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曦抬头一看,玛赫特好端端的站在壁炉旁,化妆无懈可击、打扮的声色多人,首
饰的异彩在破碎流光中闪现不定。马以尔还是老样子,穿着褐色鹿皮夹克,倚墙而
立。
每当洁曦质问他们奇异的生理时钟,玛赫特的答复却也言之成理。他们血气虚
弱,不喜日光,而且通常都熬夜到清晨。这倒也没错,清晨四点的时候都还会看到
他们争论着政治或历史事件,以奇诡的观视角度,有时候以古代用语称呼那些地点
;有时候他们还会用某种洁曦听不懂的语言急促交谈。以她的超感应能力,偶或可
以懂得他们所说的内容,但那种语音使她困惑不解。
有几次,马以尔会明显的让玛赫特伤心。他可是她的情人?可是又不太像。
还有就是他们交谈的方式,两人象是彼此读透对方的心思。玛赫特明明一言不
发,可是马以尔会抽冷子冒出一句:『我说过,叫你不用担心嘛!』有时候他们也
用心电交感呼唤洁曦。她很确定有一回,玛赫特无声的叫她到餐厅,她的声音只出
现於洁曦的脑海。
虽然洁曦是个灵念者,玛赫特与马以尔也是吗?
晚餐也是一绝。她喜欢的菜肴一道道端上,不用事先告诉厨师她的喜恶。他们
都晓得!
还有,那些奇妙的访客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个晚上,一位叫桑提诺的黑发意大
利男子偕同另一个年轻伴侣(艾力克)前来造访此地。他直瞪着洁曦看,好像她是
什麽奇珍异兽,然後亲吻她的手,送她一个华丽的翡翠戒指;几夜之後,那个饰物
毫无缘由的不翼而飞。桑提诺和玛赫特用那种难解的语言吵了两个小时,然後带着
那个仓惶失措的艾力克弗袖离去。
还有那些奇怪的深夜宴会。有好几次洁曦半夜醒来,发现屋子里满是宾客,人
们在每个房间高声谈笑;这些宾客都有着某些共同点:皮色冷白、眼睛炯亮如电,
就像马以尔与玛赫特那样。可是洁曦一下子就昏昏欲睡,连怎麽回房间都不记得。
有一回,她记得有几个俊美的年轻男子环绕着她,递给她一杯葡萄酒,她再睁开眼
睛时已经是大清晨。她躺在自己的床上,阳光从窗口 落,屋子内空屋一人。
偶尔在叁更半夜,她还听到直升机或小型客机的起降声,可是没有人说起这些
事情。
但是洁曦太快乐了,只要有玛赫特的一句话,她的疑虑马上烟消云散。不过,
对於洁曦这麽一个顽固耿直的人来说,这真是不可思议;她向来是很坚持已见的。
对於玛赫特的解说,她会有两种反应:起先是『真是太滑稽了!』然後是『当然啦,
那还用说!』
她快乐的无暇介意这些。刚来的几个晚上,她忙着与玛赫特与马以尔畅谈考古
学,玛赫特不但提供她许多资讯,更有一堆古灵精怪的念头。
比方说,她认为农业的起源肇自善於狩猎的部族,基於宗教性的理由,他们需
要迷幻药性的植物与麦酒。虽然目前尚未出现支持这样说法的证据,只要继续考掘,
一定能找到凭证。
马以尔以优美的嗓音朗诵诗篇,玛赫特有时会弹奏出灵幻冥思般的钢琴曲,艾
力克後来又回到这里,加入他们的夜间活动。
他带来一些日本与意大利的电影,大家都看得很开心。Kwaidan 就是一部动人
心魄的影片,意大利片《鬼迷茱丽》让洁曦看的感动落泪。
这些人似乎都觉得她很有意思。马以尔常问她一些怪问题,象是说她有没有抽
过烟?巧克力的滋味尝起来如何?她怎麽敢跟年轻男子一起出游、或造访他们的住
所,难道她不明白他们可能会杀死她?她差点没大笑起来,但他很严肃的坚称,那
是有可能的。他举证报纸上的新闻,声称现代都市的年轻女子时常被男子阻击。
最好岔开这些话题,引他谈论旅行经验,当他描述那些异国风情可就棒透了;
他在亚马逊丛林居住多年,可他不太敢坐飞机,万一爆炸怎麽办?而且他不喜欢布
做的衣服,太过脆弱易裂。
有一回她与马以尔想出时,产生非常奇异的感受。当时她正在描述自己看到鬼
魂的体验,而他将那些魂魄比喻为疯死的人,让她大笑不已。可是那倒也没错,鬼
魂的举止的确颇为疯狂。当我们死後是否就不再存在,或者还是以某种愚蠢的形式
留存,在奇怪的时间现身,对灵媒出可笑的话?可有鬼魂曾说过有意义的话?
『当然他们只是地缚灵,』马以尔说:『当我们最後挣脱肉身与欲乐的勾引,
天晓得会上哪儿去?』
当时洁曦已经喝醉,觉得噩梦几乎直扑向她——她想起那栋史丹福·怀特的鬼
屋,以及在纽约市撞见的鬼魂们。她集中心力看着马以尔,他这回没有带墨镜也没
有戴上手套。英俊的马以尔,湛蓝色的眼珠,眼球中央则是深蓝色。
『还有些精灵一直都在世上,自始便没有肉身,对於拥有躯体的人感到愤怒。
』
这真是奇特的想法。『你是怎麽知道呢?』洁曦问道。她还是看着马以尔。马
以尔很漂亮,但漂亮的有些不对劲:鹰勾鼻、过於坚毅的下巴、简洁的脸部线条、
蓬乱的金发。那双眼睛过於深陷,但却更加引人注目。美丽的人,让人想拥抱、亲
吻、勾引上床事实上她向来为他所吸引,此刻如同难以收拾的燎原星火。
接下来,毛骨悚然的领悟通透全身:他不是人类!他只是假扮成人类,事实一
目了然。但那也太可笑了,如果他不是人类那是什麽?他当然不是鬼魂或精灵。
『我想,是真是假我们其实很难分辨。』她冲口而出:『如果你瞪着某个东西
看太久,它就会显得鬼模怪样。』她将目光从他身上转向餐桌的一瓶花:山茶玫瑰
被其他花草簇拥,看上去的确显得异样魍魉,就像昆虫一般。真是恐怖透顶!花瓶
突然从中碎裂,水溅的到处都是。马以尔诚恳的说:『请原谅我,我本来并不想那
麽做。』
总之就是发生了,但是并没有掀起骚动。马以尔说要去森林散步,临走前亲吻
她的额头。他的双手颤抖,本来想抚摸她的头发,後来还是讪然作罢。
当时洁曦喝太多了,自从她来到这里以来,一直都喝酒过量,但似乎没有人注
意到。
有时候大家会一起在月光下乱舞一番,随意摇摆着圈子。马以尔轻声哼唱着,
玛赫特以她听不懂得古代语言唱着曲儿。
如此嬉戏玩乐的当下,她自己又在想些什麽?为何她没想到要询问马以尔那些
怪异的举止?象是在屋内带着手套、在黑暗中还不知死活的戴墨镜。
就在某个清晨,洁曦醉醺醺的上床,做了一个糟糕的噩梦。在梦中,玛赫特与
马以尔争论不休,马以尔一直这般说着:『万一她死了呢?如果有谁杀死她,被车
撞到,如果如果』声音逐渐变得震耳欲聋。
隔几天後,那个决裂性的灾厄终於发生。马以尔本来出外,没多久後又返回。
她整夜都一直在喝酒,当他们站在阳台上,他开始亲吻她。虽然她几乎、失去意识,
但还是知道状况。他搂抱着她,吻上她的胸部,接着她沈入一泓没有尽头的黑暗湖
渊。然後,那个在纽约一直陪伴着她的幽灵少女竟然出现了!马以尔看不见她,洁
曦现在知道,那位少女就是她死去的母亲,米莉安,她也知道米莉安感到恐惧。突
然间,马以尔放开她。
『她在哪里?』他愤怒的问着。
洁曦一张开眼就看到玛赫特,她一掌挥去,将马以尔打飞过阳台的屋脊。洁曦
尖叫起来,将那个少女推开,跑向前去查看情况。
马以尔毫发无损,站在底下的庭院。不可能!可是看上去就是如此。他朝着玛
赫特鞠躬,那似乎是某种仪式性的姿势。然後他对她抛出飞吻,虽然玛赫特颇为哀
伤,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她低声说了些话,然後对马以尔摆摆手,似乎表示她没有
真的火大。
洁曦本来担心玛赫特会生她的气,但当她凝视玛赫特的眼眸,发现自己的 虑
纯属多馀。当她往下看着自己,发现衣服的胸口处被撕破,马以尔亲吻过的部分强
烈刺痛起来。她转身对着玛赫特,开始头昏目眩,甚至听不到自己说些什麽。
不知怎的,她就会到床上,倚着垫高的枕头,穿着长睡衣。她告诉玛赫特那个
少女又出现了,但那只是她们谈话的一部分;有好几个小时她一直在诉说事情的来
龙去脉,可是玛赫特要她忘记这些。
天哪,时候她竭尽全力的试图想起,零碎片断的记忆折磨她好久。玛赫特将头
发放下来,她们一起穿越漆黑的房子,宛如鬼魅;玛赫特不时停下来亲吻她。她一
直抱着玛赫特,那触感象是炙热的岩石。
她们到达山顶上的一间密室,里面都是电脑,红色光芒与电子的低鸣声响遍每
一处。就在墙上悬挂的巨大荧幕上,是一幅以光点绘画而成的家族树脉。那就是电
脑图像化的伟大家族,延伸绵延数千年。家族的血脉是母系传承,如同太古民族的
习俗,好比埃及王室以公主的血统为尊。人类後来的世代变迁,则改以犹太部族的
父系传承。
在那瞬间,数千年的流衍传承,无数的上古姓氏、地域、根源,悉数显现於洁
曦的面前。就在她的眼底,伟大家族迁移在小亚细亚、麦多尼亚、意大利等地,行
经欧洲等地,最後来到美洲新大陆。这样的传承简直是人类谱系的缩影!
此後,她无法全然记起那幅电子全景图的内容,因为玛赫特要她忘怀。她能记
得这些零碎片羽都已经算是奇迹。
究竟发生了什麽?那场漫长的谈话到底刺中哪些核心?
她依稀记得玛赫特以纤弱少女的模样哭泣着,她从未如此诱人,脸庞柔软生光,
线条柔和细致,但是一切都蒙上阴影,洁曦无法看得一清二楚。她记得玛赫特的脸
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然若苍白的琥珀,透明的绿眼睛通体流光,睫毛仿佛洒上金晖。
蜡烛在她的房里燃烧,高耸的森林在窗外升起;洁曦一直哀求着、抗议着,但
是她们究竟在争论些什麽?
你会彻底遗忘这一切,什麽也不记得。
当她在阳光俯照的瞬间睁开眼睛,心底觉悟到这一切都已经结束;那些事物再
也不会归来,除了某些无可忘却的残馀疮口。
然後她在桌上发现那封便条。
我亲爱的:
再与我们相处下去将会影响到你。我担心再这样下去,我们过度的羁绊将会阻
绕你去做那些本来应该做的事。
请谅解我们如此匆促的离去,我确信这是对你最好的做法。我已经安排好车子
送你到机场,飞机的时间是四点,玛莉亚与玛修会道纽约机场接你。
请相信我比任何所能言语的话语都爱你,当你到家时我的信件也已经抵达;此
後经年,我们将会再有机会讨论家族历史,到时候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帮我整理这
些资料。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能让这些事物淹没你,将你从生命本身岔开。
永远爱你的玛赫特
此後,洁曦再也没有见到玛赫特。
她的信件还是如此频繁,充满关爱与建议,但是再也没有本人的造访,洁曦从
此不再受邀到索诺玛山庄。
刚回来後的几个月,琳琅满目的眩目礼物几乎淹死她:一幢位於格林威治村的
漂亮公寓,新车,户头剧增的存款,用以环游世界各地造访亲族的机票。最後玛赫
特更资助她到桀利裘挖掘考古的工作。此後数年,只要她想要的,玛和特无不给予。
纵然如此,洁曦早被那个夏天严重伤害到。当她在大马士革考古,有一回她梦
见马以尔,哭着醒过来。
记忆如洪水倒灌般回巢的时候,她已经在伦敦的博物馆工作。她永远不知道是
什麽东西如同导火线,引爆了这些,或许只是玛赫特的强制指令已经褪去。又或许
还有另一个原因:某个傍晚她经过特拉法嘉尔广场,看到一个酷似马以尔的男子。
那个男子距离她甚远,一直注视着她。但当她挥手示意,他却似乎毫无所知的走掉。
她想追上他,可她就像轻烟般消失无踪。
这个事件使她失望又受伤,可是几天後她却受到一个不具名的礼物:精工铸造
的银手镯,那是塞尔特民族古物,几乎是无价之宝。难道,送她这麽美好礼物的人
就是马以尔?她希望如此。
她将手镯近我在手掌,刹那间忆起多年前他们讲到的失心疯鬼魂。她微笑起来,
仿佛他此刻就在这里,抱着她,亲吻她。她在写给玛赫特的信上提到这个手镯,从
此一直戴在身上。
洁曦持续纪录零星回反的记忆,诸如梦境,闪光飞逝的片段,但她并未透露给
马和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