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飞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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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飞马-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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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缓缓地动笔写字。
  柜台旁的男客摺起报纸。
  “这个。”
  我把记事本转向圆紫大师,那上面写了一行字:

  为什么展开了“砂糖大战”?


  □ 8 □


  “您刚才不是说,在超辣咖哩饭上浇淋辣椒酱和塔巴斯哥辣酱吗?”
  “可是,如果必须忍受甜味或辣味,我宁可选择甜食。我以前念的女子高中附近有家拉面店,我不记得确实数量,但是店家表示只要客人吃下一、两百颗水饺,就能获得一万圆奖金。当然,如果吃不下那个数量,那么吃多少就得付多少。”
  冬天,我曾径和朋友一边吹凉面条,一边品尝汤汁浓郁的青葱玉米拉面。我回想那样的经验,接着说:“我的胃算小,连一般份量的拉面都吃不完。所以,实在不敢相信有人吃得下那么多,店家会以‘某町某人’的格式,把挑战成功的客人姓名贴在墙上。没想到真有这种人,在三年级的校庆那天,我有个朋友带她男友过来,对方表示他之前就挑战过了。”朋友的男朋友人高马大,以男人来说,他有一对可爱的双眼皮。
  “听说他当时已经不是在吃东西,而是闭眼将食物往嘴里塞。吃到过半数时,固执与否早已抛诸脑后。不过,如果就此打住,等于前面吃的苦头都白费了,这种念头在脑海里打转,于是决定坚持到底。这么一来,或许早已和食物本身是甜是辣无关,说不定连酱油都不沾。可是,我总觉得因为是水饺,所以才吃得完。虽说包甜馅的生八桥【注】和水饺外形相似,但应该吃不下两百个吧。即便吃得下椀荞麦【注】,也吃不下椀年糕红豆汤吧。”

  【注】:以糕粉、砂糖、肉桂制成面皮,内包红豆泥等馅料蒸煮而成的日式糕点。

  【注】:流传于岩手县的一口荞麦面。

  “人确实比较没办法接受过多的糖分。”
  “圆紫大师加了一匙糖,我加了两匙,一般人顶多三匙吧?”
  “是啊。”
  圆紫大师大致明白话题的发展方向,只是一味地出声应和。
  “那三个人从马尾女孩开始加糖,啜饮了一、两口,彼此低声聊没两句,又争先恐后地添加第二轮砂糖。我不经意地看着,觉得很奇怪。她们都是各自加了一 、两匙,尝尝味道。然后,低声聊了一阵子,忽然又”
  “加了第三次吧?”
  “是的。令人傻眼的是,接下来是第四轮。加了那么多次,无论是再怎么嗜甜的人,都不会觉得好喝吧。这是一场奇怪的耐力赛。”
  “说不定大量摄取糖分可以养颜美容,有没有这种说法?”
  圆紫大师好像在思考什么,串场似地说道。
  “没有。”
  我一口断定,顿时闪过一个念头,我在美容院看过女性杂志,可能现在流行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美容法吧。不过,我去年看过一种说法——“用保鲜膜缠腰,腰部会变得很细”,倒也可以接受。然而,在红茶里添加大量砂糖,怎么想都很奇怪。
  “所以是砂糖大战吗?”
  “是的,有什么原因必须抢着加糖?”
  圆紫大师用汤匙搅动茶水。
  “她们有搅拌吗?”
  “好像没有。可是,她们加了七、八匙,应该很甜吧。马尾女孩好几次加到一半,就把砂糖放回去了。”
  “你一定加两匙吗?”
  “是啊。”
  “你嗜甜的朋友会加几匙呢?”
  “不晓得,顶多三匙吧。”
  “为什么要加七、八匙呢?”圆紫大师看着我,以认真的语气问:“你认为呢?”
  我轻轻摇头说:“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试图找出合理的答案,就连刚才在聊马克白的话题时,我也不断思考各种可能性。一群怕胖、不敢吃甜食的朋友,终于聚在一起,忍不住展开自暴自弃的行为。我是想过这么滑稽的原因,但始终想不出正确答案。
  “圆紫大师呢?”
  我试探地问道。原以为他会一脸困惑,没想到他淡淡地回答:“如果照道理来说”
  我的表情或许看起来像是“等一下”,于是惊讶地问:“结论只有一个吗?”圆紫大师点点头,悄声说:“她们三个说不定真的是《马克白》的女巫。”


  □ 9 □


  圆紫大师一起身,看也不看那群女孩,便走向柜台找胡子老板攀谈,就像在闲话家常。老板一脸诧异,瞪大了眼,眼珠子转了一圈。这个老板长得浓眉大眼、五官深邃,很适合做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圆紫大师继续说下去,老板点了点头,神经质地拉了拉纯白衬衫的下摆。
  “快,我们走吧。”
  圆紫大师一回座,迅速拿起账单走人。
  我固然有话想说,但我们俩就像是迷路小孩和带路人,我只能默默地跟着他离开。
  “不好意思。”
  “咦?”
  “让您破费了。”
  “哪里哪里。”
  从巷子走到大马路,明明不到十公尺,嘈杂声轰然钻入耳膜。交通号志一转绿,阴天下的车流像是打翻颜料盒的油彩般倾泻而出。
  圆紫大师走到人行道角落,一个转身背对车流,视线投向刚才那条小巷。
  “怎么了?”
  圆紫大师听到我担心的语气,表情缓和地说:“自然一点、自然一点,假装若无其事。”
  他大概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我说话。接着又说:“我们装出要去哪里吃中午饭的样子吧。”
  “去哪里吃中饭好呢?”
  “很好、很好。”
  那扇门并没有打开。老板大概是从“ad lib”和隔壁店家之间的小巷子走过来的吧。身材高瘦的他,瞄了我们一眼,马上躲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后面。
  “刚才那群女孩要出来了,我说‘那,今天就到这里’,请你跟在马尾女孩后面?”
  “跟在她后面?”
  “跟踪。”
  “去哪里?”    棒槌学堂·出品
  “不必跟太远。如果她搭电车,你就不用跟了。”
  几个行人从眼前经过。圆紫大师讲话的速度变快了。
  “如果她没上电车呢?”
  “那就下午一点在那家店碰面。请尽快结束,不要迟到。”
  在人行道上,我隔着一群年轻人,看到那三个女孩,她们从店里走了出来。
  她们迈步朝这里走来的同时,我看到躲在自动贩卖机后面的胡子老板,他挥舞着长手臂。肯定是暗号。
  “那是?”
  但是,圆紫大师没有回答我,反而一个转身眺望代代木方向的天空,这是为了从女孩们身上别开视线。然后他说:
  “那个马尾女孩说不定会回到‘ad lib’。”
  我“咦”了一声,正想反问,但没有时间。
  “双六【注】的骰子丢出来的结果,说不定是‘回到起点’。”

  【注】:类似升官图的新年游戏。

  一辆车硬是切入车道,四周响起令人绷裂神经的喇叭声,车流就此停顿,交通号志变了。
  “那,今天就到这里。”
  圆紫大师踩着轻盈的步伐,走向斑马线,不起眼的背影立刻没入人群中,来来往往的行人仿佛被牧羊犬追赶的羊群。
  留下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带着好奇心与些许不安,独自站在拥挤的人潮中。


  □ 10 □


  但是,我不能杵着不动,因为那几个女孩正从我面前经过。
  马尾女孩走在中间,我这才看到她的脸,顿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与其说她的鼻梁直挺,倒不如说是过高,嘴型很稚气。我马上想到她长得像谁。刚才圆紫大师说我像《无家可归的小孩》里的“少年雷米”。那么,她就是童话故事里的“小木偶”。但是,就算是“小木偶”,也不是迪士尼卡通人物,反倒像少年小木偶。她长得很像我小时候看的故事书里的插图人物;圆锥形的细长鼻子,十分像人偶的“小木偶”。几年前,父亲的朋友去意大利时,带给我们的礼物就是这种木偶。
  我与她们保持十公尺左右的距离,信步跟在身后。
  令人在意的是我那裸露的肩膀。尙未染上夏日肤色的雪白肩膀,果然引人注目。总觉得她会回过头来说:“搞什么鬼,这人一直跟着我们。”然而,我似乎想太多了。她们走入人潮,成为一群毫不起眼的行人;有说有笑,彼此勾肩搭背。看来,她们做梦也没想到有人在跟踪。
  圆紫大师特别指示我,跟踪马尾女孩。她们大概会一起行动吧。或者像圆紫大师暗示的,各走各的?
  三个人就这样走进涩谷车站。涩谷车站有许多支线,错综复杂,有些支线好像在跟乘客开玩笑似的,不爬楼梯就没办法搭乘,那正是我早上搭的银座线。这时候,两个女孩留下马尾小木偶,三人于是挥手道别。
  要是连小木偶都上了车,那我的“冒险”就算结束,这样太无趣了。我并不想赤手空拳与对方一较高下,不过对目前一对一的局面感到放心,也对于情况一如圆紫大师的预料发展,略感不可思议。
  小木偶往前走,走到投币式置物柜区,伸手探了探牛仔裤口袋,掏出钥匙,从置物柜取出一个大型的黄色手提纸袋。
  然后,她转身面向我的方向。
  “这边啦、这边。”
  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然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哦”地应了一声。对方似乎不知道置物柜的地点,在站内找了一阵子。我靠在柱子上,这两人从我面前经过。我与小木偶的目光撞个正着,吓了一跳,连忙将视线转向走道方向。刹那间,眼神转向这边的小木偶似乎正在观看我身后柱子上的大型海报,她快步朝我这边走来。在“ad lib”时,她一直背对着我,我应该不用那么紧张吧。
  然后,她随着人潮走了一阵子,倏地转进厕所。
  我站在稍远处,从皮包里拿出《布法与佩居谢》( Bouvard et Pecuchet)的文库本,目光有一半停留在铅字上,当然没在看。我在等那个牛仔裤女孩出来。
  不知从哪里传来小孩哭声和母亲斥责声。
  过了几分钟,厕所里走出一名身穿淡粉红色套装的女孩。我直接把目光移到书本上,内心却一阵惊呼。她手上提着那个黄色大纸袋。
  我努力维持现有的表情和动作,斜眼偷看。
  是小木偶。
  (可是,她为什么要换衣服?)
  我如此自问。小木偶转动脖子,头发在肩上轻轻摆动。她把马尾放下来,像在确认发型似地,右手绕到脖子后面,压了头发两、三下。
  接着,她咧嘴一笑。


  □ 11 □


  (我看到了不舒服的事物。)
  我这么想。
  去年春天,有人卧轨自杀,被我搭的那班电车辗毙。事发地点在即将抵达下一站、看得到类似住宅区的方型建筑物并列处。电车紧急煞车,不久传来了广播:“前方有事故发生,请各位乘客稍候。”
  “怎么了?”
  “好像是卧轨自杀。”四周发出这种应答,有人把头探出窗外,好像看得到远方的死者模样;或许是铁路员工从车站赶过来,跺着碎石,从车厢旁跑过的脚步声传来。我在车厢正中央,阖上看到一半的书,低下头。当时,在前面几个座位处,有个男童激动地高喊:“我要看!”
  我不由得气愤地抬起头,男童满脸通红地抗议母亲的制止。母亲将他拉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讲了什么,男童一个弓身,气得跺脚。
  “我要看尸体!”
  看在我眼中,那表情简直像魔鬼。在我心中,也浮现一张隐约可见的鬼脸。
  “走啦、走啦,快点!”
  岂可错失良机?!那孩子气得用力跺脚。他的表情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小木偶的笑容与那孩子的表情重叠了。人类最像动物的表情,就是令人绝望的笑。她得意洋洋地走向出口。当她逆向穿过同一批人潮,我猜她正朝“ad lib”走去时,顿时愣住了。
  她爬上宫益坂,粉红色套装的身影确实在同一个街角转别之后,我跑步追上她,却看不见她的身影。我看了手表一眼,然后无意识地抬起头。夹在建筑物之间的灰色天空,飘着乌云,还不到下午一点。
  (要进去吗?还是在这里等?)
    既然圆紫大师说在“ad lib”会合,当然在里面等也行。然而,进去与那个古怪的小木偶女孩共处一室长达二、三十分钟,对我而言是一种折磨。
  我就这样怀着摇摆不定的心情,慢慢往护栏的方向后退,快要走到护栏时,一名男子从涩谷车站的方向跑过来。对方看到我,便以抛物线角度放慢步调,打算在我面前停下来。他身上的衬衫是没有品味的绿,上面还有硕大的图案,好像是游艇和椰子,裤子居然是紫色的,脸上戴着一副深色太阳眼镜。
  男子发出响亮的弹指声,做了一个溜冰的结束动作,两只脚先停在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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