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斯叹口气:“好的,我为你保密。”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得汶总是忍不住盯着纸条看。
“就我们俩。”作为一个男人,他喜欢那样。
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得汶跑着冲向体育场后面的灌木丛。“让魔法起作用吧,”他闭上眼睛,“请。”
当他睁开眼睛,他已在避风港后面,室外的巨型铁质垃圾箱旁边。
“咿!”他把手向空中一击说,“我掌握它的诀窍了!”
小酒馆里相当空。他听说夏天的时候,这地方从早到晚都有游客。可在一月底的冷天里,差不多只有当地的渔民坐在那儿喝酒,一边吃着煎蛤蜊,一边互相讲着渔网下的大海和从海里捕鱼维持生活的故事。
“嗨,得汶,”女服务员安德里亚喊道,“好久不见。我以为乌鸦绝壁的鬼怪活活把你吃了呢!”
“还没呢,”他笑着小声冲着安德里亚说,她说的离事实是多么接近啊,他喜欢她:她率直、现实、只比他大几岁,一直生活在乌鸦角。
“来这个城镇的第一天,我可告诉过你,要当心那边的鬼怪,”安德里亚说,“如果发生什么事,别怪我没警告你。”
“不,我保证不会那么说。”他四周看了看,那里,后面远点的桌子旁,莫嘎娜一个人坐着。得汶回头看看安德里亚。“你能拿一个大浅盘子的乌贼和一大杯可乐给那张桌子吗?”
她扬起一只眉毛傻笑着,“得汶,现在和比你大的女人约会了?”
“不是,”他感到自己脸红了,“她是爱德华·穆尔的未婚妻,我们只是———聊聊。”
“嗯———哼。”安德里亚走开,照他说的办去了。
得汶向那张桌子走去,莫嘎娜站在那儿看着他,眼里噙满泪水。“哦,得汶,非常感谢你能来。”“应该的。”他说,她在他脸上飞快地吻了一下。他坐下来感觉全身血液沸腾。
“在乌鸦绝壁我不敢接近你,”她坐回座位上说,“我希望在学校给你留条子不会有什么事。”
“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她弯回胳膊抱着自己,“哦,得汶。每件事都不对劲儿!”
“你什么意思?”
“自从我来了这儿,每个人都对我如此敌对。”她的目光捕捉着他的,“除了你。”
“那会改变的,塞西莉想对你更友好了。如果爱德华能多花些时间和亚历山大在一起,他也会减轻敌意的,和他在一起就够了,他怕你从他手里把他父亲抢走。”
莫嘎娜看上去似乎随时都可能要哭,“昨晚对我来说是个转折点,当爱德华粗暴地对我———”她说不下去了。她镇定一下自己,等她再次开口时,得汶惊讶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我不想让自己作为一件私有财产被对待了。”
得汶点点头,“我明白,你有理由生气,爱德华是个真正的笨人。”
她藐视地抬起下巴。“我想离开。离开乌鸦角回家,远远地离开这儿。”
得汶死死地看着她:“你的家在哪里,莫嘎娜?”
她似乎没听见他的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只想离开。爱德华只会发现我不见了。”
“我无法理解你的感觉,可———”
“可什么,得汶?”她向前倾了倾身子问,“你不想让我走吗?”
“我?”他结结巴巴地说:“哦,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因为,得汶,”莫嘎娜声音越来越温柔地说,“你是我无法让自己离开的原因。”
他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这可能不对。”她的手伸过桌子摸着他的手说,“可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得汶。”“你点的东西,”安德里亚突然打断了他们,她把一盘子奶油小吃放在他面前。
“嗯,”得汶看也不看地把盘子推过去,低声含糊地说,“你来点儿吗?”
莫嘎娜抽回手说:“刚才那些话我不该说。”
“不,”他说,“也许不。”
“很荒谬吧,你才十几岁。”
“是的,十几岁。”
“而且我和爱德华订婚了。”
“是的,和爱德华订婚了。”
得汶感到似乎有点儿害羞。
“可我管不了自己,”莫嘎娜又倾着身子说,“你的友善,你的温柔,你与爱德华如此不同,与我所认识的男人都不同。”
他咽了一下唾沫。
“得汶,告诉我。告诉我你的感觉。”
“这是你的可乐,”安德里亚把饮料放在他们中间说,“你要什么东西吗?女士?”
“不要,”莫嘎娜声音嘶哑地说。
得汶只是坐在那儿,他动不了了,他可能是尊贵的夜间飞行的力量的魔法师,可也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一个二十二岁的美丽女人刚刚告诉他她爱上他了。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让自己仔细看着她。她的眼睛———那么黑,像他的一样。那么美,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美,他想说话。
“我———”
“什么,得汶?”
“我———阿———”
“说,得汶。”
她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我———爱———”
“下午好,”一个声音传来,得汶吃了一惊,弄翻了可乐。
可乐洒到了桌子上,把莫嘎娜弄湿了,她叫了起来。
“安德里亚!拿抹布来。”
是罗夫,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得汶。
“罗夫,”得汶结结巴巴地说,“我们只是———”
安德里亚突然出现,擦着洒了的可乐,“再来一杯吗?我不收费了。”
“不用了,”得汶说,“够了。”
罗夫和他们坐在桌旁,“得汶,你通常挺警惕的,”这个年长一点的男人几乎责备地对他说,“要注意,我可能是其他人,或者别的东西。”
得汶感到相当烦闷,罗夫说得对,他对莫嘎娜表露的心迹不知所措,他已迷失了自己。如果是个魔鬼偷偷在他身后,而不是罗夫,那会是什么后果?
“格林小姐,”罗夫最后向她答谢说:“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很意外。”
她笑了,“曼泰基,我对昨晚爱德华的行为表示抱歉,谢谢你的勇敢。”
“你没事吧?”他问道。
“没什么事,谢谢你,”她冲得汶笑了笑。“我这里的小朋友都非常支持我。”
“小朋友?”得汶感到涌起一阵愤怒,“一分钟前,她还告诉我她爱我。”
“得汶,”罗夫对他说,“或许你应该走开,我会付账的,还要送格林小姐回到她车上。”
“我刚到这儿,”得汶解释说,“我们在聊天。”
“好了,得汶,”莫嘎娜说,“我们以后再谈吧。”得汶不情愿地站起来:“我还没吃我的乌贼呢。”
罗夫也站起来,用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肩膀,“回乌鸦绝壁吧,”他低声说,“用你父亲的戒指,它可能会告诉你一些我发现的有趣的事,如果不起作用,明天见。”
“是什么事,罗夫?为什么昨晚你冒险去那房子?”
“是关于土地神的。我发现的一些事情。”
“伯爵恩?告诉我,罗夫。”
“现在不行。你父亲的戒指会告诉你这事。现在走吧。”
他放下胳膊坐回桌子旁,注意力又转向莫嘎娜。得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更生气了。是因为罗夫拒绝告诉他任何和伯爵恩有关的更多情况,或者是占住得汶的位子和莫嘎娜坐在小酒馆儿后面黑暗的角落里的事实?
“那意味着老罗夫·曼泰基从你那儿把你心爱的女人勾走了?”他拔脚向门走去时安德里亚问。
得汶只是低声哼了一下。
“罗夫认为她是上帝赐予的礼物。”安德里亚笑着说:“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对你来说太大了,得汶,坚持和塞西莉好吧!”
他只是任自己冲进黄昏寒冷的空气中,太阳开始落山。空中出现了火烧云,一些小雪花儿在他身边舞动。海边吹来的风在加着速,带着咸味儿,十分强劲。得汶试着让自己消失,可是不起作用了。
“真糟糕,”他闷闷地想。“现在我得走回长长的悬崖边儿的台阶了。”
当然比陡峭的讨厌的台阶更糟糕的,是悬崖的顶端通向的地方———墓地。
他爬上台阶进入高高的、破旧不堪的草地。这里就是老墓地,穆尔的祖先们都在这里安息。得汶首先看到了那个疯子的脸。这野兽站在那儿,离他的墓只有几步远,蛆虫在吃着他的脸。得汶哆哆嗦嗦地想着它。
可此刻有件事情打断了他:莫嘎娜刚才跟他讲的,会是真的吗?她真会爱上他吗?他才十四岁,她二十二了,他希望那是真的又希望不是,似乎他的生命现在还不够复杂。
他经过有断翅的天使的墓,石头上刻着得汶的墓,地穴上还有乌鸦绝壁创立者侯雷特·穆尔留下的东西。
天越来越黑了,他抬起脚步穿过墓地。突然间,他感到十分恐惧,可他不确定为什么。当他经过一个碑文已被几十年的海风吹得模糊不清、凸凹不平的碣石墓碑时,一只海鸥在他头顶大声叫着。风开始怒吼。
一只手从僵冻的土中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踝。
得汶尖叫起来。
他脚下的土地颤抖着,尽管得汶努力挣脱,那手还是死死抓着他的脚踝,一会胳膊也出来了,然后是肩膀,几乎都是带着一些腐烂的筋肉的骨头。
“放开我!我命令你!你放手!”
可这死尸并不放弃抓紧的手,此时它坐起来,僵冻的土地中突然钻出它泥土一样的身体,它头骨的下颌一张一合地似乎在说话,眼窝里小狼一样的眼睛瞪着得汶,似乎在燃烧着。
“我比你强壮!”得汶喊道,可他仍是无法脱身,他被绊倒在地上,弄得和这个发出恶臭的死人脸对脸,他又恶厌又恐惧地叫喊着。
这时,他看见从泥土里伸出的无数的手全部包围了他。整个墓地变活了。他后面的尸体用它瘦骨嶙峋的手伸向得汶的脖子,它开始掐他的脖子,得汶挣扎着呼吸时,他看见一大群尸体,从地穴出现,摇摇晃晃地朝他过来。
他确定无疑地听见了伊泽贝尔这个叛徒的笑声。
“我为你而来,得汶·马驰!就要成功了!乌鸦绝壁将是我的了!”
那尸体紧紧地掐着他的喉咙。得汶昏过去了。一切都静下来了。
他睁开眼睛动了一下身体,他跳起脚来,准备战斗。
可没有任何不死尸体出现的迹象,他周围的土地并没有被弄乱。
只是一个幻景吗?又一个警告?
他四处转了转,只想确定阴影里没有潜藏着的蛇神。他躺在这里多久了?他意识到自己很冷,都冻透了。天黑了,雪变得越来越厚。
一定已经昏过去一小时或更久了,他想,打扫着落在衣服上的雪。
他到达大房子时,他意识到他昏过去的时间甚至比那还长,客厅祖父留下的钟表明是十一点半了。房子里的人看来都睡着了。
“我冻得昏死过去了,”得汶想,“这里没有人知道,看来也没有人关心。”
格兰德欧夫人是监护人。他没出现在晚餐桌上她甚至也没询问他的下落?他真想到当局去报告她的疏忽。“嗨,为了什么?那样,他们就会带我离这儿,阻止我搞清我是谁的真相。”
有时他真想放弃一切,只过正常人的生活。可能从乌鸦绝壁被带走也不会这么糟糕,能把他安置在一个正常房子里的正常家庭。
得汶从来也不是个正常的男孩。只要他有这些力量。不管他去哪儿,他的过去都会跟着他。
毕竟,魔鬼已经把他少年时代考斯—詹克森中的小壁橱变成地狱了。对于一个好的、新的、有养育关系的家庭这不会是一件乐事吧?
得汶知道没法逃离。这是他的命运。爸爸已经告诉他够多了。
他一定留在这儿保卫乌鸦绝壁的大门,这是夜间飞行的力量唯一能做的事。
走进客厅,他凝视着侯雷特·穆尔的眼睛。“不管怎么样,你不该让你的家庭放弃他们的魔力,”他对着画像说,“我无法想像地狱没有受到防卫,你会快乐。”
“那取决于你,得汶·马驰。”
是他脑子里说话的神秘声音,还是侯雷特从远离墓地的地方与他有某种联系,得汶无法确定。可他知道,不管说话人是谁,声音都是真实的。尤其墓地的那一段插曲过后,得汶确认他面临着和伊泽贝尔摊牌。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想知道有关她的更多情况,在他屋子后面,他照罗夫建议的去做。他戴上父亲的戒指。
可什么事也没发生,没有图像,没有说话。得汶叹着气,把戒指放回抽屉。他想睡觉,又睡不着,各种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伊泽贝尔什么时候进攻?罗夫来告诉我有关伯爵恩的什么呢?墓地的蛇神是真的,还是发生的幻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