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与刀- 第12部分

各安其位（5）
一般家庭的客厅里都会摆着与六七个最近去世的先人的灵牌，人们在这里祭拜祖先，这与神社不同。在日本所有社会阶层中，人们每天都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祭祀过世的父母、祖父母以及其他近亲。祖先面前会供有食品，祭坛上供奉灵牌，类似于微型墓碑。18【18萨评：日本的祖先牌位旁边还有供奉一个小盅的习惯，每天家里饭熟时，就要用这个小盅装一点饭，作为祭祀，意思是祖先虽然亡故，还是和家人一起吃饭的。】不再有人去重新刻写墓地中曾祖父、曾祖母的墓碑上的文字，人们甚至会迅速忘记三代之前祖先的墓地。日本的家族联系很淡薄，接近于西方国家，也许和法国在这一点上最为相近。19【19萨评：西方对于血缘亲戚关系大多没有东方热心，为何单独拉出法国人示众？】
　　因此，日本人的“孝道”只是局限在密切接触的家庭成员之间。最多也仅仅包括父亲、祖父，以及伯父、伯祖父及其后代，意思是每个人应该在这个团体中根据自己的辈分、性别、年龄来确定自己的地位。大户人家的范围可能大一些，但往往会分成几个独立的分支，然后次子再另立门户。在这个狭小的家庭范围内，对于“各安其位”有着明确的规定。只要长者还主持家务，其他人就必须绝对服从。甚至今天，即便是一个人已经养育了几个成年儿子，在他的父亲还未正式停止主持家务时，凡事都必须向年迈的父亲请示，获得他的允许。即便是孩子已经三四十岁了，父母还是完全安排他们的婚姻。20【20萨评：这其实反映了日本的父权与夫权之强大——在他们老得离开岗位之前。】父亲作为一家的男性之长，用餐时他首先享用，沐浴时也是他优先，21【21萨评：这在中国人可能有点儿不好理解，需要解释一下，日本人传统上用浴缸洗澡（虽然事先要淋浴的），全家人共用一缸水。所以第一个洗的水最干净，最后一个洗的呢，那就不好说了。】全家人在向他鞠躬时，他则只需点头受礼。在日本有一则流传甚广的谜语，用我国的解谜形式来解释就是：“为什么儿子向父母22【22萨评：应该是父亲，日本传统中母亲没有多大影响。】提出建议就像要求和尚头上蓄发一样？”（佛教僧侣必须受剃度）答案是：“不论他怎么想去这样做，都不可能。”
　　“各安其位”包含着辈分和年龄上的差异。日本人在说自己非常困惑时，常说“既不是哥哥又不是弟弟”，就像我们说的“既非鱼又非鸟”一样。对于日本人而言，长子保持兄长的气魄就应该像鱼在水里生活那么自然，因为长子是继承者。去过日本的旅游者们往往会提到“日本的长子很小就表现出了责任感”。23【23萨评：如果看今天日本的王室，也会有这样的感受，太子德仁是长子，他弟弟秋荻宫亲王是次子，两人的气质就截然不同。日前德仁太子因为妻子不能生男的问题和天皇闹矛盾，有人怀疑日本王室会更换太子，这即便从两人的个性来说也不大可能。因为德仁和他弟弟秋荻宫从一生下来，培养的方法和建立的气质就不一样，骤然更换，要秋荻宫做好太子那份活计谈何容易。】长子几乎与父亲一样拥有相同的特权。在过去，弟弟肯定会早早地就依赖长兄。现在，特别是在农村和乡镇，按古老规矩，长子要留在家中，弟弟们或许会走出家门，到社会上去闯荡，接受更多的教育，取得更多的收入。但古老的等级制观念仍然十分强大。
　　甚至在现今政治论坛上，在大东亚政策的讨论中，这种遗留下来的兄长观念也清晰可见。1942年春天，就“共荣圈”问题，陆军部的一个中佐发言人有如下观点：“日本和他们是兄弟之间的关系。要使占领地区的人民都清楚这一事实。不要对被征服者体谅过多，否则他们会过度依靠日本人的好意，这会对日本的统治产生不利影响。”换句话说，在对弟弟作决定时，哥哥拥有绝对的权威，在强力推行这些事时不必“过多考虑”弟弟的意见。24【24萨评：其他国家也不要误会日本是要强调双方有“兄弟之谊”，伪满皇帝就曾为日本所说的这种兄弟之谊激动不已，后来才发现完全和自己想象的不同。因为日本的文化中，长兄是权威的象征，日本所说的“兄弟之谊”，实际要说的是要其他国家在日本面前做儿皇帝。】
　　

各安其位（6）
不论年龄大小，一个人在等级制中所处的位置还和他的性别有关。日本妇女要跟在她丈夫身后走路，25【25萨评：而且他们走路的方式也不一样，日本男性要求大步而行，表现其威严，女子要小步趋进，展示其服从。看日本电影就可以发现这两者的区别。】而且她的社会地位也比丈夫低。即使在有些场合她们穿上西服，与丈夫并肩同行，进门时走在丈夫前面；但是一但换上和服，就必须退到丈夫的身后。在日本家庭中，女孩子只能循规蹈矩，而礼物、关心和教育费全都用在了她兄弟身上。即使有几所为青年女性开设的高等学校，那里的课程也是以教导礼仪和举止规范为主要内容，而就严格的智力训练而言，则根本没法与男性学校相比。26【26萨评：二战前日本女校最热门的专业就是“家政”，就是教学生怎样做家务。所以她们学习的目的不是将来从事某项工作，而是相夫教子。】一位这种学校的校长曾经建议，为那些来自中上流家庭出身的学生教授一些欧洲语言的知识，其目的是使她们在帮丈夫掸掉书籍上的灰尘后，能正确地插入书架，放回原处。
　　但是，与亚洲其他大多数的国家相比，日本妇女还是拥有很大的自由，而且这也不仅仅是日本西化的一种表现。比如，她们不像中国上层妇女那样必须缠足，她们可以自由进出商店，在大街上行走，无须将自己深藏于家中等等，这些都让印度妇女惊叹不已。在日本，妻子进行家庭采购，执掌财务支出。如果出现财务吃紧的情况，她就挑选一些用品送进当铺。家庭主妇管理着家里的用人，对儿子的婚姻也有很大的发言权。当了婆婆以后，更是严格管理家庭事务，仿佛自己前半生从未当过言听计从的儿媳妇。27【27萨评：基本评价正确，日本男主外而女主内，妇女在日本的地位是名副其实的“半边天”。只不过日本的天不是按照左半边和右半边分的，而是按照上半边与下半边分的，日本妇女那一半，恰好在下面。】
　　在日本，辈分、性别和年龄形成了极大的特权。但是，这些行使特权的人与其说是独断专行，倒不如说他们是代表这些因素来行使权利。一般父亲或兄长要对所有家庭成员负责，无论活着的、去世的以及将要出生的家庭成员。他必须作出重大决策并贯彻下去。但是，他并不具有无限的权力，他的行动必须对家庭的荣誉负责。他必须使儿子及弟兄们能牢记该家庭的遗产，包括精神遗产和物质遗产，并要求他们成为合格的继承人。即使是一个农民，他也要祈求祖先能够保佑他的高尚品德。他的阶级地位越高，他对家庭承担的责任就越重。家庭的责任要高于个人的要求。28【28萨评：所以二战中一些疯狂而残忍的日军将领，生活中又往往是清廉而勤勉的，似乎又不像能做出这样坏事的人。如此矛盾的人格体现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因为他们在做那些疯狂而残忍的事情时，自以为是为了日本民族的“责任”而做，所以丝毫不会感到不安。】
　　在遇到重大事件时，不论门第如何，家长都会召集全体家庭成员进行开会讨论。例如，对于一个有关婚约的会议，家庭成员可能会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参加。对于决定过程，大家都有发言权，并不是因人的地位高低而有区别。一位妻子或弟弟的意见也可能改变决定。当家人如果不考虑其他人的意见，则会使自己面临重重困难。当然，对于有关自己前途和命运的事情，个人可能不会完全依从于会议的决定。但是，长辈们会竭尽全力要求晚辈们完全服从家庭会议的决定，就像他们当年一样。29【29萨评：这里面带有对日本习惯的美化，估计是日本俘虏见到美国文明后为了表示日本有同样的文明而加以误导的。在一个只有父亲和儿子的日本家庭里，也可能出现这样“民主集中制”的会议，但到了较大家族，或者到了社会上，这种大会其实只是用来宣布结果而非讨论。在大会上出现针锋相对的争吵局面，被日本人认为是对秩序的挑战而难以适应。日本人是典型的“会上不说，会下串通”。唯一的例外是日本的国会，甚至可以拳脚相加，互泼凉水，但那更多的是政治家在作秀吸引镜头罢了。真正关键的决议，还是在议会之外就已经得出了结论，然后到议会走个形式。至于会下串联的巧妙，受东方的传统影响，日本历史上的合纵连横之巧妙，阴谋诡计之普及，连发明了“纵横家”一词的中国都要惊讶。】普鲁士从法律和传统上给予男人对妻子和小孩的专横权利，而上述日本家庭要求的约束力则在法律上和习惯上都与普鲁士的不同。它的强制性并未减弱，但效果则不同。日本人并不在家庭生活中学习对专制权威的尊重，也不培养对专制权力屈服的习惯。30【30萨评：日本的这种教育用潜移默化来说更为合适。比如，在日本的幼儿园或者学校，传统上对强者称王称霸采取放任态度，自然让孩子养成尊敬强者的习惯——虽然从我们外国人看来，拳头和公理相比，对后者的尊重更重要。】无论要求多么苛刻，每个成员都必须以最高价值的名义服从家族的意志。因为这个决定与每个人的利益生死攸关，这是以共同忠诚的名义进行要求的。31【31萨评：正因为日本人把对于权威和强者的服从视为理所当然，所以很少像中国人那样问：“他凭什么……”好的一面是这样互相扯皮的事情少了，坏的一面是如果这种决定是错的，日本人纠正它的机会也就非常有限。】
　　

各安其位（7）
所有的日本人最早都是从家庭中学习等级制思想的。人们通过在那里的学习，把自己所学的东西应用到经济和政府等更为广泛的领域。他懂得，要向“适得其所”的人表示所有的尊重，不论这个人在一个团队中是否真正具有支配权力，只要他的地位高于自己。32【32萨评：罗马的独裁者苏拉曾经说：“这么多的奴隶啊，总会找到主子的。”对于一个传统的日本人来说，成为一个完全自由的人是件可怕的事情，他需要给自己找个上司，需要在社会的等级制度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否则就有被作为社会垃圾抛弃的危机。这一点和很多中国人习惯于“找组织”有相似之处，但是又有点儿不同。中国人找组织是因为相信组织可以庇护他，为他解决问题；日本人找组织是因为习惯，需要有个人管理他。】即使是一个男人受到妻子或者弟弟的支配，也应受到正式的尊重。尽管有人在幕后操纵，但特权之间形成的外在界限也不会受到破坏；同样，外在界限也不会为了迎合实际的支配权而有所改变，等级制依然是不可侵犯的。这种现象有时甚至会给人们提供一些策略上的便利，比如他们没有正式身份但却可能掌握实权，这样就有可能保全自己。日本人从家庭生活经验中懂得：要作出一项决定，其最令人信服的理由就是让整个家庭相信这么做可以维护家庭的荣誉。这种决定并不是偶然成为家长的专制者强加于人的命令。日本的家长更像一位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受托人，这些财产对所有的人来说都非常重要，它要求每个人的意志都服从要求。虽然日本人在家庭中很少使用暴力，但人们并不因此就不服从家庭的要求，也不会因此就不太尊重身份地位比较高的人。33【33萨评：日本人的确很少在家庭中使用暴力，比如爸爸打儿子屁股这种事儿就不多见，但这不是因为日本人人情味重、溺爱孩子，而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不合规矩，破坏了家庭的和谐。日本的家庭暴力在另一种情况下达到极端，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给子侄丢下一把刀，令其自尽来达到某个政治目的，或者维护家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