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石放缓了语气,说道:“他们是新的家人,还搞不清敌友,没吓到你吧?”
新的?就是说才收纳的妖物了?
季钧直着脖子,一直没有回答,落下石也注意到他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安抚般软了口气,“季兄,这里危险,
若不是水秀说,我还不知道你来了,快些回去吧。”
看情形,落下石似乎没发觉奚刀来过。
季钧现在的心情,说不出得复杂,他瞄了瞄那群安静等待的妖物,终于问了个跟他现在所想毫无关系的问题:
“水秀在哪里?”
落下石微皱了眉头,大约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笑了笑:“她是妖怪,强韧得很,你不必担心。”
“她在哪里?”
落下石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然而那群妖物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一般,又再度躁动起来,好一会,落
下石才道:“也罢,她跟着你我也放心。”也不见落下石如何动作,几只妖怪呼啸而去,片刻后,巨蛇飞舞而
来,落地便化作纤细美人。
水秀浑身带伤,但状态比季钧想得要好很多,有点茫然地看着他们。
落下石道:“水秀,你送季钧回去,保护好他。跟玄云衣可能会拖很久,他需要什么吃的用的,你都照办。”
水秀低头应了,落下石又远远地叮嘱了两句,和群妖一起离去了。
季钧甚至没有目送他们离开,只掉头就走,一路闷不吭声地想着水秀和奚刀说过的话,一步步走,一步步理清
思绪,一步步明白过来。
落下石,从头至尾就没一句真话,如果不考虑他的说辞,这事情反而清楚明了。
三筒是落下麦的孩子,自己是三筒的替身,苏牙子是在自己身上,这三点几乎毋庸置疑。这也是落下石会尾随
自己的原因了,至于他后来为何捆了三筒去,又为何突然告辞,他想不清楚,也不打算再想了。
他季钧是个凡人,只能做凡人的事情,想到这里,倒是觉得舒坦了许多。
水秀看他一路沉思,不敢打扰,等到落下家的废墟,才陪着小心道:“季大哥,你先歇歇,战况胶着,估计会
斗上数日,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
“水秀,我对你好不好?”
“季大哥,你对我很好。”
“我说的话你听不听?”
水秀愣了:“如果不冲突的话——”
“放心,绝不会冲突。落下石有说让你送我回去吧?”
水秀点点头。
“那你就送我回去吧,送我回家去,回我的家去。”
水秀为着季钧的偷换概念混乱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季钧接着说,“他还说过,我要什么都给我对吧?”
两个时辰之后,一队马车在官道上飞奔,其中一架尤其巨大,拉车的六骏挥汗如雨,车上严实地遮盖着黑布,
任谁也猜不到运的是什么。
老管家季良此刻也是心思纷乱,他正为丢了老爷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老爷却突然回来,还吩咐立刻准备启程回
家。
回家的事情老管家早有打算,只一个时辰就备好了车,收拾了行李。多耽误的一个时辰,是应老爷的要求,准
备了一辆巨型马车,老爷亲自驾着马车出去了片刻,回来就多了位千娇百媚的丽人,车上也载了重物,只是黑
布遮掩得严实,不许人打探。
或许是丽人的嫁妆,谁知道呢?
之后,便是日夜兼程地回家。
季钧从车窗看看外面,一切都很正常,他心里牢牢记着奚刀说的话,方圆百里是落下石的范围,换句话说,只
要走出了百里,落下石就无法再对水秀下命令。水秀是个好对付的老实妖怪。又或许能从她那里,找出让三筒
恢复的法子。
如果实在不能,他也尽力了。
至于落下石,不是他能肖想的,就如他所愿,只当梦一场。季家不担心落下石的安危,他就算赢不了,就凭那
么多妖怪,要逃掉肯定没问题。
季家此时只庆幸自己从来未告知落下石自己的来处,天高地远,他想再找着自己,怕也是不容易。但以防万一
,他还是去哄着水秀,只说防备玄云衣,让她说了许多逃避追踪,隐藏行迹的法子,都一一照做。
出了百里之外,季钧才略微松了口气,有闲暇跟水秀说话。他每每套水秀的话,无不得手,几乎把落下石的人
生听了一遍,也越发感觉自己跟他是两路人。
落下石为妖怪养大,与妖怪称兄道弟,当妖怪是家人,虽然是人,却从未跟人什么稳定的往来,比起人,更像
个妖怪。
“说起来,季大哥,你算得上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类的朋友,”水秀道,“他也是第一次跟人类相处
那么久。”
季钧心里痛了一下,勉强笑了一下,岔开话题,“他那么厉害,都是你们教的?”
“也没有,只不过我们在他体内时,他可以自由借用我们的妖力和妖术而已。”水秀的表情相当自豪,脸泛红
晕,跟季钧那低沉的心情一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连我们的记忆经验和情感,他也能读取,他应该
是世上对妖怪了解最多的人了。”
季钧只点点头。
过了一会,水秀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对了,季大哥,那晚在阴阳亲的时候,午夜时候闯进来的是什么?就
是摸了你的头的那个,他的味道好古怪。”
“你也知道阴阳亲的事?”
“当然了,我们一直待在落下石身体里,他经历的一切我们都知道。”水秀得意地说,“那女人提着头追你们
的时候,我真想探出来咬她一口。不过那冤魂厉害得很,咬也咬不死她。”
季钧想到了当时,问道:“那你记不记得当日,你被人头附身,和毓珠大战一场的事情?”
水秀瘪瘪嘴:“怎么不记得,那冤魂确实很厉害,我摆脱不了她,后来和毓珠两败俱伤。”
“当时落下石去哪里了?我们折腾成那样他也没动静?后来怎么样了呢?”
“不知道,我那时已经被附身了嘛。后来她控制着我逃到她藏身的地方,我看到了那个人,恩,就是那个叫什
么的,恩,幺鸡。他大概被抓了很久,几乎被啃食干净,已经鬼化,成了人头的傀儡。”
季钧心里狠狠地痛了一下,水秀没注意,继续说:“我妖力枯竭,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就趁机偷偷溜了,后
来好容易知道你的位置,跑去找你,想要你帮我给落下石说情——”说到这里,水秀尴尬地红了脸,狠狠地盯
了一眼车外骑马的四万和六条。
原来如此,原来幺鸡是这样被抓住的,后来,落下麦利用他,诱捕了自己。
“那落下麦现在真正没了么?”
“恩。”水秀很肯定地回答,“我和她共生了一段,有感应,她肯定消亡了。”
季钧陷入了沉思,幺鸡是落下麦的傀儡,他说的其实就是落下麦的话,那么他说因着杀孽因缘,自己不死,落
下麦绝对不会消亡的话,应该不假。可是自己明明还活着,她怎么就消亡了呢?
季钧突然想到当日自己在幺鸡手中挣扎的时候,在铜镜里看到过三筒的脸,他心中一动,又想到那替身之说,
以及三筒空荡荡的胸口!这些一旦联系起来,就都有了意义。
他必须求证。
“水秀,那替身的法子,真让我和三筒毫无差别吗?”
水秀迟疑了一下:“那替身法术是针对鬼啊神啊什么的,他们完全靠魂魄分辨人,他们眼中你和三筒完全一样
的。妖的话倒不一定,我听闻草木之妖是完全可以分辨人的长相的,至于我吗,分辨起来是有点困难,但现在
我应该不会弄错你们了。”
“那,有没有法术让两个人换魂魄?”
水秀愣了一下:“有是有,比如交情啊,施术后两个人自愿交合,然后就换魂。”
季钧脑子里闪过了一下自己跟三筒交合的画面,差点没当场呕出来,过了一会,又问:“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甚至不被交换魂魄的人自己发现的法子?”
水秀撇撇嘴:“哪里有这么简单,又不是人人都是你和三筒。”
这话叫季钧心头一惊:“什么意思?我和三筒怎么了?”
“就是你和三筒要换很容易啊,你们身上的替身法术,让你们肉体相联,魂魄相通嘛。”
那就对了!
季钧大略知道了落下石是怎么解决落下麦。
那时自己伤重昏迷,落下石一定是将自己的魂魄移到健全的三筒身上,然后把自己放了出去,当日自己深受打
击,哪里知道那张脸是不是自己的?
一回到客栈,就遇到等候的幺鸡。就连那个客栈是不是真的客栈也说不准,搞不好是人头设下了的骗局。自己
一路都没有遇到别人,只有幺鸡,幺鸡叫自己老爷,自己当然无从疑心。
可反过来想,幺鸡当时已经鬼化,他根本分不出自己和三筒的差异。而本就是鬼的落下麦更加无法分辨,于是
,她撕裂了自己的胸腔,以为杀了自己,然后灰飞烟灭了。
落下石应该一路跟随,她死了之后,又再度将自己了换回去,送到了客栈,自己醒来时的重伤,应该是被水秀
和毓珠的大战牵连而受的伤,根本不是被人头啃食的伤。
而幺鸡,早在被啃食魂魄时候就已经死了吧。
可怜的幺鸡。
季钧眼眶发红,低下头来擦了擦眼角,水秀见他难过,以为他为替身法术伤心,便道:“其实分不出来也挺好
的。不然竹屋那阵,中邪的就是你了。”
“什么意思?竹屋的事情跟你也有关系?”
水秀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眨巴眼睛不说话了。
落下石难对付,可这妖怪就好对付多了,季钧和气地说道:“你都说我对你好,这些小事,难道都不肯告诉我
吗?”
水秀迟疑了一下,季钧又说:“落下石命令过你,不让你跟我说竹屋的事情?”
“也没有,可是他说过不准我们乱说。”
“不准乱说,就是不准撒谎的意思啊,你别撒谎,就不算违背了。”季钧柔声说道,“只要不违背落下石的命
令,我的话你听不听?”
水秀想了老半天,终于说道:“听。”
“那好,你一直都在落下石身上,那便从我们相逢的时候说起吧,是在阴阳亲的洞房里吧。”
“不是,”水秀有点迟疑地说,“初见应该是在那河畔画舫上。落下石作弄你,你才掉下去,落水时候那一圈
的红光,一看就知道你身怀异物,于是我们一路开玩笑般追着你,看到你溺水倒在河边,被人捡了个漏,弄走
了。那叫什么,阴阳亲吧。落下石便把那女尸移到床下,自己躺上去,他原只是想吓唬你玩儿,但是那天晚上
真的很奇怪——”
嗯,很肥嘛,很肥嘛~~~
拖太久,我自己都受不了~~~
我准备一路狂飙写完为止~~~~
以此向一直都站坑的童鞋们表示感谢~~~
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这个故事的走向~~~~
我希望能毫无纰漏地写完它~~~~
又:我一定已经疯了。。。。
第五十七章
洞房内,季钧被吓得够呛,妖怪们都在看笑话。可是当房门开始剧烈晃动,就连妖怪们都吃惊了,不知道正在
发生什么事情。季钧惊惧地跳上了床,在被子下跟落下石挤做一堆,不敢动弹。有个奇怪的黑影从门缝进来,
仔仔细细摸了一遍季钧的脑袋,然后晃晃脑袋,又走了。
整个过程中落下石依然安静地躺着,他体内的妖物都以各自的方式警惕着,却没发生什么。
那黑影一走,季钧就整个晕死过去。
落下石这才掀起被子,慢慢坐起来,探了探季钧的鼻息,还好好地活着。
落下石皱着眉头,看着那黑影消失的地方,妖怪们从来没有见他如此模样,都等着他的命令。可落下石却什么
也没有说,只在床头沉吟起来。
时间就这么一刻一刻流失了。
午夜时分,床下传来动静。
落下石体内的妖怪们都躁动起来,不断地警告他,床下诈尸了。
落下石却还是端正地盘坐绣床之上,右手支在膝盖上,手掌托腮,面墙不动,冥思苦想,似乎根本没听到指甲
擦刮过床板的吱吱作响,更没注意到仿佛僵硬肢体生生撞上床柱的那些震动。不一会,那些毛骨悚然的怪声都
没了,寂静异常。只是从地板上,有什么东西慢慢地立了起来,逐渐地升高,平了落下石的肩膀,又缓缓地,
高过了他的头顶。
月光将那东西的阴影,投在床上。
从阴影可以辨析出一个人形,有着极为臃肿的头,但若是仔细看,就发现那不是头,而是顶凤冠。地上立起来
的是凤冠霞帔的新娘。她僵直地矗在床前,已经失了神彩的昏暗视线,越过坐在床沿的落下石,落在一身新郎
装扮的季钧身上。她一点点向前探腰,原本柔软轻盈的腰肢现在发出扭错一般的声响,她那不能弯曲的手指伸
了出来,一寸一寸地,从落下石身侧探向床上的人。
落下石依然事不关己地旁坐右手托腮,一动不动,冷眼看着那新娘死灰色的手指僵直地划过季钧的脸颊,留下
白色的痕迹。季钧昏睡过去了,浑然不觉,那新娘发出了有如夜枭呼啸般格格的声音,那指尖从季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