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他们在脱衣服。小富发出了一种类似撒娇的声音。
接下来我就不太记得了,或许是因为我拼命抗拒耳边传来的物品发出的声响和两个人的声音,但我知道衣柜门的外面正在发生什么好事。脑海中浮现了之前看见小富和税务代书的身影,我清晰地想起了小富的白色屁股。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三十分左右吧。完事的两个人离开了房间,但我却在柜子里抱膝又待了好一段时间,无法动弹。
我趁机下到一楼,悄悄地走到外头。这个时候已经看不见父亲的身影,我又走进家里,还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
“咦?你已经回来啦?妈妈呢?”从里头出来的小富一脸意外地问。
我回答我们没去看电影。
“那你刚才在哪?”小富吃惊地问。
“公园。”
“公园?你一个人?”
“嗯。”
我穿过小富身边,走到摆着电视的客厅去,没能仔细看到她的表情。
到了晚上,父母相继回家。父亲拿鱼炫耀,说是今天的收获。小富拿那条鱼做菜,我心想:“那条鱼应该是在哪家鱼店买的吧。”
爱吃鱼的我,那天却没有对生鱼片下箸。大家都问我怎么回事,但我并没有回答。母亲对父亲说,大概是因为没带我去看电影,所以在闹脾气。
在那个宽敞的家中,我渐渐地失去了立足之地。
与仓持修开始变得熟稔,正好就是那个时候。我和他自从升上五年级之后,就在同一个班上,当时我们比邻而坐,但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会改变自己的一生。
仓持并不特别显眼,说起来在班上应该算是个独行侠。即使大家聚在一起打躲避球,他也只是一脸扫兴地从远处旁观,从来不想要加入大家。
而我也是属于不擅交友的人,总是避开人群,因此性情相似的人才会臭气相投。不过就他看来,他实在意想不到会和我被认为是同一类。他总是这么说。
“我最讨厌一堆人吱吱喳喳,好像很快乐的样子。一旦有状况,终究还是自己最重要,那又何必虚情假意装出感情很好的样子,真是无聊。这些家伙就是不明白这一点啊,一群小鬼!”
五年级的孩子称同班同学为“小鬼”实在令人啼笑皆非,但实际上仓持真是个小大人,虽然不太引人注目,成绩倒是颇为优秀。他教了我很多学校里学不到的事。譬如我们学校附近经常有很多江湖卖艺的,也是仓持告诉我他们的手法。
那些卖艺的,有的是让人以十元抽一次签,拿出诸如一奖无线对讲机、二奖照相机等奖品,来吸引孩子。然而,一大群的孩子不管再怎么抽,就是没有人中奖,于是走江湖的就会看准时机,自己伸手进箱子里抽签,打开一看,竟是中奖的签,以示里头真的有中奖的签,不是骗人的。
“骗人的啦。”仓持偷偷地在我耳边说。
“大叔把手伸进箱子之前,就把中奖的签藏在手指间了。箱子里哪有放什么中奖的签。”
“那得跟大家说才行。”我说。
“不用了啦。”他皱起眉头。
“别理那群笨蛋。反正他们有的是钱,随他们去吧。”
我想仓持应该不讨厌江湖卖艺的人,因为每当他们出现,他就会在一旁观看,直到孩子们离去为止,但他自己本身却绝对不出钱。现在回想起来,那对他而言或许是上了一课,如何骗人钱财的一课。
仓持家是卖豆腐的,身为长男的他照理说将来应该会继承家业,但他却说他绝对不干。
“夏天也就算了,碰水的感觉还蛮舒服的。可是问题就出在冬天了。冬天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好像会冻伤,我才不想将手伸进水里哩。”
他接着补充说道:“而且一块豆腐才几十元,这种买卖要做到哪一年啊。做生意最好就是要一口气大赚一笔。”
“卖大的东西?像是房子或飞机什么的?”
“那也行啦,不过也有方法可以一口气大量卖掉小商品。除此之外,还可以卖无形的商品。”
“无形商品?那是什么?那种东西怎么能卖?”我笑着说。仓持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
“你真是无知,这个世上多的是在做买空卖空的人。”
过一阵子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从哪里获得这些想法的。当时,我只觉得这家伙讲的话很奇怪。
第一次带我到电动游戏场的也是仓持。当时还没有什么电玩中心,只有百货公司楼顶上的游乐场的部分场地会架设游戏机。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像今天的电视游乐器这种东西,最常见的就是弹子台和射击游戏了。
仓持几乎没花过自己的钱。首先,他会带我到游戏机前,告诉我那多有趣。当时他说得口沫横飞,而他的话也有股吸引我的魔力。
等到看准了我有那个意思之后,他便说:“如何?要不要玩一次看看?”
我立即答要,接着掏出钱包。
然而,当我把钱投入机器的时候,他却说:“先让我示范给你看吧。”
反正我想要个范本,也就答应了他。于是,就由他展开了第一回合的游戏。
有些机器只要得分高就可以再玩一次。像这样的游戏,几乎都是由他先玩,而将硬币投入机器的则是我。实际上,他的分数都打得很高,所以我不用再投钱就可以玩,但即使他失手没有打出高分,他也不会说要付钱。他只是不高兴地八气迁怒在机器上,我也就说不出口要他还钱了。
仓持还常常带我去捞金鱼和弹珠台的店家。我从来没有在初一、十五之外的日子看过这样的店,第一次去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仓持在这里也完全不花钱按,只不过他也不会打算用我的钱去玩。他只会在我玩的时候,从一旁观看,有时也给我一些指示。我问过几次仓持为什么不玩,他的回答总是一样。
“我不用了,玩太多次,已经玩腻了。而且我喜欢这样看人家玩。”
跟着仓持玩,我的零用钱不断地减少,但我却不曾想要跟他断绝来往,因为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接连不断地遇上新奇有趣的事情。这股新鲜味,对于快要失去在家中立足之地的我而言,成了一种慰藉。
没和仓持约要去玩的时候,我常常会跑到别舍去。祖母会一边握我的手或摸我的头,状似愉悦地听我说在学校的事。
但事实上,我讨厌祖母。
第一,我讨厌祖母身上发出来的臭味,混杂着馊味、灰尘霉味,还有药膏和樟脑丸的臭味。祖母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洗澡,帮她擦澡也是小富的工作,但我几乎没看过小富为祖母擦身体。
再者,祖母皮肤的触感也令我感到不快。每当她用皱巴巴、干瘪瘪的手摸我的时候,我总觉得背脊发凉。老实说,看她的脸也不太好受。眼睛和脸颊凹陷、头发掉尽、宽阔的额头突出,看起来就像在尸骨上覆上一层薄皮。
既然这么讨厌,为什么还要去祖母的房间呢?因为我别有居心。只要一股劲儿地跟祖母讲在学校的事,她一定会这么说。“啊对了。不给你零用钱怎么行。”
祖母在棉被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掏出一个布制的钱包,从中取出零钱给我,叫我不能跟爸爸说。
我老实地收下,道了声谢。卧病在床却持有金钱,这对小孩子而言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不过这件事我当然没跟父母提过。我家应该比其他人家还富裕,但我的父母对花钱却精打细算,只要我的通途不清,就连一角也拿不到。要是跟他们说祖母给我钱的话,一定会马上被他们没收。
不过,母亲确实很讨厌祖母,我经常听她在电话里说祖母的坏话。
“真没想到那样的年纪就卧病在床了。真够烦的。不过啊,幸好因为这样不用跟她碰面,照料的事交给女佣去做就好,我反而乐得轻松。有本事起来走动走动嘛!要是像之前那样碎碎念,我可受不了。什么?嗯,那倒是,要是她早点那个就好了。呵呵。”
母亲在谈话之间不时把声音压到最低,时而流露另有它意的笑,让我感到了她对祖母深不见底的憎恶。我也知道“早点那个就好了”的含义,事后我听亲戚说,母亲自从嫁过来之后,就因饱受婆婆的欺凌所苦。
我不太清楚父亲怎么看待自己的母亲,因为我几乎不记得父亲提过祖母什么。然而,夹在老母和好胜的妻子之间,父亲想必也有他的难处吧。我知道父亲时常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跑去别舍。那时父亲的背影,看来格外地渺小、伛偻。
但是只要我一想起在柜子里听到小富的喘息声,就会感到些许的迷惘。父亲竟然在家里金屋藏娇,还让情妇去照料老母的日常起居。直到今日,他的心境终究是一个谜。
总之,我家人的心就像是以睡在别舍的老太婆为轴心,彻底地扭曲了。说不定扭曲的程度已经达到极限。
那个老太婆死在一个冬日的早晨,而发现她的不是别人,就是我。
二
当时,我的手头很紧。
这简直不像是个小学生说话的语气,但这既不是在开玩笑,也不夸张,事实就是如此。事实上,我迷上了一种东西,把仅有的一点零用钱几乎全用在那上头。拜其所害,我甚至连糖果店都逛不起。
让我沉迷其中的是五子棋,我记得那也是仓持修邀我去玩的游戏。当然,五子棋的玩法是我知道的,而他教我的则是如何靠它来增加零用钱。
他带我去一处位在河畔的住宅区,里头聚拢着许多铁皮屋顶的小房子。我们的目的地是其中的一间,一个称之为玄关却又显得粗糙的入口处镶嵌了一扇铰链坏掉的大门。门很矮,连我们这样的小学生要进去都得留心头顶。
一进门就是水泥地,地上放了一张小桌子,桌子的两旁各有一张椅子。桌上放有五子棋盘,墙上则贴了一张五子棋游戏规则的纸。
当仓持一吆喝,旁边的纸门马上打开,出现一个男人。男人身穿工作裤、衬衫,上身套了一件肮脏的日式短外套。在我看来那男人应该一把年纪了,但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才三十五岁上下。他原本应是剃成五分头的头发长长了不少。
仓持递出两个一百元铜板之后,男人将那放在桌上,在对面的椅子坐下,接着从桌子底下拿出棋子。
仓持坐在我跟前的椅子上,双方并无交谈就下起了五子棋。仓持起手先下,我站在他的斜后方观战。
仓持在途中犯了个重大的失误,所以第一局由男人轻松获胜。虽然我发现了仓持的失误,却不能告诉他,因为墙上贴了一张“旁人出口 罚钱一百”的纸条。
第二局势均力敌,仓持和男人都无失误,最后仓持下了一手妙招取胜。男人低叫了一声输了。下棋过程中,他只有这个时候发出了声音。
紧接着第三局上场,又是一场胶着战,但最后赢的是男人。
“田岛也试试嘛。你应该会赢。”仓持乍舌地说。
据他所说,只要拿出两百元,跟男人三战两胜,赢了的话就可以得到五百元。此外,如果连赢两局的话,还可以得到一千元。对当时的小学生来说,一千元可是个一大笔数目。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挑战。我付给男人两百元,坐到仓持坐的座位上。我对五子棋很有自信,看了仓持刚才下的模样,我暗忖这个男人不会强到哪儿去。
第一局由我取胜,竟然赢得如此轻而易举,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还真有点扫兴。
“耶!可以拿到一千元啰!”仓持拍手叫好。
我也有些得意忘形。这下胜券在握,我甚至已经开始思考一千元的用途。
不过男人在第二局开始稍微改变了作战方式,困惑的我因而不小心犯了个错,无法连胜。
“就差一点,你好好下!”仓持跺脚,大呼可惜。
不用他说,我自然小心谨慎地向第三局挑战,要是这一局输了的话,别说一千元了,就连两百元也飞了。
然而,我却看错了对方的棋路,无法拿下第二场胜利。我并不觉得这男人有多强,但这反而让我更加感到懊恼。
那天,我一共花了六百元,也就是在那之后我又挑战了两次。可是结果还是一样,总是在棋到酣处时,男人在最后扭转形势获胜。连我自己搞不清楚为什么赢不了。
在那之后,每隔两、三天我就会跑去下五子棋。要是我不堪一击也就算了,偏偏有好几次就快赢了。实际上,我几乎没有直接输棋过,因此总觉得获胜是迟早的事。此外,二连胜可以获得一千元也很吸引我。虽然电玩中心或捞金鱼也很有趣,不过那种东西再厉害也赚不了钱,热衷的程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因此,我想要零用钱。话虽如此,我又不能说出钱的用途,所以也不能向父母要钱。这么一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