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呼一口气,控制住自己即将僵硬的身体,爬上了手术台。六根金属锁立刻将双手、双脚、脖子和腰牢牢锁住。
手术台下的轴承开始无声地运转,将我送入黑暗的“棺材”当中,最后发出“叮”的一声,我便被密封在这狭窄的空间里。
四周围绕着一圈一圈的红色管道,散发出微不足道的热量。
黑暗领域悄然无声,唯有身体下方有一处管道,正在缓慢地释放氧气,使我不至于缺氧而死。这是可以听到的唯一声音。
在这寂静的环境当中,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围绕着我的红色圆环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同时发出亿万数量级的绝对能量。
红环越转越快,本身色彩也随着能量的提升而变化,慢慢地变成晶莹的乳白色。
能量不断灌入我的体内,和早先注入的神秘液体发生奇妙的化学变化,产生人类最原本的力量,一同轰击每一个器官的每一个细胞。
我感觉自身体最核心的地方燃烧起熊熊大火,片刻便使人烧灼起来,每一条神经直到末梢都不可制止地颤动。
一下子好像身处十万米的海底,全身都被压缩到一点;一下子又好像要爆炸开来;全部神经和血管一起鼓动,将皮肤彻底撕裂。
脑中早已一片沸腾,将各种疯狂的命令通过扭曲的神经传送到身体各部位。
所有腺体拼命分泌激素,所有器官和肌肉全都重新组合,力求将所有能量在这一刻全部挥霍殆尽。
心脏的跳动仿佛地震。
脑中突然幻象缤纷,出现无数奇异的景象,将我这简短的一生如同电影般重新播放出来。
父亲的葬礼王老师的脸和空荡荡的裤管展教官对我充满关怀的责骂我曾参与的任务亲手杀死的敌人
画面最后定格在含辛茹苦将我养大的阿妈身上,阿妈苍白的脸在寒风中凝起冰霜。
她现在应该可以走动了吧?
轰!轰!轰!
仿佛数十颗核弹在我体内爆炸。能量全都传数到脑中,将身体完全改变!
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全身所有的毛孔都流出血来,口中吐出白沫,瞳孔也随之放大。
五感突然从这具躯体上抽离,穿透厚重的金属壁,在整间实验室里游荡。
我“看到”实验仪器上的数据波拼命上下舞动,红色的警报灯已经亮起,代表生命指标的各项数值却不断下降。
数十名实验人员惊惶失措地跑来跑去,力图找出挽救的办法。
洛博士一脸沮丧地跌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这口巨大的金属“棺材”,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
一股温暖但又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人缓缓向上托起,我仿佛看到了天空中五彩缤纷金光灿烂的乐园,在那里我将永远享受从未有过的童年。
但是我多么想看一看阿妈重新站起来的样子,我是多么想也让阿妈看看强壮的儿子啊!不能死,不能死,不能就这样死去!
我挣扎着从虚幻的乐园中跌落,重新回到了冰冷黑暗的“棺材”。
我不能死。
我不能。
我不。
我
妖夜荒踪第一节除夕恶兆
昨夜开始下了二一四五年的第一场雪,到今天早上的时候,世界已经变成洁白的一片。地上偶尔可以看到红的绿的炮仗碎末,这是性急的孩子们等不及除夕到来,提早拿出武器互相开战。空气清新得不可思议,混杂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像檀香一样使人心境平和。
呵,生命中的第二十四个除夕,也是七年来头一次度过的除夕。
驱车缓缓驶过结冰的街道,小心避开为数不多的几个行人,他们大多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见到车子开过来都笑着避开了。在这个盛大的节日,大家的心情不错。
到了体育场路,我停车进超市买了些吃食。一位老妇人不好意思地向我借会员优惠卡,我打听到她的住处,和我的目的地顺路,干脆把她送回了家。
也许我是太孤独了,或者多一个人坐在车里会比较暖和一些。
半个钟头后,我驶进了公司。公司很大,特别是被白雪覆盖之后,挺像西北的无名小镇。
今天是年三十,外地来打工的同事差不多全回老家去享受他们一年的劳动果实;领导层的老外瞧大汉的农历新年眼馋不过,也趁着机会出国度假,到热带国度避寒去了。
当然,还有不少人,贪图颇为丰厚的加班工资,或在老家举目无亲,留了下来。他们准备在下午搞一个茶话会,大伙聚聚,晚上时间则留给鸡肋一般的春节联欢晚会。
我踏上职工文娱中心的阶梯,拉开两道厚实的棉帘,热气和音乐立刻扑面而来,将身上的寒气全部驱散。
小礼堂里稀稀拉拉坐了没多少人,地上满是瓜子皮和桔子皮。台上一个我不认识的胖汉旁若无人地吼着,声音通过质量低劣的音响扩大传出,犹如鬼哭狼嚎。
台下听众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一个小姑娘爬到椅子上大叫:“阿爸,再来一个,真好听!”身后一名妇女急忙将她拉住抱在怀里,小姑娘的腿在半空中乱蹬,发出了一串笑声。
看来茶话会已经结束了。
我微微有些失望,转身想要离开。一个姑娘突然从门帘后面钻了出来,鼻子里喷出白雾。
“哈,你真的在!”
这是和我同一班组的郑小薇,安徽姑娘。我记得她家里父母都在,不知道为什么不回去过年。
她正要和我说什么,台上的胖汉猛地喝了一声,耍了个花腔,可惜到最高音的时候没有屏住,变成了尖尖细细的假声。
“哎呀呀,怎么这么难听?我家里杀猪都要好听一些,你还受得了!”
眼看那胖汉的家属都回过头怒目而视,我急忙把她推出小礼堂。
“不好意思来得晚了,都散场了。”一路走我一边说。
“哪里会散场?这种土气的茶话会谁要参加了,都是不认识的人。我们运输部的在后面包了一只大包厢,正唱呢。后来说是你迟了,我怕你还在大礼堂里傻等,就来看看,果然!你不会打个电话?”
她拉过我的手,朝文娱中心后面的卡拉OK走去。天气干冷干冷的,我们两个都有些脸红。
卡拉OK里果然要热闹许多,走道两边的包厢已经被公司下面大小七八个分部的留守职工订满了。这里音响设备和隔音效果都没得说,难怪都没人爱去小礼堂。
还未走进我们的包厢,就听到传达室老王头高亢地哼着京剧:“我主爷帐中把今传,将士纷纷取东川。恼恨军师见识浅,他道我胜不了那夏侯渊。张期被某吓破了胆,卸甲丢盔走荒山。坐立雕鞍三军唤,大小儿郎听我言:上前个个功劳显,退后的人头挂高竿。大吼一声催前站,十日之内取东川!”
推开门一看,老王头站在小台子上,由激光幕布在他身前扫出了一套黄忠戏服,脸上也被激光虚拟出油彩,摇头晃脑唱着《定军山》。不大的包厢里坐着我们运输部四组相熟的几个司机:大头,峰子,二龙,大可,李哥。还有保卫处的几个保安。见我进来,都打招呼,只有二龙面色不善。他平时就和我有些小摩擦,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自己来得迟了,连忙拱手赔罪,又被灌了两瓶啤酒,这才容大伙高抬贵手,坐了下来。郑小薇挨着我坐定,帮我泡了一杯菊花茶,又递过来一条湿毛巾,还连连问我醉了没有。我有些哭笑不得——就算酒量再差的人,也没有道理喝了就醉啊!
二龙只在旁边不停冷笑。
老王头一曲唱罢,笑呵呵地走下台来。这个时候老李的老婆端了一个托盘进来,盘里满满当当都是菜。李嫂是三食堂的大师傅,平常我们说大锅菜不好吃,她总不服,嚷嚷着有一天要让我们试试她的私房菜,今天算是大展身手了。
菜还没腾出地方来放,老李一只爪子已经伸了过去,当然是被李嫂毫不客气地打掉:“死人,平常还吃得少了?厨房里还有几个菜,快去拿来。还有记得等会儿把人家唱歌房的厨房弄干净!”老李只顾嘿嘿地笑着。
李嫂将一次性筷子一个个发下来,大家像幼儿园里的小孩子一样眼馋地看着满茶几的菜,等着李嫂一声令下。
热气一阵一阵冒上来,迷离了我的眼睛,就像层层叠叠的回忆,将人困在迷宫当中。
唉,人生的际遇真是不可捉摸。九岁以前的我,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变成冷血的杀人机器;成为私兵之后,也未想到会参加什么返祖计划,几乎要变成猿人那样的怪物;当实验失败之后,我也想不到自己将沉睡长长的七年,在病床上度过弱冠之年。
我只是坚信自己会醒来。
我是在八个月前醒来的,之后花了两天学会眨眼,五天学会吐舌头,一个月学会站立,两个月学会走路,又用了三个月使自己的身体机能恢复到普通人的状态,虽然不能和未作实验之前相比,总算还差强人意。
然而心理上的创伤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我被告之,杨少昌将军在五年前已经因病去世,他那一派系的力量也随之烟消云散,沙虎保安公司即时宣告破产。同样,失去杨将军资金支持的第四研究所日子也很不好过,返祖计划因为实战效果不佳而中止,洛博士已被军方辞退。
最坏的消息是,阿妈的病在手术后复发,部队医院毫无办法,只能尽量控制她的病情,但阿妈的大脑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被破坏了。
阿妈变成了白痴。我的世界就此崩塌。
军方的人告诉我,四年前阿妈就被人转出了陆军医院,转入了浙水省省会临州市的榊原医疗中心。那是一家由美国某大公司出资建立的半慈善医院,收费很低,但医疗水平在整个东亚都排得上号。
我想一定是王老师或者展教官帮了我这个忙。临州是阿妈的故乡,我却一次都没有去过。
我要求离开医院去临州,这时候遇上一个好军官。她帮忙为我搞到了合法的新身份,同时为我争取到了一切应有的利益。最后我以退伍军人身份离开,还领得了二级伤残证明,拿到十五万元退伍补助金。对我来说,这是十分可观的补偿。
我直接搭乘火车南下临州。
当看到正躺在病房里呆呆地看着电视的阿妈时,我哭了。我像个孩子一样紧紧地抱住阿妈,泪水湿润了她身上白色的病号服。我的情绪如此激动,护士小姐急忙开给我两片镇静剂命我服下,否则很有可能当场昏厥。
令我感到高兴的是,阿妈似乎还认得我。至少,她没有被我这个突然闯进房间的大汉刺激到,当我哭的时候,她还用她柔软温暖的手伸到我的后脑勺,轻轻拍着我的脖子。这是我小时候她用来哄我入睡的习惯动作。
我的世界再次充满希望。
通过询问,我更加放心。榊原医疗中心是全国最大的半慈善性质医疗机构,特别擅长治疗脑科疾病。我母亲目前入住的脑科中心,就在凤凰山脚下,环境优雅,服务到位,光是新鲜的空气和迷人的风光,便比得上任何灵丹妙药。当我试探性地问护士小姐入住这样的医院是否价格不菲之时,她笑着回答我说每年都会有一个神秘人物将医疗养护费用全部寄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这个人,如果可以,我愿意跪下来亲吻他的双脚。
我在榊原医疗中心遇到了另一个贵人——院长榊原秀夫。他是医院出资人COV国际生物电子集团的少主,榊原财团大财阀榊原慎太郎之子。COV国际在长三角一带投资规模很大,主要架构便是总部设在临州的美资COV生化电子有限公司。榊原秀夫同时也是COV生化的第三副总裁。
他得知我是一个还没着落的退伍兵之后,推荐我进入COV的一个下属工厂工作。我在医院里躺了七年,连唯一的格斗本领都差不多丢掉了,只好靠当货运司机,勉强度日
“小方,你怎么了?”郑小薇轻轻拧了我一把,将我从回忆中拉起,我抬头一看,二龙正拿白眼瞟我。
“哼,阴阳怪气的,装什么啊!”
他有些醉了。
我没理会他的挑衅,撇头朝老王头望去。老王头连忙笑呵呵地打岔道:“怎么,我老头子都唱开了,你小伙子就抹不开脸?还不给咱们唱一个?”其他人也连连鼓掌。
我点头说:“行,那就给大伙唱一个。”刚拿起话筒,郑小薇也蹦着上台要和我合唱。下面的小青年们一个个掌声如雷,有的还吹起了口哨。只有二龙一声不吭地灌着啤酒。他的徒弟,名叫大可的青年,正犹犹豫豫地劝他。
大过年的,我不好扫兴,只得勉强拉住郑小薇的手。激光在我们身后映出一片蔚蓝的天空,脚下则变成了金黄的沙滩。
我们唱了一首三十年代的老歌《陪你走到世界尽头》,随后在掌声和起哄声中又唱了一首《一夜相拥》,最后小薇红着脸要和我唱一首《夫妻双双把家还》,我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唱完。这下那些小青年们看我俩的眼神都不对了。
我看看时间差不多,应该到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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