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有这回事。”
野本斩钉截铁地回答后,仓木的嘴角浮现若有似无的冷笑,冷然看着赤井。
“上个月二十七日早上,新谷从多米尔·泷野川公寓的自宅被带走后,就此音信全无。你把新谷带到哪里去了,赤井先生?”
仓木的奇袭令野本霎时哑然。
矛头突然转向赤井,赤井连忙仓皇翻着口袋掏出手帕。
野本立刻恢复镇定,急忙在赤井假装擤鼻子时笑出来,用笑声引开仓木对赤井的注意力。
“您这人也真坏耶,刑警先生。对,叫这家伙把新谷带来这里的就是我,因为我发现新谷那小子在店里帐簿上动手脚,私吞了大约三百万圆,就稍微给了他一点警告。后来他答应在三天之内全数归还,我就把他放了,从此就再也不见他的人影。唉,我还真倒霉,亏我这么相信他。”
野本不给仓木说话的机会,一口气说完后就大声吆喝年轻的职员,怒吼着:“怎么也不送杯茶来!”接着用很无奈的口吻说:“这年头的小伙子真是的。新谷也是,枉费我那么器重他,他居然忘恩负义扯我后腿。”
赤井一副深有同感似地跟着点头。茶一送来,野本率先举杯润喉。虽然演得很做作,但就临时掰出的故事而言已经算是不错了,如果交给赤井处理,谁知道他会抖出什么东西。
仓木开口说:“如果真有其事,那已构成业务上的侵占罪,最好还是报警,我帮你办手续吧。”
野本慌忙摇手。
“没那个必要。这种事,按照道上的规矩都是自己‘解决’的。”
仓木扭曲着一边脸颊笑了,野本看了,这才憬悟仓木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解释,顿时感到身体一热。
“您也差不多请回了吧,刑警先生,接下来我还有工作要忙呢。”
仓木毫无起身的意思,继续说:“新谷如果出现了,麻烦通知我。他应该迟早会现身——除非他已经被你们干掉了。”
野本把手上的茶杯放回桌上说道:“拜托您别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了,我还有帐要跟他算呢。应该是我拜托刑警先生,若您找到他的话务必通知我一声。”
“等我的事解决了,我会的。”
“恕我唠叨再问一次,您到底找他有什么事?”
仓木定睛看着野本,“谣传新谷是右派恐怖份子。”
“你说什么?”
野本倒抽一口气。这句话从仓木口中冒出,令野本大吃一惊。
仓木看到野本被他反将一军后,这才继续说:“新谷最新的任务,据说就是上个月的新宿爆炸案,至少,他涉嫌重大。如果那是真的,想必是有某人在后面主使。”
“可不是我们喔。”
“不然是谁?”
被仓木这么一追问,野本这才赫然噤口,惊觉自己差点中了仓木的计,吓得他背上冷汗直流。
“那么荒唐的事我听都没听过,拜托别闹了好不好,真是的。”
仓木突然站起,野本和赤井都措手不及,人还坐着便不禁摆出防御架势。仓木来回看着两人,然后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出房间。
两人同时放松身体,面面相觑。
野本腹内涌起熊熊怒火,“浑蛋!瞧你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还不快给我滚出去!”对着赤井怒吼藉以泄恨。
赤井缩头缩脑地走出去后,野本从餐具柜里取出威士忌,连灌了两杯。仓木已看穿新谷的真实身分,正在四处找人,这件事令野本大为震惊。不管野本愿不愿意,这件事都非报告不可。
野本把杯子往地上的绒氆一砸,走向桌上的电话。
3 ◇◇◇◇
他静静地深呼吸两次。
晚秋冷冽的空气畅快地刺激喉咙。
他把里村死前画的地图揉成一团,扔进路旁的塑料垃圾桶里。搭乘都电荒川线在泷野川一丁目下车,照着地图走了五、六分钟后,便看到多米尔·泷野川公寓。现在他站在可以将公寓入口一览无遗的巷子角落,提高警觉扫视四周。
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可疑人影。虽然他让里村无法通知丰明企业,但说不定那些人一直都在这盯着。过了一会儿他转移阵地,从别的角度窥探周遭情况,还是没有发现疑似跟监的人物。反倒是他自己还比较像可疑人物,似乎已经引起白天出门买菜的家庭主妇注意,只好暂时先离开那里。
十分钟后,他确认四周杳无人迹,这才走进公寓的门厅。内侧左手边有扇门上挂着管理室的牌子,才刚看到旁边的玻璃隔板内闪过人影,一名初老的矮小男子已开门弓身跑了出来。
“新谷先生,这不是新谷先生吗!”
被喊出名字后,他在门前伫足。他早就料到管理员会叫住他,甚至该说这是他刻意设计的。
“你好。”他简短地回应,并点了点头。
“哎,你先进来一下再说。”
管理员拽着他的手臂,把他拉进房里,门后挂的名牌上写着“管理员桑野泰男”。
“这些伤是怎么搞的?你说只去十天,结果将近一个月都没消息,害我担心死了,真是的。”
管理员的语气不像在担心,倒像是在逼问。
“我出了一点意外,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让桑野先生这么担心,真是不好意思。”
他再次深深鞠躬。桑野拉来椅子劝坐,两人都坐了下来。
“后来你到哪去了?”
“后来?”
“你忘啦?就是那个叫什么赤井的坏家伙,硬把你带走之后呀。”
是赤井把我带走的?我懂了,那家伙果然想杀我,所以才把我从这儿带走。他抿紧双唇思索。
桑野看了赫然一惊,连忙举起手说:“不,我之所以知道赤井的名字,是因为两天后那人又跑来,留下了一张名片。”
“他干嘛留名片?”
桑野神经质地扯起开襟外套的袖子,抹了抹鼻子下方。“那是因为,他说如果有人来找你,叫我问出联络地址后立刻通知他。”
“他以为谁会来找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你妹妹吧。”
他握紧拳头。又是妹妹。
“那么我妹妹来过吗?”
“没有。怎么,你没跟你妹妹见面吗?”
“噢,因为我这阵子不在东京。还有其它人来过吗?”
桑野垂下眼,抓抓耳朵。“只有一个人来过,在你离开两周后。”
“是谁?”
“是个自称姓仓木的刑警。”
他垂下眼努力不让对方发现他受到的震撼,但他没把握是否成功掩饰过去。
如果照野本所说,姓仓木的刑警一定就是死于爆炸案的那个女人的丈夫。自己被那个刑警视如仇敌四处追踪的说法果然是真的吗?
桑野往前凑近了些说道:“新谷先生,我是不知道你拿了他们什么东西啦,但为了你好,我劝你还是赶紧归还吧,那些人可是流氓啊,不晓得会拿什么方法对付你。不,老实说我本来还以为你已经被他们干掉了。总之你平安无事就好,我劝你最好还是立刻搬家。”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桑野唠叨,不禁浑身焦躁,自己到底从他们那里抢了什么照片,又藏到哪去了?
“桑野先生,不好意思请你把备用钥匙给我好吗?我发生意外时,不小心把钥匙弄丢了。”
桑野抓抓脖子,再次仔细打量他脸颊上的伤痕。“你这段日子去哪做了什么,看来我最好别知道。我实在不想扯上别人的麻烦事,这份工作也是,我打算做到今年年底就辞掉。”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听到他老老实实地道歉,桑野慢吞吞地起身从挂在墙上的钥匙盒内取出钥匙。“老实告诉你吧,赤井他们把你的屋子都翻遍了,这是仓木刑警后来告诉我的。我啊,两票人我都拦不住,都让他们把备用钥匙给拿走了,到头来我还是无法胜任管理员的工作。”
他接过钥匙,走出管理室。
屋内简直像被洪水侵袭过般,一塌糊涂。所有的家具都给东倒西歪地搬开,明显可看出连墙边都被仔细搜查过。眼前景物宛如在电影中看过的情景,抽屉全被拉出翻倒在地上,沙发也被割开了,书本都从架上被抽出,一本本按页搜寻过。
他悄然在破损裸露的沙发上坐下,对于散落四周的破铜烂铁并未涌起任何不舍的情绪,当然也毫无印象。就算自己过去确实住在这里,放眼望去并没有任何东西令他感到熟悉安心,即便是在屋子井然有序的情况下想必也一样吧。
他再次体会到自己没有安身之处,突然感到一阵哆嗦,寂寞和无处发泄的愤怒令他紧紧握住沙发扶手到几乎捏碎的地步。
这个状态持续了好一阵子,他的紧张感逐渐一点一滴地解除。他把头靠在沙发椅背上轻轻阖眼,后脑的伤口接触到粗糙的布面,隐隐闪过一丝钝痛,这又激起了他的斗志。是的,他在这儿沮丧也于事无补,无论如何他必须接受现实。
如果要把照片或底片之类的东西藏在这个房间里,自己会藏在哪里呢?书架背后?抽屉背面?不,这些地方谁都猜得到。抬眼一看,四支荧光灯管裸露在天花板上,他不禁咬紧下唇,那些人连塑料灯罩都拆下搜过了。
搜得这么彻底还找不到,显然照片不是藏在这里。可是除此之外自己还有什么隐藏之处?难道真的是交给妹妹保管了?
他站起来。不管怎样先去东中野看看吧,说不定能凑巧发现些什么。
他把钥匙放进口袋,悄悄地从紧急逃生梯离开。不知不觉中,蒙蒙如雾的雨丝已濡湿路面。
午后二时许,他走出东中野车站靠新宿这头的剪票口,迟疑了一下之后,走向标示通往日本阁喜宴会场的出口。
他越过铁轨上方的天桥,正要走下阶梯之际,差点撞上两个一边发出欢声一边从底下冲上来的小学生。他情急之下身体往左一歪,企图闪开,然而书包撞上他的腰,鞋子的胶底在湿台阶的边缘一滑,他踩了个空。
他眼冒金星,一股脑地滚下阶梯。这时,贴有豆沙色磁砖的雅致建筑物、搭有三色遮阳棚的面包店和门上镶有鲜艳彩绘玻璃的咖啡厅,仿佛慢动作镜头般在脑海中缓缓浮现。下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恢复了记忆,同时,太阳穴狠狠撞上阶梯的铁架,他顿时昏了过去。
◇◇◇◇ 4
眼前的白墙显得格外剌眼。
大杉良太手叉着腰,仰望小巧玲珑的时髦公寓,忍不住发出叹息声。竟然叫做“西荻美景宫”,可恶。
这栋公寓距离国电西荻洼车站走路只需十分钟,具备与白色格外搭调的外观以及优越的地理条件。对于租住在号称是独门独院,其实只是成增区某间老旧平房的大杉来说,这公寓的居民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大杉察觉自己在下意识中将领带拉整,不禁忿忿咋舌。又不是去皇宫参拜,干嘛这么慎重其事。
走进门厅便看到玻璃门旁密密麻麻地并排着各住户的门铃键,大杉按下要拜访的那户人家的按键等待着,小小的对讲机里传来剌耳的声音。大杉一报上名字,门就平滑地开启了。
这种系统还真他妈的讨厌。用来赶走业务员或推销员或许很方便,但对正经客人未免太失礼了吧。
上了四楼,一按四〇一号室的门铃,门立刻开启,仓木尚武探出头来。自己并不受欢迎——这点大杉从今早的电话对话中早已察觉,至少仓木并未露出翘首等待的表情。
大杉被带进客厅,屋内陈设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北欧风格,却依旧处在有点杂乱的氛围中,而且那种杂乱感欠缺了有幼童的家庭常见的活力,想必仓木在妻子死后几乎没有打扫过吧。
书架上排列的全是法律和思想方面的书,几乎看不到任何文学书籍,这似乎清楚表明了仓木的个性。
仓木用过滤式咖啡壶倒咖啡,递给大杉。
“你是来查看我有没有照你的吩咐安分待着吧?”
“不,没那回事。”正经地回答后,大杉才在仓木眼中发现调侃的神色,不禁苦笑着伸手去拿咖啡。咖啡出乎意料地好喝。
“搜查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不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你该不会是来替鳏夫扫蛆吧?”
大杉抓抓脖子。对方这么性急地逼问来意,反而令他难以启齿。
他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据说就在上周六深夜,上次提到的那个沼田要吉半张脸鲜血淋漓、跌跌撞撞地闯入当地的夜间急诊中心,他本人死都不肯说出发生了什么事。”
“噢?”
“他的颚骨虽然没有骨折,但是断了两颗牙,嘴里好像也破得很严重。”
“也许是他喝醉了跑去咬割草机吧。”
大杉差点笑出来,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意。“不久之后,游民之间就传出奇怪的谣言,传说沼田是被条子狠扁了一顿。”
“原来如此,所以你认为下手的人可能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