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秋,午夜。
南江医学院442女生寝室。
清冷的月光被斑驳的窗棂撕成一块块形状不一的碎片,无力地垂落下来。
四周一片寂静,依稀听到女生们沉睡的呼吸声,在寂寥的深夜中有节奏地起伏。她们的脸庞,清一色地隐藏在幽暗的角落里。
张丽娜是被一阵寒意惊醒的。
她下意识地裹紧毛毯,抖擞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
这些天,她抑郁寡欢,胸口压了块沉重的石头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仿佛即将要发生很不幸的事情。
可事实上,一切正常,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生活依然沉闷无比,寝室、教室、食堂,三点一线。
她拂了拂头发,披起外衣,从床头上跳了下来,走到窗旁。
橘黄色的残月孤零零地悬挂在半空中,仿佛诡笑的神灵般,俯视着芸芸众生。
夜风凄冷,肆无忌惮地钻进她的衣裙,轻轻抚摸她白皙的肌肤,带着几许凉意,缓缓流动着。
张丽娜打了个寒颤,不安的预感却益发强烈了。她缩回了脑袋,伸手把窗户关紧,生怕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溜进来般。
可是,寒意依旧。
她怔了怔,目光慢慢向下移动,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般。
是水。
不知什么时候起,寝室里竟然开始涨水。
冰冷的、浑浊的、淡黄色的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急速旋转着、膨胀着,仿佛一个有生命的怪物般,在幽暗的寝室里显得诡异无比。
张丽娜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比白纸还要苍白,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水就漫过了她的胸脯。2、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有一种奇异的感应。她常常能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有什么不祥的事情会发生,而这时她却没有做什么坏事。那种感觉通常仿佛流星一般匆匆划过,她一直都抓不住也就不大在意。
直到那年,她十一岁,和九岁的弟弟去玩水,令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在跳下水库的一瞬间,她清晰地感到内心的恐惧,天地也突然变得阴沉起来。
但她过于大意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上天注定吧。
弟弟在水库中央嬉戏,她却一点都不担心。弟弟是村里水性最好的小孩,多次横渡过水库。何况,他手上还有个旧轮胎当救生圈。
可是,当她和弟弟游到水中央时,弟弟不知为什么,突然松了手,整个人莫名其妙地沉了下去。
她赶紧潜下水,拉住弟弟的身体,奋力往上踩水。
不知为会,一向水性很好的弟弟此时却变得如石头般僵硬,只知道紧紧抱住她的腿,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她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呼吸越来越窒息。两个人,渐渐地沉下去。
她实在受不了,张开嘴,却被带着腥味的河水灌了进来,迷迷糊糊仿佛要睡过去般。
她终于明白,如果不放弃弟弟,她只能陪弟弟一起死在这里。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居然能抓住弟弟的手,将他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掰开。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水库里的水很清,她能清晰地看到弟弟绝望的神情,眼睛里充满了怨恨。
当她伸腿蹬到弟弟的身体,借着反弹之力浮上水面后,弟弟却永远沉下去了。
当时,她怎么都不明白,水性很好的弟弟,怎么会突然溺死在水库里?更奇怪的是,弟弟的尸体一直没找到。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是阴历七月十四,传统的鬼节。而那座水库,虽然一向风平浪静,却一直很邪门,每年都要溺死几个小孩。传说,水库里有“水猴子”,专门拖小孩沉水。
那天,她也隐隐看到弟弟身后有一团黄乎乎的东西,她还以为只是一片浑水。后来仔细回想,更像是传说中的“水猴子”。
弟弟死后,父亲将她狠狠地打了一顿,差点将她打死。
坚韧的竹棍,狠狠地抽在她身上。
自始自终,她都没有求饶,也没有哭出一声,只是冷冷地望着父亲,用沉默来承受父亲中年丧子的悲痛。
父亲丧失了理智,完全疯了般,仿佛抽打的不是亲生女儿,而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后来,她晕过去了,整整晕迷了两天两夜。
醒来后,她整个人都变了。她开始怕光,喜欢呆在阴暗的地方,很少在阳光下出现,不喜欢说话,走路时根本没有声音
村里的老人说,她丢了魂。
是的,她是丢了魂。外表上,她依然青春,可她的灵魂,却开始枯萎衰败。
她厌倦了。厌倦身边所有的人,厌倦了她曾经熟悉的故乡,甚至厌倦了自己。
从此以后,她人生中唯一的乐趣只剩下看书。
在书的世界中,她才可以稍稍缓解现实生活中种种伤口的痛楚。
也许,正因为此,她的成绩出奇地好了起来,在高考时以黑马的姿态考入这家全国闻名遐迩的医学院。
家里出了一个医生!
因没有亲生子,而不得不抱养同族小孩的父亲,多年来总算在乡亲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虽然说现在大学生已经不值钱了,但医生的身份足以让村人羡慕和尊重。
对于张丽娜来说,这是她人生中唯一的机会,唯一逃离故乡和家人的机会,唯一斩断过去重新生活的机会。
事实上,来到南江医学院后,她的确比以前开心了许多。这里有许多同龄人,没有人关心你的过去,没有人会因为你以前的错事而对你有偏见。
而且,她也有了真正的知心朋友——小菲。
她可以和同龄人一样开心大笑,一样幻想和白马王子浪漫相恋的童话。
如果不是今晚所做的噩梦,她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告别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噩梦:弟弟的那双幽怨的眼睛始终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冷冷地盯着她。
还有那团冰冷、浑浊、淡黄色的水。
她听到了自己心灵哭泣的声音。
“别怪我”虽然强忍着,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眼前模糊起来,鼻子酸酸的,身子瑟缩着,仿佛童话中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寒冷的冬天里奢望一点点温暖。
她轻轻地捂住脸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泪水放肆地奔涌。
“对不起”她终于说出心里一直想说的话。
她相信,弟弟能听到她发自内心的歉意。
以前,她一直不敢面对,深深的压抑,试图让自己遗忘。直到现在,她才发现,有些事情,是无法逃避的。
说出这句话后,她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泪水终于止住了。
有些东西,似乎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曾经冰冻的内心,似乎也有了些许暖意。
张丽娜轻轻地拭去泪水,站直了身体,对着镜子努力地微笑,
镜子里的她,依然青春动人,脸颊上依然有着少女特有的酡红。
可是,依然有种心悸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种奇异的感应又出现了!
莫名的恐惧,不祥的预感,如流星般悄然而至。
她的身体开始发冷,浑身直打哆嗦。
这一次的感应,甚至比弟弟溺死的那次还要强烈。
终于,她发现了问题。
镜子里,她的身影,在渐渐变淡。
除了她以外,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变化。只有她身体的颜色,在慢慢褪去。
就连脸颊上少女特有的酡红,也从鲜艳变得枯萎,最终了无踪迹。
镜子里,她只剩下一个影子。就连这影子,也在逐渐变淡,越来越模糊。
然后,她的身影从镜子里消失了。原本被她身影所遮挡的场景,却清晰的显示出来。
怎么回事?
这时,她仿佛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仿佛蛇爬行的声音,又仿佛蚕吃桑叶的声音,夹杂在“哗哗”的流水声中,显得异样的诡异。
张丽娜侧耳聆听,水声中的确掺杂了一种怪异的声音,极其细微。即使在如此寂静的夜晚,如果不用心去听,很难听出来。
她慢慢地转过身子,抑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她看到了她一生中最恐怖的画面。
肾上腺素大量分沁,心跳加速,血液如狂风怒涛般冲击着心脏,嘴里充满了苦味。
张丽娜的身体仿佛一张弓,被绷得紧紧的,骤然间弓弦却被拉断了。
然后,她两眼一黑,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再也没醒过来。
她被吓死了。 3、
2006年11月8日,艾丽丝法国餐厅。
苏雅正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的年轻男生。
他叫何家骏,南江大学哲学系三年级学生,长得白白净净的,留长发,戴金丝眼镜,看上去颇有点儒雅之气,言谈举止都很得体,仿佛欧美贵州家庭的年轻绅士般。
“小雅,你想点什么?”何家骏把菜单递给苏雅。
苏雅抿着嘴微微笑着:“随便。”
“这里的香煎鹅肝和鸡肉沙拉都不错。”
“你点吧,我是第一次吃法国餐。”
“不会吧。”何家骏仿佛有点难以置信,“那你应该好好尝尝,整个南江市就这家法国餐厅最正宗了,主厨的是法国厨师。”
何家骏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几个菜,又问苏雅:“喝什么红酒?”
苏雅摇头:“我不会喝酒。”
“那由我做主吧,来瓶波尔多红酒。”何家骏笑了笑,“这种酒味道柔顺细雅,很有女性柔媚气质,被称为法国葡萄酒王后,你不妨尝尝。”
“好。”苏雅的笑靥在餐厅柔和灯光的衬托下显得娇艳欲滴。
“小雅”何家骏仿佛看傻了般,“你笑的样子,真的很漂亮。”
“是吗?”苏雅叹息了一声,“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
何家骏的眼睛陡然间亮了起来:“不会吧,你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
“嗯。”
“是不是,你要求太高了?”
“没有啊,我要求很低的。我理想中的男朋友,肯定要博学多才,英俊潇洒,有很好的个人素养,对我能体贴入微,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嗯,还要家庭环境好,有房有车,事业有成。”
何家骏喃喃道:“你的要求还真的不高。”
“是啊,我要求很低的。世间上最不能勉强的事情就是爱情了。对于女人来说,爱情是她们一生中最昂贵的奢侈品,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刻骨铭心。如果勉强,不但对别人不负责,对自己更是一种伤害。一个连自己都不懂得珍惜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珍惜?所以,我认为,女人要么别谈恋爱,要谈,就要找一个真正值得去爱的男人谈,全身心地投入去谈,而不仅仅是为了寂寞或其它原因勉强自己。”
说完,苏雅意味深长地望了何家骏一眼。
何家骏急忙问:“那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你?”苏雅上下打量着何家骏,仿佛在点评一个与己无关的东西般,“你还不错,学哲学,肯定有点才华。长得还凑和吧,稍微柔弱了点,但多锻炼下也可以将就。家庭背景也好,现在肯定有房有车了吧。还只是学生,当然谈不上事业,但以你的能力,将来做出一番事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惜”
“可惜什么?”
看到何家骏猴急的样子,苏雅强自忍住笑意,摇摇头:“可惜你已经有了女朋友。”
“谁说的?”何家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不是吗?”苏雅仿佛很吃惊,“我同学告诉我,你是南江大学出了名的公子哥,身边的女朋友不知有多少。什么章绮雪、钱念珊、楚雁云哦,最近的一个,叫宁惜梅,听说长得比电影里女明星都要漂亮。”
“哪有的事!”何家骏脸胀得通红,仿佛一个擦了胭脂有戏子般,“你同学弄错了。不错,这些女孩我都认识,但仅仅是普通朋友而已。当然,我人缘不错,经常邀请朋友们一起出去玩,其中也有她们,所以容易引起别人误会。其实,我家人管得很紧的,不准我在大学交女朋友,要我专心学业。”
“哦。”苏雅恍然大悟状,“我想也是,何市长的公子,怎么可能那样?肯定是那些嫉妒你的人,在背后说你的坏话。”
“对!不过,我以后,也要注意点,和女生们保持点距离,免得影响不好。”
何家骏正想表白,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宁惜梅打来的,没接,按了中止键。
此时,服务员已将所点的法国菜和红酒陆续端上来。
“来,尝尝这个,香煎鹅肝,味道很美。”何家骏殷勤地给苏雅切下一块,放到苏雅的盘子里。
苏雅却对鹅肝兴致索然。
我真是无聊,居然和这样的人浪费时间。不知道方媛知道后,会不会笑死?
从一开始,她就在看戏,看何家骏如何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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