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游览伦敦郊外的基尤皇家植物园时,埃德加点头答应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是他在伦敦的最后一件事,做完了就打算回去。
相比于在战争中变成了废墟的伯明翰,伦敦的情况显然要好得多。至少,英国人引以为傲的皇家植物园并没有受到影响,里头来自世界各地的植物也都长得非常好。尤其是在热带温室里,那些郁郁葱葱的阔叶植物,让人感觉进入了雨林,完全忘记外头的寒冷与艰苦。
埃德加从未去过任何一个热带雨林,这地方让他大开眼界。“它们长得真漂亮。”在走到走廊的一半时,他由衷地说。
热带植物温室是一个很高的玻璃建筑,横截面呈T字形。它外面看起来像是倒扣的船底,内里由钢铁支架支撑。游人可以顺着楼梯登上长臂两侧二楼的走廊,中间还有螺旋楼梯,隐藏在树木的阴影里。而他们站的地方,正是二楼最好的视野——放眼望去,浅绿深绿,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这种情景,不得不让埃德加承认,他原来的想法是错误的。原以为植物园没有什么可看的,但是这些绿色就是他们的目标,是不是?土地变成了废墟,他们也要让它们重新变得富饶强大,是不是?他看着眼前茂盛的藤蔓,大概明白了来这里的意思。
同行的其他人表示赞同。不过还没等他们把话都说完,就有人先发现了别的东西。“看,那边螺旋楼梯上似乎有人。这时候,竟然还有其他人来游览这里?”
一行人都是军人,视力上佳,转头过去的时候都看见了目标。有两个人正站在楼梯上,旁边茂密的棕榈叶遮住了他们的一半身形。脸部看不清,但是从衣物上来判断,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埃德加微微眯了眯眼睛。是他想太多了吗?他怎么觉得那男人特别像格伦?
给他们做导游的人倒是认出了其中一个。“噢,先生们,那应该是美国人。商人们总是能找到机会,即使需要跨越大洋也不能阻碍他们。”
“美国人?”有人跟着问了一句,“打算过来和我们做生意?”
二战里,欧洲大陆是主战场,美国离得远,在战争里受到的影响实在有限。这些军人心里都心知肚明,他们英国的地位在战争后就隐隐有些落后于美国,满目疮痍的国土就是实证。如果他们不能在短时期内复苏经济的话,那就肯定会被超过。但是美国是他们的援军,这让他们心情尤其复杂——想想,他们原本世界第一的帝国竟然在他们为之努力奋斗的时候开始显露颓势……
众人都不是傻子,沉默着不说话。带领他们的人发现了这种气氛,识相地转移了话题。“往前走吧,先生们。有巨大肥厚的龙舌兰,还有长了几百年的棕榈在等待我们呢。”
埃德加落在最后面。因为他在听到商人这个词的时候,就觉得不是他眼花。威尔斯家就是商人,能和更有实力的人联盟绝对是他们的倾向。
这让他留了一个神。虽然实在听不到螺旋楼梯上两个人的具体对话,但是看看情形还是没问题的。格伦脸上绝对挂着他那招牌的笑容,因为那个上了年纪的美国女人被他哄得开心不已。虽然不是前仰后合那么夸张,但也已经笑盈盈地搭着格伦的手了。埃德加又不免想到格伦那份辉煌的履历,男女通吃的他搞定一位夫人实在不算什么成就。
大概是他运气不错,在一行人在温室里转过一圈、准备离开的时候,两拨人在门内的甬道上碰见了。有无数绿叶在空中伸展,让过道看起来十分拥挤,空气里还有迷蒙的水雾,不过这显然并不影响他们互相认出对方。
“噢,我都不知道,我们亲爱的子爵阁下也来了。”格伦从西德玛的肩膀后面看到了走过来的一行人,眼睛不可察觉地亮了一下。对方这次穿着笔挺的军装,腰身修长,长靴踩在有些积水的地上时发出坚定的声响。
埃德加眼神好得很,早在格伦发现他们之前,他就已经看见了格伦。对方似乎已经结束了他这一次的行程,正在亲吻女人的手作为道别,动作不可谓不优雅。此时听到自己被提及,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他听见了。
西德玛转头,就看到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正向他们走来,身上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严肃气息,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收了收。虽然听格伦的意思,他大概认识其中的一个,但并不意味着她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拉好关系,尤其在对方的反应十分冷淡的时候。这么一想,她就决定让她丈夫来解决这问题。她是可以帮忙,但是有些时候必须男人出马。
“今天十分感谢你的陪同,亲爱的格伦。”西德玛只微微点头致意,回头继续和格伦交谈,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你可真是太棒了,真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能为您这样的美人服务是我的荣幸,夫人。”格伦一听就知道有戏,对方对他还比较中意。威尔斯家现在需要一些外资,否则没办法恢复之前的境况。
而西德玛的丈夫乔治·鲁特是美国有名的商人,他们这次是特意到英国来寻找合作人的。战争里,鲁特家军用工业的产品大多都卖到了欧洲,赚得盆满钵满;而现在战争结束了,他们将自己的生产线改成了民用,也想着能开拓欧洲市场。要知道,军用物品可以直接通过官方渠道交易,民用的都得自己上。而既然想要在开拓英国市场,那就肯定需要代理。
西德玛对格伦的表现十分满意。他们这次想要找一个长期可靠的代理,能和一个年轻、机灵又嘴甜的青年合作总是比一些刻板的老古董要令人愉悦。何况从开出的条件来看,威尔斯家的确也不错。“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你这张嘴惯坏的,格伦。”她嗔怪道。
“这真是莫大的夸奖,尊敬的夫人。”格伦笑道。然后他们两人又说了几句,格伦扶着她的手出门,将她送上了等在外面的汽车,目送她离开。而等到汽车的影子消失在路口后,他才扯了扯自己的领结,刚才的小心翼翼也放松了下来。西德玛在美国那头有些影响力,只要他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再凭借威尔斯家的渠道,应该能争取到大笔急需的订单和生意。
“怪不得一直等不到你,原来你正在忙着和美人约会。”突然之间,背后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格伦的动作停在一半。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是事实证明说话的人的确是他想象的那个。他转过头,看到埃德加正一个人站在他身后的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在外头日光的照射下,埃德加身上的笔挺军装和后头的玻璃建筑相搭配,金发反射着灿烂的光,简直能闪瞎人眼。格伦注意到对方今天竟然还戴了手套,紧紧包裹着手指,显得它们有力又纤长。再加上刚才那句惹人误会的话,简直太容易让人想歪了。他觉得他自己心跳加速,有点想吞口水,又清楚地意识到,对方不可能是他想象的那种意思。
格伦镇定下来,脸上的表情也迅速调整了。“是我的错。我以为您很忙,子爵先生。不过,能在伦敦遇见您,是不是说明我猜对了?”
狡猾的小狐狸。埃德加一瞬间就想到这个形容。本来是他质问格伦,是不是忘记了他曾经说过的话;对方却很快承认了错误,还反将他一军。而且刚才有一瞬间,格伦眼里的神气,看起来就像是饿极了的人看到了一块美味的蜂蜜烘饼。
埃德加略微皱了皱眉,因为他发现他把自己比喻成了一种食物。但是他总算清楚地明白了,对方的确是个花花公子,真的男女不忌。也许在花园的时候就是这样,但那时候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那也就是说,格伦正克制他自己,不把那些情绪泄露出来。
有点意思,他不知道花花公子还有自制力。埃德加微微勾起了嘴角。“我马上就准备回去了,希望你到时候不会让我等太久。”
……这是笑了吗?格伦觉得有些目眩。他敢打赌,看见埃德加笑容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这想法几乎冲昏了他的脑袋,直到三秒之后才回过神。“您请放心,子爵阁下。等伦敦的事务处理完之后,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第9章 糟糕幻想
其实,格伦在新年过后不久就到了伦敦,有将近两个月没回去了,为的就是在首都多盘旋一会儿,和更多来英国的美国人打交道。战后的大半年已经足够他看出来,如果不拉外援的话,他们靠自己恐怕没办法恢复到战前的状态,或者需要更长的时间。而欧洲大陆上其他国家根本自顾不暇,只能将目标放在北美洲来的人身上,有钱的美国人尤甚。这种事情就不是能随便找人就能解决的了,他必须亲自出马。而西德玛·鲁特,只是他的众多目标之一——他当然不可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这次和埃德加的碰面在格伦的意料之外。他以为对方还在伯明翰当那个警察局长,但是事实比他想象的发展要快。以埃德加的个性,没有事情是肯定不会自己来伦敦的,那也就意味着,有一个坚不可摧的理由让他请假。伦敦里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呢?伦敦塔,白金汉宫,以及国王。这运气真是不错,看起来马上就要平步青云了。
当格伦深入想到这点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自己在伦敦下榻的旅馆。洗个澡,换了衣服,他惬意地坐在桌前,晃荡着杯子里的酒液。这酒是威尔斯家酒庄酿造、自己带出来的,外头基本不供应这种奢侈品。他几乎可以想见,这个消息只要传出去,整个伯明翰的漂亮小姐眼睛里就只能看见埃德加了,想想还真是让人不虞。
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是不是?格伦自嘲地对自己说,连你的目光都盯在人家身上呢。想到对方那削薄的嘴唇、利落的下巴线条以及完美笔挺的身姿、骨节分明的手指,他就觉得身上某个地方在发烫。白天时必须克制自己,但是当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毫不阻拦自己的思绪,在脑子里臆想着某种下流的发展——
那手指轻巧地拨开排扣,露出坚实漂亮的锁骨;外套丢弃在地,可以透过衬衫看到里头流利的倒三角身材;手套依旧戴着,皮带拉开,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哐当一声响;然后再往下,裤子拉链打开的时候,有什么精神的东西跳出来;那双手却不着急脱下最后一层遮蔽,而是伸了过来,将他先脱了个精光,然后顺着髋部按到了背后,他体内的某个地方似乎感受到了橡胶制品的刺入感,带着别人的体温……
格伦猛地睁开眼睛,血液冲上了脸。这设想的方向是怎么回事?虽然他是男女通吃,但从来都是上面的那个!难道对方给他的印象已经让他下意识地觉得,他就是处在下面的那个吗?然后他紧接着意识到,只是一个开始的幻想而已,他下面就已经胀了起来,发热发硬。
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发展方向……格伦瞪着天花板,试图让自己平静下去。自从他在各j□j人间周旋得如鱼得水之后,这件事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他是情场老手,从来都是他调…戏…引…诱…别人,没有反过来的道理。难道是他禁…欲…太久了吗?这会儿,就连对方的脸都没幻想到呢,他自己就先激动起来了……
然后格伦意识到他想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埃德加通常没有表情,但是那在他眼里基本等同于禁…欲…诱…惑。更别提他今天还刚好看到对方一个笑容,似乎还带着一些玩味……身体更热了。但是不能,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发生。
在理智还在的时候,格伦当机立断,顺手就把杯子里的酒液劈头盖脸地倒在了自己脑袋上。
高浓度的威士忌淌过皮肤,蒸发在空气里,也带走了皮肤上躁动的热意。格伦又瞪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光想也知道,他现在的形象肯定很狼狈。但是一个人自己狼狈总比带着全家一起被人看狼狈要好,他告诫自己。
好容易等到那种感觉消退下去,格伦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进了盥洗室。他两只手撑在台子前面,看着镜子。那里头有个人,头发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眼神里还有些残余的迷离,琥珀色酒液在脸上和脖子上留下了痕迹,然后没入了睡袍的领口里。换做是平时,再挂个玩世不恭的笑容,他一定给自己的形象打个满分;但是他现在只盯着自己看,脸色慢慢沉下来。
“你答应过父亲的,格伦。只这几年而已,你还有加文。如果你希望余生还能过得和之前一样潇洒,你现在就得忍下来。不能出错,管住自己。只这几年而已……”
空荡荡的盥洗室里回荡着这个声音,宛如魔咒。格伦直视着镜子,镜子里的人也直视着他。很久以后,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