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香看定她,想起绺儿姐姐教给自己的话,从良才是她们这种女子最好的出路,即使只做个妾,也比终日在这里受人蹂躏,直到晚景凄凉的好,袁府比悠远楼要舒服得多。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该怎样取悦这些在女子身上寻欢的男子,此时此刻,她只知道一件事,这是她唯一的资本。慕香颤着手解开小衣上唯一的一个扣子,锦缎的小衣很滑,胸前的皮肤也很滑,小衣顺着脖颈滑了下来,不急不缓。
还有两个月慕香才满十六岁,悠远楼自古传下的规矩,十六岁是姐儿们见红的年纪,看来慕香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她身体一直在抖,薄如蝉翼,又像是蜻蜓的翅膀。被子滑在了地上,也没人去捡,蜷缩着像个八九岁的孩子。慕香感觉身子凉了,又慢慢热了,然后越来越热,最后滚烫了。两片脸颊像块炉里的炭,似是要冒出青烟来。慕香觉得自己该想点什么,她皱着眉头使劲的想。可是她没有太多的回忆,连零星碎片都没有。只有悠远楼的床,阁楼上的门缝,姑娘和客人的呻吟呼哧,滚烫的蜂蜜,绺儿姐姐
啊~。
然后是疼,滚烫但又凉丝丝的疼,从两股之间炊烟一般泛了上来,经过耻骨,经过小腹,经过肋骨,经过光滑的背,最后喊出了声。
慕香像是一只小舟,慢慢飘进了江心。开始风很小,小舟只是略微有些起伏,紧接着,江心的风越来越急,浪也越来越大,直至波涛汹涌。慕香几乎沉进了水里,透不过气,眼前也迷蒙起来,她看见水草摇曳生姿,轻展身段。慕香光着身子在水底游着,像一只红鲤,周围是各色的鱼儿,波光粼粼,经过珊瑚,掠过暗礁,时而跳出水面打个挺,然后又落到水里,激起一大片绽放的水花。
大半个时辰,风浪终于停了,慕香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再也没有一丝气力,她像是个玩累的孩子,嘴角带着顽皮的笑,脸上还飘着红晕,沉沉睡去。洁白的床单裹住慕香,慕香像雪地里的梅,一大片的雪,一小朵的梅。
袁向鲤睡了两天才起来,滴水未沾。他拿着那条绢子,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绢子上是一幅画,一朵红梅在雪地里燃烧起来,袁向鲤是一支狼毫的毛笔,慕香是一块名贵的徽墨,在铺开的洛阳宣纸上,泼墨挥毫,畅快淋漓。
慕香起得很晚,日头照进来。她穿好衣服,踱步出门。房间后面竟是个小花园,花团锦簇,尤其几株牡丹正开得娇艳。慕香凑过去看,见有两朵牡丹像是早上刚开的,在承接了一阵雨露之后,一片一片的苞蕾,羞涩的展开着,花瓣娇嫩,一半粉的一半红的,中间有嫩黄的蕊,一片凝露。
慕香成了袁府的姑娘,可以到处走动了。小璃一步不离的跟着她,侍候的很周到。慕香有时候想,其实自己也可以是个乖巧的丫头,可以伺候好大户人家的公子或者小姐,只要别太苦,别让自己受折磨,有时候能安静下来想想心事就好。
为了这片刻的安宁,自己走了多远的路啊。
袁向鲤每隔三天就到慕香这里来一次,来了也没几句话,直接上床就寝。小璃开玩笑说,公子爷都赶上皇帝了,每晚也是抽签临幸。不过慕香在慕香心里,自己并不喜欢他,但也说不上讨厌,这就足够。只是互相利用罢了,他能给自己要的安宁,自己也不算什么牺牲,不过是多洗洗澡而已。
慕香央求袁向鲤帮自己寻找绺儿姐姐,袁向鲤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来。绺儿还是没有消息,不过古昌城多了一个神秘的“杀手”,“杀手”并不是人们杜撰出来的,因为这个被人们称为“杀手”的人,要了袁怀璧的命,绺儿失踪多半也和这个杀手有关。悠远楼成了禁地,若不是十万火急,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命玩笑。姑娘们很苦,不止是因为赚不到钱,还有暗夜里发痒的寂寞。
吵闹惯了的人,片刻也安宁不了的。
秦昌财说在查,一直都在查,但总是毫无消息,他自己也好久没去过悠远楼,实在难耐便把通房的丫鬟当做悠远楼里的姐儿。
慕香害怕的是这所大宅,高高的围墙,斑驳如鬼。真不知多少年月,也不知道这么高的墙是用什么垒起来的。难道真的像是戏里说的一样:人血和掺杂糯米?慕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上望了望耸立高墙,割裂出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
若是袁向鲤不来,小璃一直是陪着慕香睡的,两张软塌,隔着不远。慕香招呼小璃,说今晚我们一起睡吧,怪冷的。小璃披着被子挪了过来,钻进了慕香的被窝里。慕香看着她,又想起了绺儿姐姐,那个同时迷倒男人和女人的姑娘,现今会在哪里呢?小璃哪里知道她的心事,轻声问,姑娘以前到过很多地方么?慕香摇摇头,自己一直在这古昌城里,没出去过。
小璃来了精神,那你可一定要出去看看,看看京城,看看皇帝住的地儿。小璃是袁向鲤从京里带回来的丫头,始终觉得古昌城比不得京城,一丁点也比不得。慕香笑笑,大的地方不适合我,我啊,胆小,就在个小地方安安静静的待着就行。如果能安定下来,我真的哪里也不想去。小璃点点头,说她想。然后,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慕香给她提了提被子,自己睁着眼想心事,想什么呢?想想以后该怎么办,想想自己的后路,想想以后自己该怎么样活着。但更多的,是想袁向鲤来的晚上就把腰肢垫高一点,迎合一点,免得早上起来没滋没味的疼
人的想念也是有轻重急缓的。
又是一所老宅,传说中的老宅总是闹鬼的。慕香来了这么久,晚上从来没有出过门。袁府里安静的很,晚上到了打更熄灯的时辰更是鸦雀无声,安静的让人头昏。除了小璃,慕香见到的下人并不多,但似乎每个人奇怪的很。慕香把袁向鲤给她的蓝田玉手镯送给小璃,自己用不到这些玩物,而小璃却欢天喜地的道谢。慕香喜欢看别人开心的样子,尤其是这种开心是因自己而起。
慕香在院子里浇那朵唯一看好的花,正撞见挑水的长生,长生正一担一担的往后院的黑屋子里挑水。据慕香所知,那黑屋子就是供奉袁怀璧的灵堂,平时大门紧锁,只有袁向鲤回来时才开开,今个这是怎么了?
慕香看似不经意的问了句,这屋里干嘛呢,要用这么多水,你一个人多累,也不找两个伙计帮你。长生三十出头,人很瘦小,也就是刚能担起一担水。听了慕香的话,转过身来逢迎的笑笑,说没事,这挑水的活多少年了都是他自己干。慕香笑着点点头,又问,这水是做什么用的啊,你慢慢来,瞧把你累的。长生憨憨的笑笑,环顾了下四周,低下头说,侍郎少爷在屋里洗澡,洗了几遍了。说完担起水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
洗澡?可是,可是那里可是灵堂啊,怎么,怎么能在那里洗澡?
慕香心里突然一阵害怕,觉得这袁府老宅远不是像表面那样古井无波。这么冷的天,在那么空荡荡的灵堂里洗澡,慕香想想都觉得冷。
两个一丝不挂的丫鬟颤抖着换了第四次水,肩都酸了,头发凌乱,还在有一滴没一滴的滴着水珠,立在一旁瑟瑟发抖。空荡荡的灵堂里弥漫着浓浓的水汽,像是大雾天一样,巨大的“奠”字乌黑的印在白布之上,在雾气里时隐时现。悬着的白绫虽然透了水,可还是无风自飘,看似逍遥。
袁向鲤的后背胸膛,已经渗出了血丝,可他并不觉得疼,还是让丫头一个劲的搓洗 ,水红了就换一盆,再红了再换一盆。他紧闭着眼,嘴唇微微翕动,时而咳嗽两声。两个丫头对望了一眼,眼神木然,继续各自手里的活计。
袁向鲤突然睁开眼睛,眼神迷茫,长长的叹了气
袁向鲤回来的很晚,这几天开始让慕香侍候着沐浴,慕香在他的靴子上发现很多黄土,衣服上也满是霉味,慕香从不多问。她替袁向鲤搓洗着后背,屋子里蒸汽腾腾,袁向鲤沐浴的时候从不说话,紧闭双眼,苦思冥想。慕香看他的后背,上面有纵横交错的旧伤,分辨不清来历。伤痕背后总是有些惨事的,问出来无异于揭露别人的伤疤,慕香从不做这样的傻事,即使再受宠也不能无所顾虑。慕香像是突然开了窍,却又像是天生就懂得这些。
袁向鲤躺着,闭着眼,慕香的身子很轻,静水行舟,从不颠簸。这是袁向鲤的安宁,他每日归来之后,就在此寻得了安宁。
慕香替袁向鲤擦拭干净,袁向鲤并不尽兴,慕香却起身穿衣。袁向鲤脸上有了愠色,慕香看着他,说道,少爷可读过过“皇帝问素女”?袁向鲤摇头,慕香将被子盖在袁向鲤身上,轻声念道:“凡人年少之时,血气未充足,戒之在色,不可过欲暴泄。年已及壮,精气满溢,固精厌欲,则生奇病。故不可不泄,不可太过,亦不可不及。”
少爷虽身子健壮但也不要耽于女色,毁坏身子,若果真这样,那是我的罪过。
袁向鲤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又问她,这些你都是从何处学来的?
这些都是在悠远楼,姐姐们教的。在那种地方,若不多些伎俩,姑娘的客人就会少,活不下去的。
这些女子倒也聪明,懂得老祖宗留下来的典籍。
嗯,是。每一年楼里都会添置新的书目,姑娘们有了好的书都会互相传阅,我还不到年纪,只是零零散散的听姐姐们讲的。
袁向鲤抚摸着慕香的胸脯,眼神嘉许,道,若是天下的女子都像你这般,那该多好。然后便沉沉睡去
慕香的枕头底下,有一本《素女经》,还是当初绺儿姐姐压在箱底的,绺儿失踪之后,慕香回到悠远楼,将所有绺儿的东西都搬到了袁府,包括这本边角卷起的旧书。还有一些慕香之前从未见过的器物,慕香不知道这些都是做什么用,也不知道绺儿姐姐都是从哪里拿到这些东西。
还有药。
这些丸药慕香倒是常见,悠远楼里有专门药膳房,给熟客补身体用的,也有给姑娘们安心定经的,慕香小时候在那里偷吃过甘草,嚼碎之后便由苦变甜,那是她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
慕香记得那时透过门缝里看姑娘们给客人吃药,客人吃了药以后就变了另一幅模样,慕香看得胆颤心惊。慕香还记得那些丸药的气味,性甘,微苦,内里粗糙。像是仙草灵芝,只要用温酒服下,就会羽化飞仙。慕香觉得人真是可怖,会想到如此多的方法享乐,而完全不估计自己的身子
袁向鲤此刻是她的救赎,她不能毁了他,其实自己并不能毁掉他,他是那种死人都惧怕的人,命硬。或许只会害死人,而不会被人害死
但他很安全,尤其是在这座古城,他像是神明。与袁怀璧相比,他足够年轻。她要找到绺儿姐姐,而自己肯定是找不到她的,但也许,袁向鲤可以帮她
绺儿姐姐,我定会找到你的。
第三章 小婢夜游
小璃最近嗜睡,似乎永远都是睡眼惺忪。慕香觉得小璃是袁府里唯一正常的人,可以不必顾忌的和她聊天,可是自从小璃去看她表哥回来以后,却像是换了一个人。慕香问过几次,小璃只是说没事,慕香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毕竟谁都有失魂落魄的时候。
古昌城里雨水下的格外勤,今晚上袁向鲤却没有回来,像往常一样,小璃服侍着慕香睡下。慕香却了无睡意,听着屋子外的雨声潺潺。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每逢下雨天,她和绺儿姐姐躲在屋檐下嬉闹,雨水像断线,细细密密的编织下来,而天底下的一切像是被雨水裹在一个偌大的茧子里。而这个雨夜,现在的自己却睡在一个完全看不透的宅子里,像一座久不见阳光的坟墓。
慕香做了个噩梦,她梦到绺儿姐姐在一个巨大的池塘里溺水,被一根绳索吊起来,浑身滴着血。她惊叫着醒来,外面的雨好像小了许多,风却大了起来。慕香突然觉得渴,便起身点上灯,倒了一碗水。正当此时,她却感觉到窗外有一双窥视的眼睛,她侧过身,却只发现摇曳的竹影。袁府的夜里寂静的骇人,袁向鲤也不允许任何人晚上踏出屋子,违者严惩。慕香是知道这样的规矩的,可是她分明感觉到有人在窗外望她,会是谁?
听大姑娘们讲过,官宦门第规矩几多,姑娘们若是有幸做了大户人家的小妾,首先要学好人家的规矩,要善待下人。慕香来袁府已经有七八日了,袁向鲤把她安置在后院里,嘱咐他没事不必出门,即使是出门也务必从后院的偏门走。慕香也从未违背,下人们出门向来是走偏门的。再者,袁向鲤也从未带慕香去见袁府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和下人们说起慕香的身份,慕香只是袁府的一个寄居者,没有人关心她的去留。
慕香走过去打开窗子,一阵凉气拂面而来,她探出头去张望,此时天空掠过一条长长的闪电,映的后院的房子轮廓分明。然后慕香就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正拖泥带水的挪动着步子,闪电转瞬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