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指着儿媳妇,大声喊道:再骂往嘴里抹屎。
老谢和儿媳妇在大街上对骂起来。儿媳妇嘴快,她骂三句,老谢还骂不一句。
老谢紧急下,失口说道:东,你要是我儿子,就跟这个人离婚。
东站在自家门前,假装没听见。恐怕这句话憋在老谢心里多年了。
梅听了,一蹦腰高,指着老谢骂道:你算什么爹,狗屁。那有你这样的教儿子离婚的爹。
老谢年纪大了,蹦不起来。不过,嗓门还是挺大的。喊道:那有你这样当人家儿媳妇的。你骂公公,打婆婆。
眼看就要打起来,众人连推带拉,把这二人分开。梅越骂越起劲儿,四五个妇女才把她架走。她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挣扎着,被架走很远,嘴里还骂个不停。老谢被堂弟们拉走。村里骤然沉寂下来。这段插曲难免又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谈。老谢愁容满地背着双手离去。
5
老谢摸黑回到了家。一头载在床上,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老两口都愁容满面地坐在屋里,一声不吭地干瞪着眼。三姐去烧锅做饭。老谢点了一根烟,在院子里瞎转悠。阳光躲在云层后,许久才闪现一下。背阴处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尽。这时天很冷。村子静悄悄的。他瞟了一眼老张处在地头上两间低矮的房屋。想着老张此时的孤独落寞,自留地上全栽着杨树,此时都落光了叶子。他去外面拎来一捆玉米秸杆,扔在那只母羊跟前。然后蹲在一旁看这只母羊,和它膝下的两只小羊。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他一边看羊吃草,一边不停地吸着烟。还不时咳嗽一下。直到三姐喊他吃饭。
他吃了半个馍,喝了两碗米汤。三姐收拾桌上的东西。他坐在桌前,点了根烟。抽着烟,他摘下帽子,挠了挠头皮。他每次去理发,都是在会上剃刀摊上,刮个光头。现在头发已长得挺长了。昨天跟儿媳妇吵闹的事,还在他的脑海里回映着。这让他羞于到人场里去。
他沉闷地坐在家里发呆,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想起了六叔,于是到六叔家去坐了一会儿。六叔住在老宅子里,三房间土墙瓦房。六叔躺在床上,气喘吁吁的,人瘦得皮包骨头,看着快奄奄一息。老谢带了两瓶蜂蜜给六叔。
坐了半晌,老谢赶快天黑时,回了家。他到家之后,弄了点水煮花生米,倒了点酒。一个人自酌自饮,借酒浇愁。他喝得有些猛,一会儿便感到有些头晕。他坐到床上,点了一根烟。吸完之后,感到嘴里有苦有辣。他和衣侧身躺上,火车头帽子挂在床头上。
他闭着眼,凭着以往对儿媳妇的了解,他想昨晚肯定是捅了马蜂窝了。这个年是别想消停了。他想起昨夜的事情,感到很后悔。觉得自找没趣。跟儿子有什么道理可讲。他们到这里拿东西比自家的还随便。他想着又不住地唉声叹气。
正在他苦思冥想时,儿媳妇梅领着东和秧连喊带骂地朝这儿奔来。他听到儿媳妇的声音,酒刹时醒了大半,一翻身从床上下来。穿上鞋,披上棉袄,走出屋子,来到院落里,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惶恐不安等待着这个冬天最可怕的又一场风雪。
梅一脚踹开了木栅栏门,气冲冲地走过来。梅低个子,水桶腰,脸圆滚滚的,脸上的肉随着她的走动而颤动着。跟老谢吵架时,身上能源源不断地爆发出无穷无尽的能量。老谢看着她一脸的横肉,心想怪不得东那么瘦,东西都给她一个人吃了。
秧紧跟在梅身后走了进来。十四岁的秧个头已比东高了些。大大的头,长着一张不醒世的脸。东跟在秧后面,低着头。干瘦的身体,跟秋天的树叶似的,一阵风就能吹走。
梅来到老谢跟前,指着老谢鼻子,厉声问道:你这个老不死的,算什么东西。叫儿子离婚,有你这样的爹吗。你安的什么心。你白活了六七十年。你不得好死。
她说得既快,声音又出奇地大,生怕四邻听不见。
老谢根本插不上话,不知道的人一看,还以为老谢做了什么理亏的事,在这儿被儿媳妇数落得一声不吭。老谢有点后悔昨天不该说让儿子离婚的话,并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想赖都赖不掉,这下可谓铁证如山。
东和秧在一旁冷眼旁观,仿佛跟院外来看笑话的人。
老谢瞅了一眼,院内院都是人。三姐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了儿媳妇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老谢借着刚才的酒劲儿,跟儿媳妇大吵起来。儿媳妇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
三姐不知何时颤颤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梅见在老谢跟前讨不到什么便宜,正好看见三姐出来,转而破口大骂道:你躲在屋里装鳖呀。
三姐不敢应声,梅似乎一见这个婆婆就来气,见她不答话,过去一脚给踹倒地上。老谢走过去,拦在梅跟前,怕她再打三姐。梅不依不饶,还想再打三姐。老谢实在忍不下去,想着我老谢爷爷兄弟五个,父亲兄弟六个,堂兄弟几十个,从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外人还不敢把我老谢怎么样,怎么就拿自己儿子媳妇没办法哪。他借着酒劲,朝一直想打三姐的梅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很响。围观的人群里,响起了叫好声。老谢听了,心想那个龟孙子,生恐打不起来似的。梅惊住了。摸了一下火辣辣的脸。这时,东和秧凑了上来。梅看见身后的他们,伸手甩给了一人一巴掌,说:你们都嫌我死得慢。
老谢扶起了三姐。三姐泪流满面,说不出的委屈和心酸。老谢让她回到屋里去。
梅叫着老谢的小名,大声喊道:赵打人了。
她喊完,用头往老谢身上顶,边顶边耍赖道:你打呀。打死我。
这样一来,老谢还真没个办法了。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梅见老谢软了下来,伸手在他那张老脸上,乱抓乱打。老谢脸上被梅抓得生疼。他转身跑了出去。梅也不去追赶,来到灶窝里,用砖把锅给砸烂了。众人一阵惊诧,都不解地看着从灶窝里走出来的梅。
还没有跑远的老谢,听见锅被砸烂的声音。心想人老几辈,还从没有被砸锅的事。这要传出去,还不全县轰动。砸了别人的锅,就是不给人活路。
老谢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了。他发疯般吼叫道:不活了。跟你拼了。
老谢胡乱在墙角拎起一个抓勾(一种农具),朝梅气势汹汹地奔去。梅一看,吓得慌忙逃走。东和秧忙去拦住。老谢是不忍心用抓勾砸儿子和孙子的。
秧抱住老谢的腰,东要夺老谢手中的抓勾,大声冲老谢喊道:你要干什么。这样会打死人的。
围观的人,见老谢真急了。忙过去劝架。众人拦住老谢同,夺下抓勾。梅刚到院门口,见老谢手里的抓勾已被夺下。马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气焰,双手叉腰,又大骂起来。众人见老谢手里的抓勾已被夺下,松懈下来。老谢猛地一股劲儿,挣脱开来。又跑到灶窝里抓了一把刀冲出来。梅见了,又吓跑了。老谢心想,别看她平时挺猖狂,原来也怕死呀。老谢此时一门心思地想一死了之。这把磨得明晃晃的菜刀,在冬天的夜里,放着寒光,杀气腾腾。他头脑一热,什么也顾不了啦。
几个年轻力壮的人,上前拦住了老谢。抱腰的抱腰,抓胳膊的抓胳膊,像几天前捉猪一样。把老谢死死的按住。老谢动弹不得,手里的刀也被夺走了。不安地挣扎着,嘴里乱喊乱叫着,放开我。大家以为老谢疯了。对一个疯子的要求,当然不能满足。
老谢倔强的身体不停在儒动着。梅又回来了,依然大骂不止。众人纷纷劝她赶快回去。
这时,老张拨开众人,从外面走了过来。他说:放了德才。
然后,又白了一眼东,狠狠地说:东,还不把你媳妇领走。
东恍恍惚惚地走了。站在老婆身后,一声不吭。
梅见在呆在这里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在众人三言二语的劝说中,愤愤不平地走了。边走嘴里还嘟嚷着这事没完。众人散去。院子里立即静了下来。
老谢不想自己在这近古稀之年,又疯狂了一把,又是拎刀砍人,又是掂抓勾砸人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现在他反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坐在屋里,心里堵得慌。老张陪他坐了一会儿。劝他明天再去买口新锅。
老张走后,他一个人弄点了花生米,喝着闷酒。他此时才感到脸上有点隐隐的痛,他用那双粗糙的手往脸上摸了一下,觉得有几条抓伤的印痕。他叹了口气,陷入无穷尽的苦恼里。
一口锅和几片安眠药(下)
6
六叔拖着病躯来看老谢时,他马上从床上起来。六叔说一句话能喘上半天。六叔大病不犯,小病不断。这病难缠得很,治也除了不根。得慢慢养着,一直到离开这个世界。六叔养病如养虎,终有一天,会被这虎吃掉。同老谢养儿子一样,都身不由已。
六叔让老谢去买口新锅,日子总还要继续过。老谢唉声叹气了半天。六叔稍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六叔前脚走,德魁后脚到。德魁是老谢儿时的玩伴,两人关系不错。德魁年过七十,身体干瘦,整天愁眉苦脸,难得见他笑一次。他四子二女,长子年过四十,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落下个终身残疾,生活难以自理。他一直担心自己一旦死后,这个儿子该怎么办。二儿子七八岁时在河里淹死了。三儿子刚结过婚。小儿子十六岁到广东去打工,不知道怎么搞的,和人一起抢劫伤人,被公安打断了腿,坐了两年牢,现在生死未卜。生活的苦难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德魁一向沉默寡言。老谢掏出一根烟,递给他。他摇了摇手。
老谢自己吸了起来,先开口道:三还没下落。
德魁小儿子叫三。德魁听了,嗯了一声。
他俩沉闷地说着话。德魁也劝老谢重新去买口锅,他说:你这点事,跟我相比算不了什么。
老谢没言语。他想自己跟德魁相比确实好了些,自己死后不比再为儿女操心。像德魁那样有点死不瞑目,记挂着两个没有成家的儿子。他想着,不由得又叹息了一声。
干亲家谢德运,从村东北头听到信息也过来了。
老谢看着干亲家,想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呀。隔得那么远,都知道了。恐怕这十里八村没有人不知道谢集村,一个叫谢德才的人,家里的锅被人砸了。死后,怎么见父母祖宗呀。丢人呀。
老谢苦痛地在心里叹息着,愁眉不展。
德运刚坐下,老张穿过村头小树林,也过来了。
四人坐在老谢家一张小桌前,三言两语,间断地聊着。
德运不解地问老谢:你就这一个儿子,大吵小吵地闹了十几年。到底咋回事呀。
这让老谢难以回答,老谢一头雾气,闹了十几年,他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懊恼地说:我的老天爷呀。谁知道到底是咋回事呀。
说完这句,他激昂
德魁听了,沉长地叹了一声气,说道:咋回事。我看就是没钱,穷的闹心。
不待他们搭话,他又接着说:要是德才有个十来万块钱,看梅整天还不围着转,天天爹长爹短的叫。
老谢听了他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老张和德运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德运说:德魁哥这话有理。孩子们也有孩子们的难处。不过,东和梅也太不像话了。人老几辈子,那有砸人家锅的事。砸的还是自己爹的锅。秧也十几岁了。再过两年,也该订媒了。那天我去说说,就是不为老人,也该为了孩子想想。要是这样下去,秧以后订媒都不好订。
三个人听了都赞同地点了点头。老谢听了,又不免为孙子以后的婚事担扰。人家一说起秧可能就得不想起,他娘把人家的锅都给砸了。到时人家该怎么看待这件事。谁还肯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他越想越担心。可不能让秧娶不媳妇,断了香火。
老张接着德运的话,说:梅要是能想到这些,也不会天天瞎胡闹。她应该能想到,自己以后也会有儿媳妇。也会当婆婆。以后的儿媳妇,像她对待德才这样,不知她到时心里啥味。
老谢听了,想着有一天,梅的儿媳妇也像现在这样跟她闹腾,心里感到很畅快。但这天,恐怕自己是看不到了。这时,他又想,不能让这样的命运再摊到儿子以及孙子身上。这是一个循环的命运。自己和三姐从没这样对待过父母,不知又代谁受过。六叔摊上,也不知代谁受过。要知道六叔还没娶上六婶时,父母已死了。老张摊上了,又代谁受过。德魁摊上了,又代谁受过。我们可都是从小命苦,老了又苦命,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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