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真存下那个长得不像坐机号的号码,郑少明这才放心的挂了电话。
宋予真抬头看客厅里的时钟,九点半了。
饿了,进厨房找吃的去。
把一小盒冰箱里的披萨扔进微波炉,宋予真在等待水烧开的间隙里发愣。
其实,郑少明也没算说错。
她还真的不太想多管郑少明的事。
郑少明本人没有什么不好,但是过去的往事像一件无法抛弃的旧毛衣,她只好塞在衣橱里装看不到,可是他偏偏像那件旧衣上的一个鲜艳的线索,招摇入眼,让她想装做不见都难。
唉,人总是不能只记得生命里好的过往,那些让人难熬日子一样让人难忘,甚至是更难忘。
怕只怕,哪一天只因为这一条剪不断的丝线,她无法再过现在这样心如止水的日子,而是要又一次直视那件衣服上的每一条经纬,重温甚至再次面对过往的重重不堪。
此时的宋予真嘲笑自己的神经质,若干年后,她佩服自己的第六感。
*** ***
忽忽数日,太平无事。
五月初的某一日,宋予真当班。
其实空姐听起来好像是很高端的职业,但高端的是那个空,而不是后面那个姐。起码家里这几只老鸟来说,早没了初上天时的喜悦和惴惴。也许是因为职业惰性,也许是因为人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风景好,反正宋予真是没有过多的职业自豪感,她心态非常淡定,即不自矜也不自卑,做好本职工作之外没什么太大的想头,自觉这工作也没和公交上卖票的小姑娘有什么不同。每天飞完一班接着又一班,几乎从早到晚脚不沾地,各种琐碎各种重复的工作内容。
当然,不用像纲哥的段子里说的那样,从窗户里把头伸出来喊:有大座啊两块钱一位……
上机后,检查应急设备,清理机舱,清点供应品以及托运物品,打开舱门迎接乘客,清点人数,安置随身行李,介绍应急出口,演示安全带、氧气面罩使用方法,广播安全词。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后飞机起飞,起飞后25分钟,开始向乘客发餐、毛毯,收垃圾、加水、巡舱,飞机降落前25分钟作城市介绍,让乘客系上安全带并作落地安全检查,最后飞机降落。
接下来,重新重复以上一系列的工作,每天基本飞满四个航班。
准时下班是少见的。要是出现延时,下班时间就更晚。
而整天的工作,基本都在飞机上,只有在飞机升降时,才在座位呆上约20分钟。
所以,无论是工作强度和心理压力都比外人想象的要大,做空姐头两年的离职率相当的高。
这样想想,家里那几只还真是可圈可点,起码一个个看着人比花娇,但都是飞行了两年以上的老鸟,这是很不容易的了。
和任何需要熟练技术的职业一样,空乘内部论资排辈的现象严重。熬到了一定的资历,总会有某种支使新人的特权。大家都是从新人过来的,不使用一下老鸟的权威,对不住当年做新人时那一口口憋在心头的老血。
今天,宋予真的班组就有一个刚通过放单检查的新人,据说考试成绩很好,今天是第一次单飞。
欺负支使什么的宋予真是不屑为之的,这年头谁也都是爹妈跟前的宝贝,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所以一般时候她在新人面前没有那么的颐指气使,不过她性格冷淡,也不会过分的热络亲切也就是了。
新人在一般情况下,也都是很乖觉受教的,不用老人支使也自动自觉的主动去干那些脏活累活——要不,也还是会落到你头上。
不过,今天这一位明显有点心高气傲的意思,看老空服的眼神里带着掩不住的冷艳高贵,除了乘务长,明显没把谁放在眼里。
宋予真和乘务长是老拍档,早上开准备会时两个人眉毛眼睛就悄悄交流过了,都不用明说,就知道了这一位是“有人罩”的,大家不去理会便是,可任她自生自灭。
这几年鹏城这种事儿见怪不怪,也活该总喊投诉率上升。走后门弄得空服素质愈发参差不齐,难免业界口碑下降。
发完餐后几分钟,宋予真隐约听到,菜鸟在巡舱时被缠住了,指手划脚的不知在干嘛。
常理说来,刚刚过实习期菜鸟是不会被安排在商务舱服务的,通常都扔到经济舱去磨脾气长见识。不过这一位,她不是不走寻常路么,谁知道又是哪个小领导大Boss的心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本人:喵!
☆、第九章甜心姐姐
若不是怕马上就到了收餐的时段人手不够,老鸟们倒不介意让小菜鸟多难堪一会儿,反正大伙都不太待见鼻孔朝天的主儿。
这时乘务长拿眼勾了宋予真一下,那意思很明确。她只得认命的转身过去。
挂上笑脸,宋予真走上前去,平和亲切的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她一出现,吭吭哧哧的菜鸟小姐如蒙大赦,先前的骄矜早无影无踪,只剩狼狈。
服务对像是个戴眼镜穿品牌西装的精英男,东方人,额宽鼻挺,英俊干净。看样子年纪并不大,表情倒也和气,就是眼镜后的那一双眼睛隐约有丝狡狯促狭。不过一开口却是典型的新西兰口音的英语:“小姐,我想说的是,你们提供的葡萄酒口感太差了,干涩而毫无芳香。贵公司的空中小姐很漂亮,但是能不能也提供能和你们的美貌相匹配的美酒?恕我冒昧,我只是想要一杯产自新西兰的葡萄酒,而这位可爱的小姐显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请问你们能提供么?”
这人说话的语速正常偏快,又是各路土著英语里最难搞的新西兰大舌音,也不怪小菜鸟瞠着一双美目一头雾水。
“先生,我们公司提供的两种葡萄酒分别来法国和意大利,而且这两种品牌都是旧世界葡萄酒中的著名品牌,有着旧世界葡萄酒的共同特征,注重优雅和口感的平衡。当然我承认,它们欠缺新西兰酒热情风格和突出的果香,不过有些好酒的魅力的飞机上是施展不出来的,因为酒中的丹宁酸基本上在高空不发挥作用。我个人倾向于向你推荐我们这种产自法国勃艮第的白葡萄酒,也许你会有不一样的体验?”宋予真笑容可掬的用十分标准的英式语音说完以上这些话后,微微倾着身体等等对方的回答。
那厮的眼中闪过惊讶,冲口而出却是地道中文“哦,好的。”
小菜鸟脸上升起压抑的表情。敢情这半天是给个大海龟调戏了?她还以为是碰上了外国人。
宋予真却一副见多识广的淡定,依旧微笑着给那人倒上三分之一杯的酒。
“很高兴能为您服务先生,如有需要请按铃。”宋予真说的还是英语。
“谢谢,你的我服务非常满意。”这厮却已将制式调回了汉语模式。眼神中透过淡淡惊艳的光。
退回隔离区,宋予真转身进了厨房忙碌,根本没把刚才发生的当一回事。
小菜鸟有点讪讪的,看到乘务长正在忙里偷闲写日志,上去甜甜的一笑叫了声姐,乘务长回她一个笑脸,但没说话。
“前辈,那宋姐姐的英语那么好啊?”她小小声的问。她才十九岁,悲了个摧的见谁都得叫姐。
“那是啊,咱们分公司基地有几个过了英语专八的?她就算一个。乘务长头都没抬,笑笑,“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咱们这儿正经的是藏龙卧虎呢。”不低调点,不让人省心点,恐怕这种小菜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再说要是真有那通天的关系,还能只做个小小的空乘做个吹空调的行政不要太轻松哦,钱也不会少拿多少。
听到专八这个词,小鸟儿眼前都是小星星,那是英语专业才用得上得好吧?怎么这么变态的级别还在当个小小空姐?
“这么厉害?”
“你还年轻,好好学习将来一样的。”乘务长看她呆了,好脾气的说。
等到宋予真再出来,发现菜鸟小姐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心知这是让乘务长给忽悠过火儿了,心里暗暗好笑。
她对自己如此惊艳,只是因为没见过世面吧,要是以后有机会对上家里那几个拿各国各族方言俚语吵架不重样的小怪物,还不得吓得眼珠子掉地上。
想想家里那几个来自五湖四海的娃连打个麻将都有一百零八种的玩法,你不得不服气祖国可真是物产丰富幅员辽阔啊。
这时铃响,小菜鸟一看是自己的号区,再一看是刚才让她出了糗的红酒哥的座号,没了初时的意气风发,皱着眉头露了怯。
没到经济舱和大妈主妇旅行团之类的相爱相杀过,这心里素质就是不行啊!乘务长和宋予真对视一眼。
有时候,丰富的工作经验要比背得烂熟的理论知识和满腔的热忱重要得多。在工作面前,任何背景势力都不能掩饰你的有心无力。
“去吧。”乘务长发话了。
“好。”菜鸟小姐声音小了很多。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麻烦帮我叫刚才那位小姐过来一下,我有事情要问她。”
于是可怜的菜鸟小姐只得又折返回去。笑容再也甜不起来。
宋予真无可不可,依旧挂上脸谱笑得无懈可击。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对方一双眼睛开始仔细的打量她。
“也许您以前乘坐过我们公司的班机,感谢您对我们的支持。”
“不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对方不依不饶。
看他这样子,应该不会是要了名字投诉玩吧?她又没得罪他。不怕!
“我叫宋予真,先生也许你认错人了吧?”毫无新意的陈词滥调,接下来就该送名片了。
男人的一千零一招,几乎每个空姐收到的名片都可以拿去糊墙。
“宋予真……我去,宋予真!”对方略一迟疑,眼中光彩顿生,“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宋予真觉得今年也许她那棵烂桃花树枯木逢春了,要不怎么隔三差五的就会出现这种猜猜我是谁的戏码?
本命年不是还没到么?这是要闹哪样?
她工作了这些年也没碰上过家乡的任何熟人好吗?郑少明同学是第一个。
这么快又会出现第二个?这是要玩记忆拼图还是连连看?
看对方一副我和你是好熟好熟的老熟人的表情,宋予真讪笑,“先生,也许您真的认错人了?”
对方一副要哭给她看的控诉表情:“我是王子浩啊!你不能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吧?高中时坐你后面的那个,你和你同桌都叫我耗子王来着?”
外号一出,谁与争锋!宋予真脑子里立刻闪出此君的3D立体印象。一个大脑门,小眼睛,个子很高胆子却很小的男孩子,和郑少明一样是岁数小学习好的跳级生。
当年他长期住校,总是对学校食堂每日分发的小苹果无比怨念,爹妈远在国外,封闭学校有钱也没地方花,望着高墙流口水的样子看着也怪可怜的。
那时半走读的宋予真每周末回家总是不忘给他和郑少明带点大个头的时新蔬果以解怨念。
至于为什么只带给他们两个……
王子浩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郑少明是天然呆的家伙招人疼。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她宋予真也许早就贴上了姐姐牌儿的标签,只是她一直没有发现事实真象而已。
真象如此残酷……原来她就是个天生的姐姐命。
好吧,也许是当年她们学校那波人今年大规模毕业回国,所以今年碰面的机率显著上升了?
“居然是你。”这也太离谱了,宋予真面具崩坏,露出纠结的表情:“你变化还真不小啊。”
当年胆小如鼠的小屁孩如今也敢操着外语调戏美女了,什么世道啊!
对方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哎呀这真的太巧啦!我今年才毕业回国的!在飞机上就能碰上老同学!Thanks gad!”
“别激动,这可是在飞机上,我还在工作呢。”
她连忙按下他的手,让个大男人这样抓着对于正在工作中的她而言不太合适。
对她而言,王子浩的形象已经永远定格在了撒娇小屁孩的样子,如今这个不过是个放大版的赝品水货,出口转内销,品质不再纯良了。
“你居然当了空姐?”激动过后,王子浩莫名惊诧。
嗯,宋予真面上淡淡的。知道他在想什么。
“太屈才了吧?你后来上的大学不理想?”王子浩小声的问。想起来当年她是高三上学期因病休了学,后来就不知所踪。
那一副谨慎小意的神态和记忆里娇气善良耗子王的样子重合了。
宋予真笑着说声嗯,不解释。
“国内的高考制度就是害人啊!还好我妈给我直接申请了维多利亚大学。”
“什么专业?”她随口一问。
“工商管理啊,中国学生全学这个。”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