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他说,郝七是分毫动弹不得,也许仗着在自家门口,大了胆,狠了心,嘴里一声轻喝:“谁是你的好朋友!”
手上用了劲,一个飞射,往后便撞!
砰地一声,撞个正着,撞是撞着了,肩上的手,还在肩上.他自己一双右臂骨头差点没撞断,痛彻心脾,哎哟一声,矮了半截,脸上都变了色!
书生就像没事人儿,话声依然带着笑:“你不姓郝么?”
郝朋友,不是“好”朋友,郝七明白了,心头一震,道:“尊驾认得我?”
书生没答话,头一回,目射威棱,突扬轻喝:“你两个,谁敢动一动,我就让谁先躺下!”
原来,那另外两个伙计装束的中年汉子,定过了神,互一递眼色,打算由后面暗施偷袭,闻言一惊,谁也没敢动!
书生淡淡一笑,回过了头,道:“我认得你,你不认得我?”
郝七忍着痛,道:“我听说过,可不知道是不是!”
书生道:“说说看!”
郝七道:“四先生!”
书生笑道:“你没认错!”
证实了,没错,郝七一哆嗦,又矮了几寸!
另外那两个听得清楚,心惊胆裂,魂飞四散,打心里头直升寒气,还好适才没动,现就是杀了他他也不敢动了!
那书生扳过了郝七,松了手,笑道:“你刚才打算进去报告迟九如?”
敢情人家会知道底细,郝七机伶一颤,点了点头!
书生笑道:“就是我放你进去,他也未必敢出来,信不信?”
信,怎么不信?郝七是一百个信,他明白,别看那位迟爷平日里作威作福,不可—世,要是听见眼前这四先生名字,只怕他会吓得没处躲!
郝七低着头,没说话。
书生笑了笑,又道:“我没工夫跟你哕嗦,答我—句,想站着还是想躺着?”
这还用问?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郝七颤声说道:“四先生开恩!”
书生笑了,道:“那么,老老实实地答我问话……”
抬手一指马车,接道:“这,要送到那儿去?”
郝七头摇得像货郎鼓:“不知道!”
书生眉头——皱,道:“怎么说?”
郝七道:“我三个只管装货!”
瞧他身份,想必不假!
书生再指马车,道:“这一坛一坛的,全是酱?”
郝七瞪大了眼,道:“是酱,没错!”
书生笑了笑,道:“恐怕不全是酱吧!”
郝七一怔说道:“不是酱是什么?四先生不信,可以打开瞧瞧!”
这倒好,他问起书生来了,瞧模样,听话意,八成儿他也在鼓里头,是一丝儿也不知道!
书生笑道:“我对于‘万家香’的酱,是闻名已久,只可惜从没机会尝过,行,你给我打开来,我尝尝!”
郝七可是毫不犹豫,向着那最上的一坛伸手就要去开封掀盖,一点儿难色都没有!
适时,后院走来了帐房迟九如,他只看见郝七伸手,脸色一变,忙扬沉喝:“郝七,你想死……”
再看,郝七身边多了个人,而那个人正望着他,他看清楚了,脸色大变,机伶寒噤,倏然住步停身!
但,刹那间,他又惊慌骇然之色尽扫,举步走了出来!
敢情他很机警,也很识时务,更硬头皮,只可惜他还不知道人家摸清了他,也不知道那软骨头郝七叫出了四先生!
他知道,心急往后跑,那更糟,不如强自镇定着装糊涂,到了门口,目光轻扫环顾,一付愕然神色,道:“怎么回事儿?”
郝七心里发了急,看看他,又看看书生,道:“迟爷,这位是,是……”
别看迟九如狡猾奸诈一世,他可就不懂郝七眼色的真正意思,目光落在书生身上,深注一眼,道:“这位是……”
书生笑道:“不速之客,闻香而来!”
迟九如一怔说道:“尊驾要买酱?”
他可真会装!
书生笑道:“不但买,而且要得多,这一车酱我买了,你肯卖么?”
迟九如一付哈哈之态,笑道:“尊驾要买酱,小号多得是!”
书生摇摇头,道:“不,我就要这一车!”
迟九如道:“抱歉得很,这—车不卖!”
书生道:“我出高价!”
迟九如道:“生意人讲究信用,尊驾就是出价再高我也不卖!”
书生目光深注,道:“阁下是……”
迟九如心头一颗大石猝然落下,笑得爽朗!
“迟九,忝为小号帐房!”
他可不知道书生是寻他开口!
郝七想说,可是没个胆!
书生“哦!”地一声,笑道:“原来是迟帐房,失敬,失敬!”
迟九如道:“好说,好说,尊驾怎么称呼?”
书生笑了笑,道:“迟帐房不认得我?”
迟九如心头一震,故作端详,然后摇了摇头:“恕迟九如眼拙,尊驾面生得很。”
书生笑道:“迟帐房可真是健忘……”
迟九如心里又一惊!
书生接着笑道:“我就住在城内,几个月前,在‘大相国寺’前,还跟迟帐房打个招呼,点过头,迟帐房怎么就忘了?”
迟九如一颗心“咚!”地一声,又落了下去,摇头笑道:“抱歉之至,抱歉之至,人老眼花,迟九如是真想不起了。”
书生笑道:“好说,好说,事隔数月,彼此又没深交,难免,难免!”
话语微顿,目光深注,接道:“迟帐房说,这车货,要送往别处?”
迟九如点头说道:“不错。”
书生道:“送那儿?”
迟九如道:“封邱!”
敢情又是封邱!
书生道:“不近嘛!”
迟九如笑道:“小号客户遍及南七北六,其实这是最近的一处!”
这话不错,一点也不是吹嘘!
书生略一沉吟,道:“我想跟迟帐房打个商量。”
迟九如道:“尊驾请只管说。”
书生道:“这一车让给我,另装一车送去。”
迟九如摇头说道:“抱歉得很,这一车,二更以前要赶着出城。”
书生道:“三更才关城门,干什么那么急?”
迟九如道:“走晚了,怕不能如期赶到地头!”
书生笑了笑,道:“恐怕是怕碰上我这一类的买酱客吧!”
迟九如禁不住脸色—变,笑道:“尊驾真会说笑,承蒙照顾,小号感谢都怕来不及!”
书生道:“那倒不必,只要这车货卖给我就行了!”
换个别人,迟九如早翻了,可是对眼前这位,就是给他个头一般大的胆,他也不敢,只有阴笑说道:“这样好不?尊驾要多少,我马上吩咐赶装一车!”
书生摇头说道:“不行,我急着要,这不是现成的么?”
迟九如还想再说!
书生一笑,又道:“迟帐房,咱们明人面前不说假话,这车酱,是不是不同于后院里的酱?”
迟九如脸色又—变,道:“我不懂尊驾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何必呢?”书生目光凝注,道:“难道迟帐房非让我说穿不可?”
迟九如心里一惊,一紧牙,鼓足了勇气,道:“尊驾还是说清楚的好!”
书生道:“迟帐房是唬我这外行,这车酱比院子里的好!”
迟九如心中顿松,笑道:“尊驾错了,我说过,生意人要讲究信用,小号里的酱,可没分三六九等,我可以用小号招牌担保……”
书生截口说道:“既是没分三六九等,为何不能让给我?”
迟九如哭笑不得,道:“尊驾还要我怎么说?”
书生笑道:“不必说什么,让给我就行!”
迟九如摇头说道:“抱歉得很,小号不能从命!”
书生道:“迟帐房,你是把上了门儿的生意往外推?”
迟九如一脸正经,道:“信用要紧,小号宁可不做这笔生意!”
书生淡笑摇头,道:“恐怕由不得迟帐房!”
迟九如脸色一变,道:“尊驾,怎么说?”
书生道:“这车货,我是要定了!”
迟九如提心吊胆地沉了脸:“尊驾怎么不讲理?”
书生道:“讲理也得看对准?”
迟九如道:“难道小可不讲理?”
书生道:“要早讲理,就没那么多麻烦事儿了!”
这句话,话里有话!
迟九如自然不是糊涂人,心里直发毛,道:“尊驾,‘开封城’可是个有王法的地方。”
书生淡笑说道:“那最好不过,我正愁没地方讲王法。”
迟九如心里直叫苦,还想再说!
书生已冷然摆手:“迟帐房,咱们废话少说,答我一句,这车货卖不卖?”
迟九如轻笑说道:“尊驾何必一意跟小可过不去……”
书生截口说道:“迟帐房,可不是我一意跟宝号过不去!”
迟九如没敢辩驳,道:“万请尊驾原谅,小可实在不能从命。”
“那好!”书生笑道:“丑话我说在前头,不卖给我,这车货就别想出城!”
迟九如脸色大变,道:“尊驾是要……”
书生摇头说道:“不是我,我算准了,这车货,出不了十丈,非翻车不可,到时候坛破、酱洒,你可别懊悔。”
这下可作了难,要命了!
迟九如肚子里明白,眼前这位书生可是一张“铁嘴”,“算”得比“君平”还灵,他说翻车,那一定翻车。
想了半天,终于让他想出了个主意,苦笑说道:“尊驾,这样好么?我作不了主,容我进去跟敝东家商量,商量!”
书生未置可否,道:“怎么,万老板回来了?”
迟九如道:“敝东家今天刚回来。”
书生道:“这趟殡,出得可真不近。”
迟九如没敢接话,点着头,应了两声是,转身就要往里走,却被书生出手如风,一把扣上腕脉!
迟九如差点破了胆,没敢挣扎,忙道:“尊驾这是……”
书生手一松,笑道:“别紧张,我不会毁了你这只靠它吃饭的手……”
抬手往里一指,道:“用不着你进去,有人出来了!”
迟九如循指内望,没见人,但转眼间,后院传来了一阵轻微步履声,灯光下,走来了一名身材高大的长髯青衫老者!
迟九如一见来人,立刻面有喜色,退立一旁!
长髯老者走到门口,神色平静得出奇,没看书生一眼,目光落在迟九如身上,皱眉问道:“老弟,怎么回事儿?”
迟九如面有恭谨色,连忙回话!
听完,长髯老者被了皱眉,阴鸷目光移注书生,道:“尊驾非要这车货不可么?”
书生淡然笑道:“迟帐房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长髯老者略—沉吟,唇边—飞闪一丝诡笑,回注迟九如,道:“老弟,这车货,值多少?”
迟九如道:“五十两!”
长髯老者点点头,道:“好,一个也别多要,一个也别少要,照原价卖给这位!”
书生却听得一怔!
迟九如更是诧异欲绝,忙道:“巴爷,这车货,可是人家早订的!”
“我知道!”长髯老者说道:“做生意不能得罪客人,两头儿都得顾到,吩咐他们,赶快再装一车给人家送去,还来得及!”
迟九如可真糊涂了,一连暗递好几个眼色,道:“巴爷,东家交待……”
“别担心,老弟!”长髯老者就像没瞧见,摆手说道:“东家责怪下来,我顶,你放心吧!”
迟九如真急了,道:“巴爷……”
长髯老者脸一沉,变了色,道:“怎么,我的话不算话?”
迟九如竟没敢再多说,顶着满头雾水,斜目郝七等三人,就要发话!
书生一笑,突然开了口……。
书生突然一笑说道:“迟帐房,慢来,慢来,这位是……”
迟九如道:“这位是小店总管,巴总管!”
书生笑道:“原来是巴总管,失敬,失敬……”
话锋微顿,接道:“这车货,巴总管做得了主么?”
长髯老者笑道:“尊驾只管买卖,何须过问这些?”
书生摇头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一贵东家不肯卖……”
长髯老者截口说道:“尊驾不必担心,既然我点了头,敝东家就不会不肯。”
显然,这位总管,权势不小!
书生略一沉吟,道:“这车货,我不要了。”
迟九如一怔!
长髯老者目中寒光一闪,阴笑说道:“坚持要买的,可是尊驾你。”
书生道:“不错,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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