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婚后,难道不怕这件事会成为亲戚间的话柄?别人或许能够忍受,但贤藏办不到。”
金田一接着缓缓说道:
“探长,我们刚解开的谜团不算什么,事实上,只要明白诀窍,大多数魔术手法都是骗小孩的伎俩。这件事真正恐怖的不是如何进行,而是为何必须如此进行。要了解这点,首先必须了解贤藏的个性和一柳家族的特质。”
金田一转头望向隆二。
“在这里对贤藏最了解的人应该是隆二先生,如果我说的不对,请你随时纠正。昨夜我仔细阅读过贤藏的日记,但是,令我非常感兴趣的并非日记的内容,而是日记本。
通常人写日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必定会翻开一次,因此,任何一丝不苟的人,日记本里多少会有书页松脱、页角折损或纸面沾到墨汁的情形,贤藏的日记本却绝对没有这种情形,像是刚装订好似的,非常洁净、完整。他不但勤于写日记,同时还写得极为详尽,一笔一划相当工整,光是看他那如印刷般的字体,就有些令人透不过气来了,由此可见他有相当程度的神经质与十分严重的洁癖。
另外,女佣阿清说每当有客人来时,通常都会升起暖炉让客人烤火,如果客人的手稍微碰到暖炉的边缘,他总是在客人离去后用酒精消毒该处。我想,这已经不仅只是洁癖,严格说,应是一种心理病态,贤藏大概认为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污秽不洁。
此外,贤藏的感情起伏非常大,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他是个典型的爱憎分明的人,这点可以从‘毕生仇敌’这四个字里清楚了解。贤藏也是个有非常强烈的正义感的人,对普通人来说,这应该是人格上的优点,但是在他身上,反而是缺点,因为正义感太强烈,使他在个性上毫无转圜的余地,容易自责又苛责别人。同时,他也对封建色彩强烈的农村大地主的身分、地位质疑与憎恶。
在一柳家中,封建思想最严重的人就是贤藏自己,身为一家之主又是本阵的后裔,养成他的分裂性格,一旦有人冒犯到他的尊严,就会产生强烈的报复心态,贤藏就是这样人格充满矛盾的人。”
隆二虽然低头不语,却更加证实金田一的说词。以我对贤藏的了解,觉得金田一刚才所说的话十分中肯。
悲剧的性格
金田一接着又说:
“这样的人终其一生只能面对孤独。他不但无法信任他人,更把自己以外的人都视为仇敌,而且愈是近亲,这种心态愈浓。贤藏日常较接近的人是母亲、良介及三郎和妹妹铃子四人,三郎和铃子都还年幼,问题就出在母亲与良介两人,尤其是良介。
良介是个让人非常感兴趣的人,他的个性和贤藏正好相反,表面看来十分柔顺,内心却非常偏激。由日记的内容可知,贤藏以‘教养不同’的藉口压抑着良介和母亲为他带来的苦恼,尽量避免发生冲突。良介十分清楚这点,反而更有意无意地激怒贤藏,于是,杀机就在这时种下。
当初大家都非常反对这门亲事,由于贤藏的坚持,终于达成婚娶的目的,想不到又在这时候知道克子既非处女之身,又曾经有过恋人,无巧不巧地在婚礼前不久双方还见了面。请大家想一想,贤藏的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金田一说到这里,暂时停住了。没有人答腔,探长、银造和隆二都神色黯然。
“克子除了聪明开朗与坚强果决的个性让贤藏喜欢外,最吸引他的应该是克子给人非常纯洁、干净的感觉。不料却在即将结婚之时知道她曾有过恋人,身体内留着别的男人的血。像贤藏那样连别人碰过的暖炉都会用酒精消毒的人,对一个曾经投入别的男人怀抱的女人,他难以接受。他只要一想到克子一辈子要依偎在自己的怀抱里,就全身冰冷。但是为了自尊又绝不可能退掉这门婚事!
他若是这么做了,等于是向以往他所轻蔑的亲戚屈服;他也无法把克子当成名义上的妻子来蒙骗亲戚。在举行婚礼的数日前,克子在大阪百货公司碰见那个姓田谷的男人。田谷究竟是何许人,贤藏和我们一样不了解,也许他不是那种会利用自己和克子过去的关系敲诈的人,但是谁也无法保证,万一田谷在一柳家出现,会演变成什么状况?
一想到这里,贤藏当然不放心。不过,这次杀人的动机,与其说是各种事实造成的,不如说是来自于他的性格。贤藏非常憎恨克子让自己陷入进退维谷里,而克子以残花败柳之身,竟想当自己的妻子,贤藏一想到这点,就有说不出来的憎恶。结果,他只好以那样巧妙的方法来杀人,但是表面上又必须让人以为婚礼照自己的意志举行,实际上他是无法忍受成为真正的夫妻,才出此下策的。”
金田一分析完凶手做案的心理后,隆二有些迟疑地问:
“这算是殉情吗?”
“殉情?不是的,这应是对克子充满强烈憎恨的恶意杀人案件,因为自杀并非贤藏的本意,他知道任何巧妙的犯罪都难以掩饰,再加上他的良心和正义感无法长期忍受自己是杀人凶手,因此,趁自己未受良心苛责之前先自我了断。
这件案子和一般杀人案件或侦探小说的情节顺序正好相反,通常是先发生杀人案件,接着是警察或侦探展开调查,最后才是凶手被逮捕或自杀。但在这件事里正好颠倒过来,因此,我认为如果因为凶手已经自杀就认为这件事无足轻重,那是大错特错。凶手心态之恶毒难以想象,尤其故意布置成克子并非被他所杀的样子,并且,在自杀之后更布置成他杀的情况,天下再没有比这件更恶毒的事了。”
“他是为了不在亲戚面前屈服,也不愿意亲戚或良介嗤笑自己而伪装成他杀的样子。”
“正是这样,这件事的动机全都因这种观念而形成,也可以说是本阵的悲哀。”
第十六章 模拟杀人
过程推演
大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默默无语,空荡荡的偏院里,只点着一盆炉火,让人觉得有些寒气逼人,谁都不想早早结束这次会谈。
探长在炉火上写着字,擦掉,又重写。不久,他突然抬起头:
“虽然大致上已经知道发生这件事的原因,但是案情的经过还是叫人不明白,能不能说明一下?”
探长的要求让金田一雀跃万分,一只手不自觉地搔着满头的乱发。
“这件事里首谋的人已经死亡,无法听到他的自白,大家只能凭自己的想象去猜测,但是还有相关人士在场,让我们从头开始研究这桩案件。”
金田一从怀里取出小笔记本放在膝上。
这桩案件给我最初的印象是侦探小说的色彩非常强烈,先不提密室杀人,像什么三指男人啦、琴声、相簿、相片、未完全焚毁的日记内页等等,这一切都符合侦探小说的特性,如果只有一、两样这种特性,或许是偶然,但是,弄得这样齐全,解只能认定是人为的,当我见到三郎的藏书时露出高兴、亢奋的心情,探长应该很清楚才对。”
探长默默点头。
“事实上,布置成他杀诡计的伎俩,在侦探小说中常被运用,最具代表性的要算夏洛克·福尔摩斯侦探小说中的‘索亚桥案件’。为了让自杀被认为是他杀,凶器必须尽可能远离尸体,‘索亚桥案件’中使用的凶器是手枪,方法是在手枪上绑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上铅锤,自杀者站在桥上用手枪射自己的头部,松手后,手枪就被铅锤的重量坠入河底。我从三郎的藏书中看到这篇曾经被人仔细研读过的痕迹,因此确信贤藏是从这篇小说中得到启发。”
“原来如此,三郎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
隆二急切地问,于是金田一又得意地搔着他那一头乱发。
“三郎在这件事中扮演着非常微妙的角色,这点稍后再说,至少贤藏在拟定杀人计划时,和三郎完全无关。依贤藏的性格,如此重大的计划绝不可能找人来帮忙的。”
金田一的眼光落在笔记本上。
“这件事的第一幕是在十一月二十三日,也就是婚礼前两天的傍晚。神秘的三指男人在村办公室前的川田小吃店出现,就在那时案情开始逐渐成形了。”
“那三指男人和一柳家究竟有什么关联?”
探长把座垫往前挪了挪。
“探长,那只不过是个路过的人,和一柳家毫无关系。”
“金田一!”
银造蹙着眉头,疑惑地望着金田一。
“那男人不是问小吃店的老板娘,要去一柳家怎么走吗?”
“大叔,那男人真正想问的并非一柳家,而是去久村的路,这点,今天早上在川村已经和探长实验过了。”
探长目瞪口呆,金田一微笑着说道:
“大家都以为那男人是搭火车来的,在清车站下车后,他问去久村的路怎么走。由清车站附近到久村有两里多远,很难一下子就说明,在这种情况下,被问到的人一定会先说个较近的地点,然后,再问正确的走法。当然,那男人到了川村后就再问路。这点,今天早上我曾经实验过。告诉我怎么走的香烟摊老板娘就是这么说的——沿着这条路直走就到了同村的办公室,到了那边再问一柳家大宅怎么走,那是大宅邸,很快就可以找到。然后,再沿着一柳家门前的路直走,翻过山就到久村了。那个三指男人也是在这情形下来到村办公室前,然后问小吃店老板娘如何去一柳家。”
探长、锻造和隆二听到这里,都不禁发出叹息声。
冤死的过路人
那个三指男人和一柳家的关系单纯到只是问路而已!
“虽然那男人和一柳家毫无关系,但是不久后,那男人就卷入这件事里了。老实说,他是掉进了贤藏的陷阱里。那男人离开村办公室后,立刻走到这宅邸前,一见果然是很大的宅邸,而且又听说宅邸的主人即将和年轻的少女结婚,谁都会好奇地想进宅邸内看看。用因为被邻居发现了。只好以询问住久村的路该怎么走来掩饰。虽然为了掩饰难堪才问路,却也没撒谎,他的确打算去久村的。
从一柳家到久村的路从这里开始突然变成上坡路段,那个男人看起来又显得相当疲惫,因此,他爬上宅邸后的低崖,打算在上坡前稍微休息一下。又不想被人打扰,这是很平常的心态,是吧?”
“不幸就在那里被贤藏杀了?”
探长提出询问的同时,我轻咳了一声。这时,金田一注意到了我的反应,微笑地望着我。
“关于这点,我想请F医师说明验尸的结果。”
到这时我才明白金田一要我延后说明的真正原因。这个看来务实的青年,一脸微笑地看着我,并希望我在最具戏剧性效果的时刻,才公布此一事实。
“我简单说一下验尸结果:那具尸体是自然死亡的,等解剖报告出来后就更清楚了。依我判断,他是死于体能极度衰竭与过度疲劳引发心脏休克,至于胸口的伤痕,那是死亡二十四小时后才造成的。”
所有人都发出惊呼声,隆二的眼里射出光辉,把座垫向前挪了挪,问道:
“哪男人并非家兄所杀的?”
“是的,一开始我就这么认为,不管贤藏如何热中这次杀人计划,至少不会杀害无辜的人。”
“但是他胸口的伤呢?”
探长好奇地问。
“那是贤藏实验过后所留下的痕迹。在拟妥了杀人计划后,凶手总希望确定是否可行,若可行,又需花费多少时间,因此,贤藏也做了我刚才所进行的实验,实验品就是那具尸体。
大叔,根据你的描述,事件发生的前一夜,铃子也听到拨动琴弦的声音,实验就是在那时进行的。”
我们情不自禁地互望对方,隆二的脸色再度转为苍白。虽然那人已死,但是比真正杀人更恐怖,我的背脊有一股寒气直往外冒。
“话说回来,那个三指男人爬上后面的低崖后不久就死了,尸体大概是在二十三日晚上或二十四日早上被贤藏发现,于是就把尸体偷偷扛回家中,藏在神龛后的壁橱内,因此,壁橱里面留有三指男人的痕迹。
二十四日,也就是婚礼的前一天,中午过后,贤藏和母亲为了弹琴的事在饭厅内有所争执,这时,良介带着猫的棺材进来,紧接着三郎理好头发回来,说有个三指男人在问家里的事。当时铃子从三只指头联想到弹琴,对她而言,这样的联想很正常,但是铃子模仿弹琴的姿势给了贤藏强烈的暗示,却是这件事的重要关键。”
大家都望着金田一的脸。
“贤藏那时虽已经拟妥了缜密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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