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好东西是在广场,一辆侧翻的汽车里找到的。那是辆白色的救护车,喷着红十字标志。我在车里一阵翻找,找到几个急救箱,里面有口服的葡萄糖和淀粉营养剂。把他们全都吞下去,胃部立刻感觉到一阵刺痛——它好似老旧的机器重新获得了燃料,慢慢发动起来。
此外,还有包“中南海”和一只zippo。不知是否车子的主人留下来的,这可真算救命仙丹!
肚中有了点东西,又深深吸了一口烟,脑子却还是麻木的。我差不多坐到关节都凝固了,直到——“救我!”
这声音一下子劈进脑海,把我激得跳了起来。四处环顾却连半个会动的生灵都看不到。正当要重新坐下时,更加清晰的呼喊再次传来:“我需要你,你在哪里?”
这是妙舞的声音,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叫一声:“我在这里!这里!”同时拼命挥舞手臂,四下寻找她的身影,直到脚下发软被死尸绊倒,才不得不沮丧地承认,那声音只是脑海里的幻想。
可是也许这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是真的。妙舞可以影响我的脑波,这是她发出的,只有我能够接收到的讯息。我的女神正在城里某处受苦,期待她的奴仆能够前来,斩断一切邪恶。
“这是真的。”我对自己说,“相信吧,你这软蛋。若你不信妙舞还活着,那么又何必再战斗下去?无论如何,城市已经没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救自己,和妙舞。”
还活着的妙舞。
请稍等片刻,我会来,一定。
整个上午,我不敢出市政府,只在广场上乱转。如果要逃离城市,汽车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恨我从未学过电影中的角色那样,随便找辆汽车,拉出电线一触便可发动的本事,更何况一旦出了市政府,路上难保不被丧尸袭击。
除此之外,食物和水都是大问题。如有可能,还需要换上干净利索的衣裳,丢掉身上这套破烂——还需要更加强力的武器,以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丧尸。虽然到目前为止,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可是我仿佛能听到,无数渴血的喉咙正在发出咕哝。
过了中午,还是一无所获,我决定冒险进入市政府大楼。
和上次来时相比,大楼旧得吓人,好似在另一个时空度过了数百年时光。扑面而来的蛛网,吱吱哑哑的大门,碎裂的玻璃,还有走廊里无风自动的漫天废纸,都叫人毛骨悚然。
毫无疑问,即便在楼梯地转角突然跳出一头丧尸,也不会让人感到有何奇怪。
可是没有。
我从一楼顺着楼梯爬到六楼,只看见一间间办公室里,摆放着杂乱的办公用品,还有喝了一半的茶和打印好的文件,都积着厚厚一层灰尘。好似原本正在工作的人,一瞬间被夺去了生命。
可是那些尸体,或者说丧尸在哪里?难道全离开了城市,向整个世界扩散?
叹了口气,正要离开面前的房间,无意之中却看见墙壁上有数个凌乱的手印。
这灰尘想来也是这两日结的,能够在这上面留下手印,可见不久之前也有人来过了。
或者,丧尸回来过。
窗帘呜呜地掀了起来,刮进一阵阴风。我吓了好一大跳,却听楼上传来了个尖细的声音——“救命呀!”
这是人的声音,丧尸决不会这样叫的!
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手心一下子冒出了热汗,攥了攥消防斧,好似掌握了无穷的力量。那人又叫了一声,这回却听不出是什么意思,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七楼。
七楼是市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特别宽敞豪华,所以也显得格外破落。走廊一边只有四个房间,中间就是市长办公室。此时,有个人正狼狈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看到我之后,一时愣住了。
这人正是前几日被我劫持过的李真副市长!
虽然不齿他的为人,可是在这个时候,只要是个活人,哪怕再怎么罪大恶极,也是好的。
他满头都是油汗,双手却被一副手铐反扣着,大约扣了很久,手腕上一圈皮已经擦破,变成两个红圈。他也认出了我,高声叫道:“方平救我!”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炸出一声枪响,李真应声倒地。
能够用枪的,自然也不是丧尸,我叫了声:“什么人?”小心地进去。只见宽敞的办公室里,有个衣衫肮脏、头发披散的人陷在办公桌后面的真皮沙发里,手上还握着一支正冒烟的枪。
我到的时候,他正试着把手枪塞进嘴里,一见到有人进来,又把手枪取出来,好似有些不好意思,颇具威严地问道:“你是哪位?”
他说这话的时候,口吻颇像电视上经常可以看到的本市市长高行周,可是高市长却绝不会这般颓废和苍老的,说他是高市长的父亲,大约还像些。
但这个时候,还坐在市长办公桌后面的,除了市长本人,大约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我道:“我叫方平,半个月前发现本市正在流行瘟疫,于是被你的人抓了起来,关在市府里。”
他吃了一惊的模样,昂起头来道:“我怎么不知道?”随即又颓丧地垂下头去,摇头道,“罢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否则也不会搞得临州城变成这副模样。年轻人,趁现在日头还大,快逃吧。夜了,便来不及了。”
高市长这个人,在坊间的风评里,实在还不能算差。因他在就任期间,既没有爆出经济上的丑闻,也没有包二奶,反倒还为城市建设,做了不少有力的工作,这在当今的官员里,也算不多见的,很前任王市长比起来,更是天差地别。平日里如果见到他,我心里说不定还有些崇敬。
现在只剩下鄙夷。
说到底,他是这座城市的主官,无论公司再怎么势大,李真那样的人再怎么腐败,黑道再怎么强横,只要他在疫情初现的时候及时向上级汇报,那便不会酿成惨剧。这城中数百万生灵,岂非都是为了他这一个“保持和谐”的决策,枉送了性命。
我不动声色地问道:“您呢,市长?”
他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怔,抚摸着手中的枪,喃喃道:“我不走了,自从来到这座城市,就没有打算再离开,原想在这里退休的。我爱这座城市,我想她好,想她成为全国、全世界最美丽的城市也许是错了吧?年轻人,也许你在恨我,恨我当时没有向上级汇报,反而把消息封锁起来,搞得现在不可收拾也是没有办法我会付出代价的,年轻人。”
他重新把枪管塞进了嘴里,正要开枪。我俯身上前,握住了他的枪。
“高市长,请听我说一句,好吗?”
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终究顺着力把枪再次抽了出来。
“除了死,没有办法赎罪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高市长,我只是想和你说,无论你的出发点是什么,这场瘟疫是在你的默许下长成的。外面变成丧尸,正在游荡的人,那些把你当成父母官的人,每一个身上流出血,掉下肉,都有你的责任。那是几百万生命!”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却没有反驳。
“你也许以为,死,可以赎罪,就算付出了代价,可以获得死者的原谅。我告诉你,不。我不能代表别人,我只能代表我自己,我鄙视你,憎恨你,我想要一寸一寸剐下你的肉,可是那样也难消解心头的恨!即便你死一万次,我也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这个人渣。你比那些贪官污吏还要可耻百倍。”
“你有理由憎恨。”
“高市长,你就要死了,可是一切没有结束。你不要以为死掉就可以逃避一切。如果这世界上有鬼魂,那么几百万惨死的幽魂正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如果这世界上有地狱,那么你必将堕入最深的牢笼,受尽一切苦楚,永世不得超生;如果這世界上有轮回,你将永堕畜道,变成最低贱的虫豸,绝没有再次成人的机会——这是我,一个临州市普通市民对你的诅咒!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我重新把枪插回他的嘴里,枪管擦过牙齿,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他的身后是一道落地玻璃,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清半个城市。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落地玻璃上出现一块红色的扇面。那些血和脑浆泼在玻璃上,又渐渐向下滑去,变做一条一条的栅栏模样。
好似一个血色的牢笼,死死困住了城市。
活鬼噬城第七节难兄难弟
房间里不知为什么响起了一阵风声。仔细寻找,才发现原来是那颗射爆了高市长脑袋的子弹,击穿落地玻璃,留下一个弹孔。风,正从这个小孔吹进来。
很冷。
窗外,城市有气无力地卧着,好似溶化了一半的冰淇淋。几条主干道被扭曲的汽车堆得严严实实,目力可及处的一座立交桥,坍塌了一大半。瞧了半天,没有看到一个活动着的生物,哪怕丧尸。
我忽然有些明白鹿毛繁太的意思了。他把我关在市府里面,大约就是想我在本市最高权利中心,亲眼看着城市毁灭吧?他大约以为,这样一来,我便将受到内心无限地折磨,来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上他的当了。
他猜对了一半。我确实无比痛恨自己,可是首先,我会想办法活下去,然后找到这人,鹿毛繁太,轰爆他的头。
我把手枪从热气腾腾的脑浆里捞出来,甩去上面的残渣,枪里还剩四发子弹。这时候,背后传来了小声的呻吟——应该被打死的李真,居然慢慢蠕动起来!
他并非被丧尸传染了病毒的,难道也会复活么?我浑身一哆嗦,忙拾起靠在办公桌旁的斧子,斜步移了过去。李真一边痛呼,一边扭过头来,看到我已将斧子高高举起,吓得大叫起来:“别杀我,别杀我!”
他还会说话啊!我心里一颗大石落地,再细看他背后被击伤的地方,原来里面还套了一件防弹背心的。
这件背心制作极为轻薄精巧,难怪高行周没有发觉。李真把话重复了几遍,哭得连鼻涕都出来了,哪里还有大官儿的模样?我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极强的厌恶:这条狗腿子,终于也被他的主子抛弃,吞了苦果,到这里来哭又有什么用?那些被害死的市民,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他一边哭一边道:“背后痛煞啦,站不起来,拉我一把,拉我一把!”
我揪起他的头发,这才发觉那一头浓密的黑发是假的,底下只有三两根枯萎发黄的鸡毛。只好拎着他的衣领,把人拽了起来,按到办公桌前,让他看着高市长已经四分五裂的脸,我道:“市长已经自杀了,你也一同去了吧?”
他双手被铐住,两条腿在半空中乱蹬,急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求求你老方,方先生!方老板!方爹爹!”
我按着他的脑袋,在办公桌上大力敲了几下,好似给整个城市磕头,也许是流了一点血吧,他忽然高声尖叫了起来,道:“我女儿也死了!我老婆也死了!”
我的身子一下子僵硬住。
他的女儿,也就是那位名满全国的“女星”秋秋,虽说谈不上什么好印象,可到底是一条鲜活乱跳的人命,也便这么去了。
还有无数人也已死去,这个时候即使杀了李真,又有什么用?
我苦笑了一声,放开了他。他一下子窜到了墙角,显出十分害怕的模样,等看到我拿起斧子,缩得更加小,好似一头灰老鼠一般。
“别杀我,啊——”
我一脚踹翻他,把背后的手铐链砍断。虽然两个环子还套在手腕上,活动倒是没有大碍的。
他惊魂未定,脸色潮红,只是不住喘息。直到递了一根烟过去,他颤巍巍接过,吸了两口,脸色才松快几分。
“听着,李真,你和高行周一样是条人渣。既然你不愿意像他一样自杀,我会亲手把你送上法庭,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得逃出城市。规则只有一条,这边我说了算。如果不同意,现在就可宰了你。接受吗?”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很好。”我拍拍他的肩膀,“告訴我这两天发生的事,特别是有关瘟疫的事。”
他吞了口唾沫,神色凄然道:“我被那老狗高市长铐住,已经两天了,一直和他关在这里,实在不知道别的事情。我也没有料到瘟疫会这般厉害,难道我还会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么?都是被COV骗了!那大概是十几天前吧,市府议定采用小规模的隔离法来对付瘟疫,可是没有料到瘟疫传播得如此之快,前几日每天还只有几百感染者,到后来简直上万了。直到三天前,再也收不到各处的讯息,市府门口大街上,那些那些死人开始明目张胆地走来走去,咬人”
我冷笑道:“你的主子没有来救你么?”
他老脸一红,道:“现在说这还有什么用?那些死人倒不十分厉害,只是人数众多。市政府里的警卫连都敌他们不过。老高又不知发什么疯,要把我铐在这里,说是我提议的不要向上级汇报,我得给全市人民赎罪。真是幼稚,死都死了,活着的人还不该好好活着么?嘿嘿,老方,我若不活着,将来谁来指控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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