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嗣继承向来是一个家族能否辉煌下去的大事。
陆家家风不清正,于是张掌柜也开始不看好陆家起来,他甚至觉得,陆家风光的景象,也许长不了了,便很是担忧自己儿子的出路。
他张家已两代为陆氏卖命,虽然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但将来呢?
陆衍说:“张掌柜,我有一事请问。”
张掌柜忙说“不敢不敢”。他见陆衍的态度一直恭谨有度,心里不禁对他多了些好感。
陆衍笑笑便道:“人若长了毒疮,该如何处理?”
张掌柜皱了皱眉:“这……回少爷,人若是生了毒疮,就该把毒疮割掉,否则病体害本体,就因小失大了。”
陆衍点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这便如做生意一般,倘若担心成本代价,不忍割舍,最后很可能会一无所获,甚至连本钱都失掉。张掌柜你家两代人为我陆氏兢兢业业,我猜您也想陆氏这棵参天之树,能永远繁茂吧?”
张掌柜深深低下头:“我张某借陆氏荫庇,自是与陆氏同心。”
“但我陆衍觉得,张掌柜还可以得到更多荫庇,而不是只这样守着一个僻静地界的小铺子。”
张掌柜的额头上滴下汗来,不敢作答。
张掌柜是个聪明人,他联想着最近发生的事儿,比如,陆衍一回来,陆老太爷就生了怪病,再比如,陆家其他的男儿如今统统因为各种理由,被牵制在了弈城外,无法归家,张掌柜的心里自然就知道陆衍想要做什么。
陆衍有手段,更有真才实干,他若掌天,对于陆氏来说,本应是好事。
但张掌柜始终心里忐忑,觉得像陆衍不愧是陆家的男儿,他对待自己的父兄,手段竟也如此狠烈。
张掌柜甚至有点怨念自己的父亲跟随陆氏谋生,他认为,这陆家的门风,简直邪门!
“张掌柜,我听说你女儿今年刚满十六,生的是珠圆玉润,娇媚可人?”
张掌柜心里咚冬狠跳。
陆衍拍拍张掌柜的肩膀,安抚道:“我听闻二哥很是馋涎令媛,时常对您口不择言?……我陆衍今天可以对您保证,不管您今天之后,对于我们的谈话如何作想,但只要我人在这弈城一天,李家的女儿便谁也不能染指。”
商人嘴巴最需讲诚信,李掌柜听此,仿佛卸下了肩上一块积压已久的巨石,登时跪谢起来。
陆衍诚惶诚恐的将年长的掌柜扶起来,又作忠恳的模样道:“我只希望这陆家的天,是清正的,这是我身为陆家子孙该做的事情。为此,我也会付出不少代价,做出不少事情,届时,我只希望张掌柜能以长辈的身份来提点我一二……”
……
翌日,陆氏在弈城的全部运营情况,都从李掌柜的嘴巴里吐了出来。他虽在陆衍这一代颇为不得志,但数十年在弈城积累起的商户人脉却不可小觑。
陆衍便这样一个一个的拉拢人脉,然后,没过多久,他在弈城的根基,便打下了。
这时,他甚至开始觉得,睡在陆家宅子里的那个老东西,可以消失了。
但这事情,他要由虞汐来做。
虞汐被陆衍强行请来陆家宅子的时候,是一头雾水。
直到她站在某个简陋的床榻前,看到形态如骷髅一般的陆老太爷时,她才明白了陆衍的目的。
陆衍递过来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你可以报仇解恨了。或者,你也恨我,那你便用匕首刺我吧,我绝不还手。因为这不仅是他欠你的,也是我欠你的,我欠了你六年的人生。”
虞汐眉头紧蹙,她看着榻上的老人,老人仿佛陷入了噩梦之中,一直在惊恐的说着胡话。
与其复仇,虞汐倒是实在不喜再看到这个人——不喜当他受难了之后,还要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污染她的眼睛。
虞汐拿起匕首,犹豫片刻,还是在他的脸上狠狠的划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如此算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你我今生的仇怨,两消了。
然后她便退出了屋子,去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屋外偶尔路过的下仆,见到虞汐后态度极是恭敬。
她知道陆衍变了。
陆衍这会儿也出了屋,虞汐没有再问他关于陆老太爷的事情,她只是叹了下:“没想到当年那么凶横的陆家,如今却……”
却全都收拢在了陆衍的手里。
陆衍想从后面抱住虞汐,虞汐却不着痕迹的挣开了他,他便不再强求,只问:“你可消气?”
虞汐只感到烦躁,这些时日以来,她第一次从陆衍的角度说话:“那毕竟是你的父亲……”
陆衍的眼神暗了暗,幽黑得不见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我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父亲……他真的是父亲吗?”
虞汐便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那个总是鼻青脸肿的孤零零少年。
她每次看见他,都心里有些不忍,便总会安慰他几句,分他些糕点吃。
少年每次都眸子亮亮的接过她手中的糕点,一脸很开心很开心的表情,真是卑微的不得了。
“我一直在倾听你离开我之后的六年,虞汐,你可愿也听听我的六年是怎样的?”
虞汐听得此话,忽然有些动摇。
作者有话要说:
☆、九
王俞生脚步匆匆的进了院里,在看到陆衍和他身边的女子后,他微微低下头,给两个人都问了礼。
王俞生是陆衍身边的老人了,对于陆衍的很多事,他都知晓一些。
“你怎么来了?”陆衍眉头一挑,王俞生能来到这陆府的后宅找他,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回爷的话,陆二少爷已启程回弈城了。”
“什么?!”
王俞生看了眼虞汐:“爷,借一步,书房说话。”
陆衍心下冷笑,他没想到自己的二哥竟还有几分本事,硬是乱中抽空,这就杀回了主家。
他回头深深的看着虞汐:“我赶日再去找你。”说罢,就随着王俞生急忙往书房走。
虞汐就叹了口气。这陆家到底还是不太平,他们家大业大,正如一块油滋滋的肥肉,多少人馋涎着、算计着。
虞汐自个儿往回走。出了陆府时,她鬼使神差的,抬头望了望门上的匾额——那大大的“陆”字,不知道压过多少人。
此时天色已晚,月上梢头。
虞汐心里乱,便一个人在城内乱晃。可等回过神时,她人竟已到了南城城门附近。
虞汐苦笑了下,正想抬脚往酒馆走,这时余光瞄见一辆马车,徐徐从城外行驶进来。
马车很平凡朴素,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个车夫。
车夫是个胖妇,她头上低低的压着一个斗笠,整个人缩成了球状,十分滑稽。
虞汐眯了眯眼睛,觉得她穿得那身墨绿衣裳看着挺眼熟。
马车与虞汐擦身而过,她只看清了胖妇的下巴,便顿时心惊道:“媒婆于大娘?!”
她连忙小心的跟在马车后面走了会儿,发觉这车是往自己酒馆的方向走时,虞汐心里便更纳闷不安了。
因着是在城内,又是夜里,马车不敢走得太快,所以虞汐一路跟着车子走,最后,居然来到了王家门口。
于大娘鬼鬼祟祟的敲了敲门,待门打开后,她立刻钻了进去。
宛儿被虞汐买回了酒馆之后,王家虽然还上了债务,但日子一直过得不景气。
看今天这意思,他们是打算攒通着于大娘,再找个姑娘回来坑害?
虞汐这般猜测道。
她咬咬牙,心想,这种事让自己碰见了,她便无论如何都不能只眼睁睁的看着。那马车里,定又是个年轻姑娘。
于是虞汐蹑手蹑脚的走近马车,一把掀开了帘子。
——里面果然五花大绑着一个人。
“快,我救你走!”
院子里,于大娘肯定是在和王家讨价还价,她要救人,动作就得快。
虞汐便只来得及给这人解开了脚上的绳子。
然后,她便拉着人,借着夜幕的掩护,往酒馆里逃。
虞汐身后的人很是配合,好不容易逃回酒馆之后,虞汐还心跳如雷鼓。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被于大娘给抓到了?”虞汐一边找来灯盏,一边问。
虞毅和宛儿这会儿也走了出来,他们许久未等到虞汐回家,早就着急得不得了了。
“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虞毅刚说完这话,就看见自个儿姐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便揉了揉眼睛,惊讶的问:“这又哪儿来个男人?”
宛儿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窜回了后院。
虞汐听了这话,惊讶的回身看。
借着烛光,她瞧见自己身后,果然站着个形态清俊的男人。
男人朝她笑了笑:“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可否帮在下把手上的绳子解开?”
虞汐是登时如遭雷击。
“这、这……怎的会是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宽大的女衣,露出一种恶作剧般的笑意,朝着虞汐眨了眨眼睛:“回乡途中曾遇见个女子向我求助,正好我也愁没马车可坐,就把她换了下来。”
虞汐和虞毅看着这人,都不由得愣了愣。这天底下,哪里有男人穿女子衣服,穿得这样大方、自然的?
虞毅不耐烦的拉了个凳子坐下,警惕的问:“等等再松绑,你先说清楚了,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咋让我姐给领回来了?”
男人老实的缓缓道来,说他叫阿秦,在外乡做生意被人害了,只好匆匆回家,但因为盘缠不够,这才“借”了于大娘的马车坐。
“姑娘,我这手都麻了……”阿秦委委屈屈的说,“可否请你给我松绑,好让我回家?”
“你家是哪里?”虞汐便走过去给他解开了绳子。绳子捆得挺牢实,阿秦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道红痕。
“城南。”
“哦,你姓啥啊?”那边的虞毅问。
阿秦笑笑:“李。”
李在弈城里,是个很常见的姓氏。城南的李家,至少有四五户。
阿秦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子:“我身上钱不多了,这一点银子,就当作是姑娘路见不平的谢礼,还望收下。”
虞汐摆手推脱,阿秦便拉过虞毅,把钱交给了他,道:“也还要拜托你们一些事儿……”他咧嘴一笑,顽劣的拉了拉自己的衣摆,“能不能借我套衣服穿,等我回家了之后,我再还给你们。我若就这样回去了,非得吓死几个不可。”
虞毅的性格准则就是“凡事有钱就好商量”,他撇撇嘴,掂了掂手里的碎银,便带着阿秦去后院换衣服。
虞毅比阿秦瘦,十五岁的少年,个子也还没蹿起来,于是阿秦穿着他的衣服,是短腿又短胳膊的,滑稽程度竟也不亚于他穿女装的样子。
临走前,阿秦笑眯眯的回头看了眼虞汐,又郑重的道了谢。
虞汐直觉这个人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儿怪。
阿秦关上酒馆的门,一个人在夜幕里走,脸上的笑意敛都敛不住,终于喃喃自语道:“虞汐,好久不见,你竟然还活着……”
阿秦来到一家陆氏的商铺,咣咣的将门敲响。来开门的小厮本很不情愿,但一看清来人,他便顿时改了态度,低头哈腰的将阿秦往里面请。
阿秦被迎到了上座,小厮又沏茶又问安的伺候着,不到片刻,就连张掌柜也从家里急急忙忙的赶到了铺子里。
“二少爷,您回来了啊。”张掌柜拘谨的道。
陆秦笑笑,放下手中的极品龙井茶,站起来拍了拍张掌柜的肩膀。
张掌柜肩膀一僵。
“这段时日未归,咱们陆氏倒是发生了不少事情。”陆秦慢悠悠的说,“三弟可还好?”
张掌柜连连点头:“三少爷一切安好。”
“呵呵,三弟这些年在外飘荡,也是磨练的长进了不少,行事做人也有了些手腕。这样的人做东家,想必张掌柜心里是欢喜的吧?”
张掌柜便赔笑道:“老朽一家三代都承蒙陆氏拂照,不管是哪位少爷有出息了,老朽心下都欢喜。”
陆秦拍掌道:“说得好,张掌柜不愧是陆氏的栋梁……其实我这次急忙回弈城,为的就是与你们李家的喜事。玉珠今年也十六了,我打算下个月择个吉利的日子,便把她抬进门。”
张掌柜心里一沉,慌张的说:“二少爷,玉珠她……她粗手粗脚的,登不上台面,实在配、配不上二少爷啊。”
陆秦英俊的面孔,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张掌柜,莫要不识抬举。你家玉珠进门后,便是正室,这可是别的陆氏掌柜们,想要高攀都攀不到的。”
他转了个身,像是老鹰盯着猎物一般,眉眼狠历的望着张掌柜:“还是说,张掌柜觉得,我三弟现在翅膀硬了,便可以护得住你们一家?你也就不把我这个父亲亲定的继承人放在眼里了?”
张掌柜汗如雨下:“不敢、不敢……”
陆秦痞笑:“哦?是我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