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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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盖-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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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越小时家境不好,父母节衣缩食供他上学,调皮贪玩的他屁股上没少挨父亲布满老茧的巴掌。村子里没有上学的风气,小伙伴们高中毕业就在家长的劝导下辍学了。父母却硬挺着腰让他读完高中,为了他的学业,父亲汗流浃背外出打工,母亲在家种了四亩旱地,两亩多稻田,养了七头猪、两只羊。为了省钱,父母在收获季节从没有请过麦客割麦,村中别的人家陆续盖了楼房,唯独卓家还是几十年前的土坯房。父母经常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只要孩子争气,我们就是把头蒸成包子扣也认了。当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省警察学院那天,父亲一口气在家放了几十串鞭炮,卓越由此也在村子成了公众人物,被称为几十年才出的一个武举人,大喇叭连着广播了一个星期,就连他上学的费用也是村委会决定老少爷们儿凑的份子。卓越以后当了派出所长、刑警队长,更成了村里人引以自豪的谈资,简直把他说成了传奇英雄。可他们如今假若听到了自己涉嫌贪污罪被关押,究竟会怎么看自己,父母在村中还能不能抬得起头呢。

与此同时,他更加思念梅雪。昨天晚上他无意间听号房内的电台广播,在听众点播栏目中,有一个自称叫雪梅的女孩子给她的男友点歌。说她的男友最近因病住院,是位警察,她想祝他早日康复,点一首《送战友》献给他。那深沉的旋律伴随着他半寐半醒,直至黎明。

睡不着,他索性爬起来,在放风口洗了入号后第一次的澡,用桶里的热水往盆里倒,把水往身上撩,再用香皂打在毛巾上往身上擦,最后用水冲去香皂,冲着冲着泪水又禁不住涌了出来。

记得那次和梅雪执行任务,路上下了大雨,他把衣服罩在三轮摩托车的偏斗上给梅雪挡雨,自己光着膀子被溅起的泥浆搅成了一只泥猴子。在梅雪的宿舍,是她帮他把脏衣服脱下来,给他擦洗后背。梅雪的个子比他高,贴身的湿衣服把她修长身材衬得凸凹有致。她用那双温柔的小手,轻柔地在自己脊背上打着肥皂,随着肥皂泡沫被冲去,他觉得一个富有弹性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了他的背部。立刻,他全身每条血管里都在奔涌。回过头,他忘情地拥住了梅雪,想吻她。由于个子矮,不得已笨拙地踮起了脚后跟儿,梅雪脸红红的低下了头,把花蕊一样温馨柔嫩的嘴唇迎了上去如果他被判了刑,梅雪还愿意嫁给他吗,即令是梅雪同意,他也会拒绝,他不能允许自己所爱的女人,包括下一代跟着自己一起背上这耻辱的十字架。

太阳照进号房,放风天井的铁栏上有一只麻雀飞上飞下,他突然涌上一种可笑的念头,要是自己变成它该多好,它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人类世界还有这么一处被剥夺自由的地方。鸟类或许也会争斗,但起码不会像人类这么残酷无情,他不禁又想起那天和寒森局长之间爆发的激烈争吵。

寒森开过会刚进了办公室,就看到他立在门口。寒森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问道,“你有什么事,是不是有点儿坐不住啦?”

“你误解了,局长。我还是想跟你谈谈大猇峪案件的事,我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是有关矿井里透水事故的,只要顺着赵明亮这条线查下去,很快就会突破。”卓越非常认真地强调说,“这也是按你说的,要积极配合市里整顿治理嘛。”

寒森不等他说完就沉下了脸,厉声说:“这个案子你不要搞了,反映太大,有人举报你和矿霸柯松山勾结,是在利用恶势力搞假材料,你需要马上回避,把案件移交给别人!”

“寒局长,有人在搅混水!请组织上查一查究竟是谁在举报我,一下子就会水落石出。再说,大猇峪案件是省厅督办市局直接抓的案子,柯松山是工作关系,正在协助我们工作”卓越有些激动,提高了语调。

“哟嗬,怎么着,你还向我兴师问罪来了,我不找你,你倒给我上起课来了。我问你,搞这么大案子,为什么我不知道?你的重要行动几时向我作过汇报,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公安局长?!”

卓越竟一下子没接茬儿,因为大猇峪案是省厅和市局直接抓的专案,只通过卓越和极少数侦察员进行秘密查证的。当时,寒森尚未到任。见卓越一时语塞,寒森倒火上添油了。

“我告诉你卓越,你小子想搞政治投机,想抢班夺权也得称称自己的分量是不是个儿。我今天挑明了给你讲,你这回是额头上撂秤砣——捣了眼了,你以为省厅、市局有你的靠山,那是错误估计了形势,究竟是你的靠山,还是把你扣起来的五指山,咱们走着瞧!那吃号饭的地方不单是给别人准备的,哼!”寒森末了有力蹾了一下手中的金属水杯,茶水四溅,迸在了卓越的眼角里,使他顿然觉得一股热血直向头上涌来。

“寒局长,我会牢记你的忠告,可我也要奉劝你:就你目前的权力还控制不了金岛区,更覆盖不了沧海大地,案子我要办到底,不管后边谁是保护伞。要是办错了,甘受党纪国法处理,如果有人搞栽赃陷害,我会和他干到底!”

卓越努力对关押前所有的事情进行分析,推测着这场飞来横祸的背后原因。寒森的因素是显而易见的,但还不足以使他身陷囹圄,倒是寒森所说的靠山,一下子使卓越顿感危机四伏,八面受敌。更使他忧心如焚的是眼下每日在监号面壁而坐,如信号中断的电视屏幕,失去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他蓦然想起了老同学马晓庐,两人很谈得来,分到金岛分局后,他俩是一批提任的所队长,被人称为“金岛警界双星”。就说大猇峪血案,当年也是在他坚持下立案侦办的。如今自己连自由都成了奢望的时候,手中的工作让他接手,倒不失是一个最佳人选。他想等待时机,把这个想法告诉薛驰。

然而,情况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使卓越的计划顷刻间渺茫起来。反贪局加快了办案速度,拟对卓越批准逮捕,并换了一个单人关押的号房。每当他要躺下歇息时,就会召来看守员严厉的呵斥:“注意静坐思过,不准睡觉!”没有了那股关押多人牢房的混浊气息,听不到同号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他倒有些不适应了,开始感到一种可怕的孤寂。

水银般的月光倾泻在看守所院内的房顶、树木和地而上。卓越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深蓝的天空。此时,不知梅雪正干什么,是不是也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和他一样无法入眠呢。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口有响动,开始他以为是错觉,但随着铁门锁匙的轻微转动声,借着月光,他分明看到闪身走进一个人来。这人进来就坐在了卓越的床边,并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卓越不要出声。卓越终于看清了来人一张熟悉的而庞:他是看守所临时看管员,叫张百姓。

44

张百姓花白的头发在月光下泛着光亮,他穿着一身旧式橄榄色警服,没有任何警衔标志,只有一枚圆形的盾牌纪念章挂在警号配戴处。如果仔细看,他的上衣脖颈处没有扣子,有意识地把领口敞开着,将九七式灰警服的领子翻在外侧,露出领端下角机绣的警徽标志。这种苦心设计的装饰,是让在押人员仍然认为他还是一名警察。可事实上他已被取消了警籍,并且受过刑事处分,判过缓刑,只是因为看守所人手紧张,沈作善才破例让他临时帮忙做看管员的。

这张百姓原来是个预审员中的业务尖子,可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气,遇事爱认死理抬硬杠,一遇到疑难案子,就会像土鳖一样咬住不放。犯罪分子怕他,背地里相互赌咒说:“谁要使坏,让他出门碰见张百姓,星星出齐嘴不松。”并送他绰号“咬死嘴”。其实,这老张头并不老,才四十六七岁,在看守所干了二十几年了,还是一个股级干部。他的优点是耿直认真,缺点也是耿直认真。卓越还十分清楚,张百姓还是大猇峪案件的预审办案人,后来在执法大检查中莫名其妙地被错案追究,因为判了缓刑,他一直在申诉不停。此时,他把手提夹层饭盒放在床边,拍了拍卓越的肩头。

“袖珍老弟,一直想看你,就是凑不上机会。你要想开些,你的事大家都在抱不平,就是那帮鬼在整人,拉屎拉到井里——不要跟狗上憋气。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谢谢你来看我,这些天,我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攥着。”卓越披衣坐着,心里透着感动,更希望了解一些有关自己的信息。

“我就是来给你讲这件事的,前几天,我看检察院孙启明他们找‘胖蛤蜊’取证,听说是他给派出所提供过五万元赞助款的事儿”

卓越一下子想起了三年前的一桩事情。五万元款项的来源终于在脑海中对接起来。原来,这“胖蛤蜊”正是黑海白鲨饭店的老板,早些年靠开矿有了些本钱就到南方做房地产生意,那年衣锦还乡,还开了一台凯迪拉克回来。这小子是只爱吃腥的肥猫,一到夜间就不甘寂寞。一天晚上,派出所组织扫黄抓嫖,看到他从一家发廊拉走了两个东北妹。所里两个民警租了台夏利车冒雪追赶。这“胖蛤蜊”为安全起见,在沧海城郊结合部一家饭店开了房。屋外的民警蹲守到半夜破门而入,胖蛤蜊束手就擒,十分懊恼地说,自己喝多了酒,买卖还没有成交,太亏。还问能不能再给30分钟时间,完事儿了再到派出所。民警没有跟他客气,当场执罚,而且把他带到了卓越面前。

卓越一番恩威并重的教导把“胖蛤蜊”说得羞愧难当,当场捶胸顿足,表示痛改前非。有道是不打不成交,这“胖蛤蜊”从此成了所里的常客,派出所的夜班饭也常在他那里安排。不久,看到派出所办公房破旧不堪,“胖蛤蜊”慷慨解囊,赞助五万元,说是帮助所里维修房子。那天,当着当地办事处的领导面,由他卓越出面,“胖蛤蜊”当场签下赞助款的字据。可如今怎么会反悔呢?

“这叫没缝下蛆,碰见卖藕的,就抓住了你这个问题,现在关键的是这五万元的下落,你想想有没有记账,都花在啥地方了?”

“时间长了,我当时不分管财务,咋能把账记那么清楚?我叫反贪局提示,他们还说我对抗审查。”卓越有些焦躁起来。

“据他们讲,有确凿证据证明你从财务那里取走了钱,你要好好回忆,要是真的说不清楚,就请律师,即便是一审判了,还可以上诉到二审法院。你不要急,我今天找你是问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实告诉我。”张百姓神态严肃,好像负有重大使命的样子,他直视着卓越,“大猇峪的案子是不是你在搞?”

卓越没有做声,用手指了指门外,张百姓会意摆了摆手说:“有我在,巡查哨不会过来,你说吧。”他的眼睛却一刻不停在卓越的脸上打晃。卓越知道这是老预审的一双眼神,叫察言观色、揣摸推测,专门捕捉你细微表情的变化以辨真伪。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不仅是我在搞,而且是省厅和市局指挥。”

“依你看是真搞假搞?”张百姓再逼问一句,仿佛有什么事情要下决心,但又心存疑虑,“当然是真搞,这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怀疑吗?”

“要是他们判了你,还继续搞吗?”

“老张,你咋就光会说这没用的话?他们抓我就跟这起案件有关,说明他们心虚害怕了,因为我掌握有重要的线索。只要这条命在,出去还要和他们干,相信天下终有公理在。要是查出我真有问题法办我,脱了警服当了老便接着干。我是农家子弟,啥时候都是老百姓膝下的一条狗,打死了两只眼也会朝前看,打不死就会有他们的好看。”卓越的眼前晃动起寒森的那张脸,说这番话时竟咬起牙来。

“好,卓老弟,我信得过你!正因为这样,我还得问你,你实话告诉我,谁是你的后台?谁在领导你的工作?”张百姓步步紧逼,分明也是在给自己打气,他希望卓越能用更多的信息来说服自己。

“老张,听说金岛的问题中央领导有批示,省委要结果,省市联合组成工作组搞治理,我的工作受市局直接指挥,你有啥重要线索,我可以帮你联系。”

“好,卓越老弟,是个有种有谋的警察,你老哥这一百多斤连同全家性命都托付给你了,咱得共事共心共性命,才能办这件事。”张百姓说着从拎来的饭盒里取出一卷用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递给卓越。卓越起身接过,发现是几页材料。急忙举到窗口借着月光翻看,他的眼睛和纸上的文字一经相接,心头一热,转身和张百姓握紧了手。

原来,这正是他费尽千辛万苦,寻之不得的大猇峪血案原始卷案的几张复印件,上边是详尽的卷宗目录。他急切想知道,这套卷宗的正卷现在何处。

“这套材料全在我的手中,不过,还得听你老弟一句话。”张百姓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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