你亲亲我吧”满脸是泪的争越刚把自己的嘴唇贴到梅雪毫无血色的唇边时,她已经死了。
卓越紧紧搂抱着梅雪的身体,声撕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感受着她身体余温正一点点在消退,悲伤欲绝地号哭起来。
曲江河发现孟船生从凡尔赛宫的一处暗道逃跑,他追赶过去,因肩胛处中枪流血过多,也倒在了地上。他看严鸽率人追了过来,就掏出一件东西递给她,这是那件跟踪定位显示器。液晶屏面上,一个红点正在闪烁。严鸽很快校准了方位,指挥众人沿着暗道冲进去,显示器上的红点移动得越来越快,引导着严鸽他们冲过了一段曲折的甬道,只见孟船生已经到了甬道的尽头,登上了升降机,他的身后站着最忠实的保镖罗海。孟船生看看持枪追近的严鸽,大声喊着:
“严局长,我得走了,这升降机连着养殖场的地道,一直通向大海,那边的公海上,我的金子正在交割,我还要赶去履行个手续,咱就不玩了。”严鸽扬手一枪,一颗子弹在孟船生头上爆响,他急忙隐身在升降机一侧,仍在喊着。
“咱妈拜托给你啦,我忒放心。你做你的官,我当我的匪,咱俩从小玩官兵捉强盗,今天算扯平了,究竟是官兵败给了强盗,还是强盗败给了官兵,这都不重要,我为我和弟兄们,你为你的职责。好,咱不再费口舌了,再见了,鸽子姐,不要忘了给我那个傻姐夫捎个好!”
孟船生又露出身户,得意地笑着,扬起手臂就去按升降机的开关,就在这个时候,立在他身后的罗海突然做了一个疾如闪电的动作,那条木腿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打在了他伸出的臂腕处。随着一声惨叫,船生的胳膊已经低垂下来,由于用力过猛,木腿也掉在了地上,正好抵在了电梯门的中间,使梯门无法闭合。
被罗海铁钳般的臂膀死死夹住脖颈的孟船生,此时头朝下方才看准了:他给罗海制作的木腿梢中,安装着使他无法遁形的无线跟踪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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