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蝉姑娘是那个叫留音的优伶的亲戚,听说原本也是富足人家的小姐,家道中落了才来投靠,接着被皇上特赦了跟进宫来暂时安置在闲散居了,真是可怜啊,听说她家人都已经……“侍从故作无意地讲着,眼角时不时瞟了眼前的太子两眼。
玉麟太子沉声道:“你太多嘴了。”眼神却依旧凝在远处。
“是,小的该死。”侍从故作惊吓道,退下了却又抿着嘴偷偷儿笑。
雨里的人影急急忙忙地搬着两盆红花往廊里躲,接着又冲进雨幕搬另外两盆,样子有些慌张狼狈,却异常明艳,玉麟终于低声对左右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忙?”
左右的婢女、奴才们恍然大悟似地跑进雨里帮忙搬着红花,个个遮着脑袋一片手忙脚乱。
渐渐地雨便停了。七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却谁也说不清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少女依旧撑着伞,抖落水珠,远远走上来,最后跪下了。
“多谢太子殿下。”
皇太子惊讶:“你怎知……我是皇太子?”
少女抬起脸,美得令人炫目,她的眼神安静而柔和:“听闻太子善仆弋,皇上特赐蓝田玉,玉上有双雕……因此奴婢才妄加猜测……”
玉麟太子看了看自己挂的玉佩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说:“你起来罢。”
她缓缓起身,笑容依旧,没有任何不妥,重现的阳光打在她沾了雨的发梢上,越衬得妩媚动人了。玉麟太子稍稍打量她两眼,问:“那几盆红花都是你种的?”
她直接笑着回答:“是。奴婢还种了不少,见几位公公喜欢,就随意放置了几盆,听说在西域,这红花可从不栽在盆里,只是这皇宫大院容不得这野花瞎长。”她的脸面上没有丝毫敬畏的意思,反倒侃侃而谈,不知为何却不惹人生气。
“你叫丹蝉?”皇太子明知故问,不禁对她产生了打探的趣味。
“是。”
“你可会下棋?”他不禁想到刚刚败弈的惨痛教训,脱口问道。但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自己堂堂一个皇太子,同她讲这些做什么。
不料丹蝉却开心道:“会。只是进宫后一直没有找着机会罢了,太子殿下肯屈尊同奴婢下一局么?”看得出来她很期待,不知不觉竟成了她在邀局了。
玉麟不知为什么就不忍心拒绝她,点头应下,让人去取了棋,说:“就在这儿吧。”于是坐了下来。
太阳渐渐露出脸来,却已无雨前的灼烈了,照在荷塘上甚是漂亮,原来那些看似被刮倒的荷叶依旧静静立着,风过就一片唯唯诺诺。有蜻蜓扑了晶亮的沙翅停在荷瓣上,良久,又折翅飞走,它这儿一点那儿一歇,似是小心寻觅着什么,不敢有所惊扰。
随着一子又一子的落下,玉麟越来越惊讶,原本只抱了好玩的心态下的棋竟被她毫不忌惮地赢了一局,若不是自己的老师棋艺精妙自己才对弈惨败,这皇宫上下只怕还没人胜自己,自然,有人心怀忌惮故意输的也不是没有。
也只有这个丫头,头一局就给了自己硬果子吃。第二局他心定心神不敢再大意,才堪堪掰回一局。可转眼第三局了,却全力以赴也未能摆脱僵局,双方周旋到再难移子,终于不动了。
周围的人都屏气凝神,虽然他们看不懂棋,却对谁先让步产生了兴趣。想来这丫头不识时务地硬撑到底吧?然而良久,双方还是没反应。直到——
“啊!”丹蝉惊跳起来,“都过了给花翻土的时间了。”不等玉麟反应过来,她就起身告退:“奴婢还有别的事,这棋暂且就到这里吧,奴婢告退了。”
又没等他答应,就匆匆跳出了凉亭,连伞都忘了拿。旁边的侍从忍不住道:“啊,真是无礼……殿下……”却见殿下正看着已经跑掉的身影发愣。
还从没有人敢这样无视他……接着他的目光移至棋盘上,微微蹙起了眉——这算什么?
他不知道此时这名女子神色匆匆,快步走过了长廊。她似在躲避什么可怖之物,指尖擦过那些火红色花瓣,花朵即轻颤如跳舞。忽然,有一只手臂从朱红色廊柱后面伸出来,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背后的人气息冰冷如雪,却隐隐有股白莲清香。
“留音……”
“如此看来,你还算有些用处。”声音仅贴着耳垂,似情人间的絮语,她全身有些酥麻。但随之下一句,马上令人如坠冰窟。“不如,为了我,你就留在他身边如何?”
他轻吐言辞,面色如佛,瞳如妖魔。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三
章回五
次日的清晨,阳光难得明朗。
“吱呀——”一声,小筑的门被推开了,明衣的女子迎着晨光趋去朦胧的睡意,却突然一个愣怔。
她说:“殿下?”
等在红花前的那个人转过身来,面目清朗透着锐气,一袭明黄色衣服俊逸耀眼。他笑道:“等你许久了,昨日的弈还继续吗?”
丹蝉恢复常态,一撩发鬓瑰丽如花:“当然。”
章回六
月末荷塘红白一片妍丽非凡,御花园里素荷居多,拂在叶间宛如凌波仙子,惹得人们都不禁立岸观望。踏上廊桥,茗文公主顿了顿步子,问:“这是什么花?”她的目光停在那几盆火红的花上。
“回禀公主,是红花。”身旁打扇的小厮答道。
茗文公主微微阖目,“不想这花与荷相衬,倒也一番景致。”而后忽然问:“近来太子在做什么?”
“同往常一样,习书、朝政……听说时常还去闲散居走走……”
“闲散居?他去下人的地方做什么?”她想起那日那个叫留音的优伶清冷自负的态度,不由地火冒三丈。
小厮依旧不紧不慢打着扇,答道:“听公公们说是去找一个叫丹蝉的婢女弈了,时常还对对子、听曲什么的……”
“真是荒唐!堂堂的太子怎么这般不洁身自好?哥哥他倒底在想什么……是闲散居的侍女吗,不知是怎么样的狐猸女子才把他迷了魂去。”
“禀公主,听说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家道中落了投靠远亲,才跟了那个叫留音的优伶进宫来,年初御前表演时深得了赞赏,这红花便是她种的……”
闻言,茗文公主嫌恶地看了红花一眼,朝凉亭走去,后面的小厮们匆忙跟上。
近了,却发现亭中有人,原来却又是那个叫留音的伶人。他依旧的闲服散发,眉目间也依旧柔和,唇角却据有清冷的笑意,说不出是欢愉还是讽剌。似乎没发现公主驾到一般,他专注地抚着琴,温润的指尖挑起高音,时而又沉和下去,如行云游水,几分洒脱,几分悲凉。
“大胆奴才,见了公主还不下跪?”打扇的小厮急急叫道,认出是留音,也为他着急。
“多嘴!”茗文公主呵退了他,端步走近留音,见他依然目中无人,就强忍了心中怒火道:“不愧乐师门下,抚起琴来有些情调,只是这宫里头不见有几人像你这般悠闲。”
留音犹自拨着弦,眼神迷离不看来人,似是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答道:“心定,则闲,心不定,自然奔波,生死疲劳。”
“噢?听这话,我倒成了无福之人。”茗文公主冷哼一声,挥了挥衣袖让其他人退下,然后步入亭中在他对面坐下。“你说,你在此拨些不知所谓的靡靡之音,就算心定了吗?”
留音不理会她一脸嘲讽神色,微阖双目轻声道:“琴,要用心听。”不知何时,清冷的笑意从他唇角褪去,换上了一副温婉神情。茗文公主看着他的淡然笑意有些口拙,当真噤口听了起来。
该怎样形容那琴音呢,说是天籁也不为过吧。轻轻的低音如泣如诉,仿佛悲凉之间又隐忍了什么,听了心便深深地、深深地沉下去;而后,一个灵活的挑弦,如惊鸿乍起,急急的铿镪之音势如破竹,似铁骑、似号角、似无尽的杀戳……茗文公主愣愣听着,突然,感到琴音里深深的愁怨,心痛如刀绞。
又是一转,静了,只余单音唯唯诺诺,像在低低叙说着什么,如一枚叶,在水里回旋,时而沉其间,时而浮其上,带着忧伤的明快和深刻的悲哀,越来越低,最终末了。
良久都没人说话。
茗文公主静静地坐着,等她回过神来,急然惊觉自己竟满脸泪痕,于是惊慌失措地抹掉了泪水,曳了衣角连忙起身,又惊又恼,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失态。
留音好似没看到她的窘态,静静地起身犹自微笑:“闻琴而哀,公主也是性情中人。”
“你好大的胆,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茗文气恼又羞愧地嚷道。
留音意味深长地笑着,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小包递给她:“听闻圣上近来染恙,公主若前去请安,还请公主替留音将这个交给圣上。”
“你是在差使我?”
“留音是恳请公主罢了。”他丝毫不避开目光,抿着那份特有的清冷,“留音只是下人,要见圣上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里面是什么?”茗文公主接过那包东西,忘了生气,也不再恼他的无理了。
“是桢灵草,生长在西域,可以入药但十分难求。有趋寒入补之效。”留音扫过她一眼,见她一脸不信服的样子就哼声道:“公主若有怀疑请示过太医院就是了。”
茗文公主有些尴尬,末了道一句:“你倒是有心。”
留音笑了一下,抱起石桌上的琴说:“劳烦公主了。”然后拾步走出凉亭,连礼都没行。茗文公主有些愣怔,不知为何,此时的自己已经难对他生气了,反而觉得这个伶人有种奇异的特别之处。
她转过身来,把那包桢灵草交给婢女,说:“送至太医院让太医仔细查核一下,若没问题就呈给皇上吧。”
“是。”打扇的婢女接过便退下了。
章回七
数日后的闲散居红花都已开放,池中的荷也有了竟相斗妍的意味,拼命展示出自己最浓艳的美丽,过了月末,酷热也该来了。
记忆中的夏至,每年都是如此。
居院的石台边,有人执了一枚棋子闲敲着棋盘,过一会儿,又放下,道:“我又输了。”
“殿下还想再下?”坐在对面的少女清雅地笑着,气定神闲。
“不早了,明日罢。”玉麟的语气有些无奈,起身道:“最近皇上龙体欠佳,我也该去问安了。”他说这话时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冷漠。
丹蝉也起身,“殿下请稍等一下。”然后进了屋子,等她出来,手里拿了一个模样精巧的绣囊。
她递给玉麟:“这是奴婢前些日子闲暇绣的,里面装的是西域地带十分罕见的瑰耆草,这种草类能驱百虫,更有传能够辟邪,最适合这多虫多雨的天了。殿下若是不弃,便当做陪奴婢下棋的谢礼吧。”
玉麟接过看了看,“这倒没听过,看来确是罕见。”说着如获至宝地收好。
丹蝉笑了一下,说:“殿下赶紧去罢。”
玉麟应着,忽然宠溺地说:“明日我不会再输给你了。”
丹蝉抿唇道:“是。”等玉麟出了闲散居,她收起棋,也收起盈盈笑意,进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
☆、卷四
章回八
盛夏,明明很热的天有了几抹阴霾的云彩覆盖,在离河塘不远的一处山坡上,突兀地立着一块墓碑,碑上没有姓氏,也没有碑文,只有满满的爬藤开出淡雅的花点缀着,孤独忧伤。
墓碑前跪着一人,长发低垂看不清脸,背后的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女,披一件长长的袍,摇曳如花。
“爹……”跪着的人轻轻喃喃着:“您等了这么久,一定十分不甘吧,我很快就会把他送到您面前,他欠下的,就让他一并还清罢……再耐心等等,而后结束这一切,这也是我活到现在唯一的理由了……”
他身后站立良好的少女忽然颤抖了一下,叫道:“留音……”
“这是唯一的理由了……”留音似乎没听见一般,像在自言自语又像特意讲她听。目光顺着藤蔓的蜿蜒,他似乎又看到了那片红光,灼热得毁灭一般。
那年的夏天,一切的生机都凋零了,他听见从客房外传来一片刺耳喧嚣,爬起来推开窗就是一片火海。那些御林军就像强盗一般在院里烧杀抢略,吞噬了他所熟悉的一切。
年幼的他吓得几乎惊叫出声,身旁父亲却走了上来,温文尔雅的父亲突然变得那样伟岸,神情决然得令人心悸,有些悲怜地,父亲看了他一眼,“留音,你快走吧,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爹!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那个人已经把娘带走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留音紧紧抓着他的手,仇恨已经缠上了这张尚且稚嫩的脸。
父亲清冷地笑一下,没有回答,而是隔了窗纸向外看去,说:“快走。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