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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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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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一段流浪的生活。这一住便是好几年,此时孙子也五六岁了。那时老谢虽然五十多岁了,但身体尚好。常跟同村人外出打个零工。农忙时再回来。那几年积攒了些钱,在村头自留地上盖了三间瓦房,用砖排了一个院墙,用木板做了一个栅栏门。好歹总算有了一个家,凑合着一日三餐,日子迁就着过。然而儿子媳妇以及孙子却始终惦念着他老两口。时不时来找一下麻烦,磨两句嘴。孙子一年两季的学费那是肯定跑不了的。每当交学费时,孙子都撵着老谢满村跑。老谢一咬牙,卖了几袋小麦,把钱给了孙子。换来了几天的太平日子。

  要谈起这些事情,老谢总是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抓头挠腮,苦闷中吱吱唔唔也说不出个是非曲直来。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些沉年往事,鸡毛蒜皮的小事纠葛起来。谁也给他们理不清个头绪来。村子里不知有多少远亲近邻去给他们调解,但这些都无济于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好像彼此都有委屈。万般无奈中,老谢只好一走了之。远走它乡去打工。但毕竟年岁大了。家还是要回来的。一回来就又必免不了那些烦心事。而每次回来,儿媳妇总要千方百计的想搜刮一点老谢打工挣来的钱。这时,老谢一般见面时会听到儿子媳妇喊两声爹。老谢不长记性,几句爹叫的他飘飘然。以前的往事种种全都被抛之脑后,钱在衣兜里按捺不住院。一甩手把辛苦大半年的钱给了儿媳妇。

  一般在这个时候,有人看不下去,便来敲打老谢两句。老谢一笑置之。大家因此不知道老谢整天怎么想的。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有人建议老谢跟儿子一家断绝关系,这样一来省得他们天天来找麻烦,搜家里不多的一点东西。老谢在众人面前,也多次下了很大的决心。但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鸡犬不宁的日子,凑合着不想十四五年过去了。老谢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以前实在忍无可忍时,还有力气跟儿子媳妇吵上两句,但此时却只能躲着走了。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老谢蜷缩工地上的窝棚里,沉重地喘息着。受了一丁点凉,不想却如此难以承受。看来人不服老不行呀。毕竟岁月不饶人。在这里干活的人大都是附近的乡亲。老谢家的事,成了他们饭后的谈资。除此之外,也说说其他村的家长里短。

  晚饭时,老谢也没有去吃饭。这时同村的老张叫老谢去看一下。老谢不想去,一怕花钱,二实在赖得动。老张与老谢年纪相仿,遭遇也差不多。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老谢一个儿子,老张三个儿子。儿子多有多的好处,少也有少的好处。老张晚年丧偶。一个人冷冷清清,所以他只要能呆在外面,是不大愿意回家的。在这点上,老谢要比老张好点。至少在家不用自己去做饭。

  老张硬拉着老谢来到街市上。老张高高大大的个子,一脸胡子,黑面孔。由于上了年纪,和常年从事繁重的活,背早已驼了下来。老谢低矮的个子,宽厚的胸膛,显得敦实。但此时他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生活的前景让他乐观不起来。在疾病前,他深深的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将会很黯淡不幸。

  他们来到街上一个小诊所里,量了一*温。医生建议他挂吊瓶。他没同意,拿了点药,便和老张一起出来了。他开始心疼起那几十块钱,药拿在手里总感觉这药值不了那么多钱。但有病不能不看。因此也只能任由他们宰了。这些人跟他儿子媳妇一样,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但又拿他们无可奈何。他一天没吃饭。也不感到特别的饿。像有病必要看一样,饭也不能不吃。他和老张一起来到工地外的一个地摊上,走进帆布棚搭成的饭店里,坐了下来。

  老张去切了半斤猪头肉,老谢要了一碟水煮花生米,炒了一个豆腐。然后问了一下这里最便宜的白酒。老板给他们拿来一瓶二锅头。那是58度的大瓶。

  老张见了有些胆战心惊的。便给老谢说:这一大瓶,我们喝不了。

  老谢咳嗽了几声,喘息渐渐平稳之后,答道:喝不完,带回去。反正这东西又放不坏。

  说完,他问店老板寻问有没有酒盅。老板答道没有。

  他对店老板的答话显得有些失望,自言自语道:没个酒盅,那像是喝酒的呀。

  他先给老张倒了点,再给自己倒了点。他端起杯,抿了一小口。嘴里由于辛辣而发出一种滋滋的声音。一次性的半透明塑料杯在他的手里被握得有些变形。他双手由于天冷而颤抖个不停。舌头被辣得不停在嘴里打转。

  他放下杯子,瞟了一眼正在发愣的老张,说:喝呀。喝了身上就暖和了。老张在他的催促下,举起杯,一饮而尽。他眯缝着眼,笑呵呵地瞅着。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的岁月里。那时有个头疼发热,从来都不去看,挺一下就过去了。但现在看来,很多事情是挺也挺不过去的。老谢凭空想着,开始回过头去看自己走过的人生之路,第一次感觉到有那么点怀念之情。但又不那么确定,因为在他年少时的记忆里,挨饿的日子太多了。他一直在想,自己之所以长这么矮的个子,都是吃不饱,给生生饿出来的。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感慨了一声。然后若有所思沉重地说道:人活着什么劲儿哪?

  老张听了没言语,冷笑了一声。

  他接着说:我们都是些人见人烦,没用的东西了。把孩子养大了。自己也没用了。

  老张依旧没有答他的话。

  他见老张不答话,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闷地喝着酒。

  过了很久,老谢终于忍耐不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对老张说:孩哥。你比我好多了。

  老张小名叫孩儿。比他大了几岁,他习惯性地叫老张孩哥。老张听后,心里不大爽快,阴沉着脸,拉着很长的音,反问道:我比你有啥好的。

  他怔了一下,仔细一想,似乎彼此也差不多。但话已出口,总要说出个道道来,他略加沉思说:你孩子多。一个不管你的事。还有两个。两个不管,还有一个人呀。总不会都不管的。

  老张听了,冷冷地笑了笑。然后,长叹了一声,说:一家不知道一家的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老谢有同感,连忙点头应道:是呀。是呀。

  老张家原来离老谢家很远。后来,老张小儿子结婚后,老张被清理出家门。他只好来到村头和老谢一样,在自家自留地上搭了两间房。人年纪大了,什么也不讲究了,有个栖身之地就很满足了。也许有一天一闭眼,睁不开就过去了。或者有一口气咽不下去提不上来,也就过去了。凑合着过吧。老张多年前断然想不到儿孙满堂的自已,晚景会如此的凄凉。这时,他想起前几年走在自己前面的老伴,不免潸然泪下。他想早死早脱生。他没有上过学,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所以,他始终坚信人是会有来生的。

  老张想到这儿,气愤地说:做孽呀。

  老谢为他近似吼叫的声音,和恐怖的神情,吃惊不已。他不知道老张这是怎么了。他也没有问。

  过了一会儿,老张情绪平息下来。他们把酒喝了大半瓶。老谢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面。然后,结帐付了钱,老谢要了点开水,把药喝下去。拎着半瓶二锅头,走了回去。

  感冒过了几天便好了。但老谢经历那次病之后,身体与精神每况愈下。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变得沉默寡言了。他知道自己只能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但生活不容他停下来。活着一天,就要吃饭。这都要靠那一双布满老茧,不再坚强有力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支撑过五六个人的生活。但现在看来,却难以支撑起他走到尽头的人生。风烛残年,这四个字,他想不起是从广播上听的,还是戏里听的。也许正是形容眼下的自己。

  2

  风雪在一个平静的夜晚,降临到老谢打工的工地上。一群人清晨醒来,傻傻地呆在木板房里,瞅着外面铺天盖地的雪。雪依然在下,一点也没有停下的迹象。众人一点头绪也没有了。吃过早饭,年轻人在房间里打牌下象棋。老谢则蹲在门口,遥望着天际凝神发呆,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廉价的烟。他看不懂纸牌怎么打的。他想要是现在这里有副骨牌该多好呀。四个人打,打一毛钱的。一天没有多大的输赢。既打发了时间,又愉快了心情。但这里没有。再说真有,这些年轻人也不会打一毛的。

  这是轻松的一天,大家却六神无主,并不轻松地过着。来这里就是挣钱的。现在下了雪,不能挣钱,还不如回家算了。一般这样想的,都是些年轻人想老婆了。老谢却不想回去。在这里呆一天,便清静一天。至少不会发生儿媳妇,指着他鼻子骂的情景。在这里可多少挣点钱,也躲得个清静。他不由得想老婆现在在家不知该遭什么样的罪受哪。他此时想起前段时间老张无意中说的那句做孽呀的话。想来也是,儿子是自己生养的。现在他们这样对自己,怪不得别人。自己做孽自己承受。但孩子小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长大会是这样。早知这样,不如早把他掐死算了。人没有前后眼。这些本就是想不到的事情。

  老谢和老张在工地上坚持到了最后。那时地冻天寒,根本无法施工。他们俩随着众人开始返乡。两身换洗的衣服随被褥一起分别装进两个编织袋里。肩扛一个,手拎一个。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汽车站奔去。

  在车站附近十来个人分头吃了东西。便上了车。老谢一上车,就晕乎乎的睡着了。一觉醒来,车到了县城。他迷迷糊糊地跟着众人下了车。天上没有太阳,也不知现在几点几分了。下了车才感到彻骨的冷风,他裹紧了冬衣,用手摸了一下头上的帽子。迟疑了片刻,才拥进人群里去找自己那两个编织袋。

  一到县城里,众人便分开了。他和老张一起坐车回了乡里。他们无暇去看这个县城里的变化。在他们眼里不管怎么变化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了。他们享受不到,也看不到。在乡里下了车,他们抄小路走了回去。半路上感到有些累,身上也出了汗。他们不敢停下来,硬撑着走了回来。

  在村头,老谢对老张说:孩哥,今到我哪儿喝茶吧?

  老张淡淡地答道:不用了,趁天没黑,我带袋麦去打面。

  老谢没在说什么。两人从村头的自留地斜穿过去。各回了各家。

  他遥望一眼,见村中的人家都紧闭着大门。他推开木栅栏门,走进去。见到一只母羊领着几只小羊羔在院中吃玉米秸,见了老谢咩咩地叫了两声。他听到这柔和的声音,心头暖暖的。他想它们比人有情。他把行李扔在了院中架子车上,又到猪圈去看了一下。见临走时买的三只小猪此时已很肥壮。过年时可以卖了。他看着心中一阵喜悦。他来到灶窝里,倒了一碗开水。然后躺在灶窝里的麦秸杆上休息。等水不那么热了,他端起来一饮而尽。站起来走了出去。

  站在院落里,看着外面的自留地上一排排大小不一的杨树。地上还有没有扫静的树叶,此时经过风风雨雨全腐烂得没有形状了。天在他怅惘中黑了下来。他见老张的那两间房里没有灯光,想老张去打面还没有回来吧。他的目光又回到院中载的几棵杨树上,只几年的工夫,这杨树已有碗口粗了。前人载树,后人乘凉。但现在载树已不是为了纳凉,而是要用它们来卖钱。他想自己是等不到花这些树卖来的钱了。

  老婆走来时,见到他,愣了一下,然后才平淡地说:回来了。

  回来了。老谢同样平淡地应了一声。

  他瞧见老婆头上缠着那块不知顶了多少年的兰色头巾。一张脸上,皱巴巴的。眼睛仿佛天天没有睡醒似的,一点光彩也没有。穿着厚厚的衣服,显得笨手笨脚的。走起路来,似乎迈不脚步,缓缓地向前移动。他想起四十年前,眼前这个女人不是这样的。当时也想不到女人到了这把年纪,都一样,根本没有好看不好看这个叫法。全都一样难看。年轻时,曾经常常几个人一起摆话谁家的小媳妇好看。很多他们曾经谈论过的人永远消失了。他想或许在未知的一个夜里,自己就不声不响地走了。

  老婆拿钥匙去开堂屋门。老谢走了进去。他想找块镜子,照一下看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老婆站在一旁不解地看着他,但没有张口问他。他有些失望,徒劳地坐在床头。痴痴呆呆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东西。

  老婆站了很久,他们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这时老婆婆说:我去烧茶。

  老谢嗯了一声。他感到有些劳累,便脱了鞋上床睡觉。老婆走了出去。

  喝完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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