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这件事情怀恨在心吗?”仓持停下手边的工作,抬头看我。
“老实说,我有一点生气。”
“不过,比赛是真的唷。你要是真有实力的话,就能像那些玩赌博游戏的人一样,连赢三局带着奖金回家了。”
被他这么一抢白,我无话可说。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能接受。
“我在五子棋上可是花了不少钱唷。”
“好像吧。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那么着迷,所以那时候有点担心。这句话可不是说来骗你的唷。”
“好,又做好一个了。”他说。他又做完了一个套子。
“岸伯伯去哪了?”
“大概在哪个道路施工的路段帮忙吧。工作完之后,他会去路边摊喝酒,晚上大部分都不在家。”
“你有跟父母说你来这里吗?”
“没说啊。我跟他们说我在朋友家玩。反正我家的小孩都是放牛吃草。”
也就是说,就算他死在这里,在岸伯伯回来之前,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我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粗心到处乱摸,以免留下指纹。
我将纸袋放在矮餐桌上,说道:“你要不要吃这个?”
“那是什么?”
“鲷鱼烧。”
仓持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他的眼神像小学的时候一样,熠熠生辉。
“这样好吗?”
“我买了两个,我们一人吃一个吧。”
“谢啦。我刚好肚子饿。”仓持露出笑容。
我从袋子里拿出有尾巴的鲷鱼烧递给他。我的心跳加速,感觉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那放那边吧。我做完这个再吃。”仓持说。
我将纸袋的一边稍微撕开,放在矮餐桌上,然后再将鲷鱼烧放在上面。用淀粉糊修补过的痕迹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我不是因为你买鲷鱼烧来才这么说的,但我或许该为另一件事向你道歉。”
“另一件事?”
“就诅咒信那件事啊。你记得吧?”
我发出“啊”地一声。
仓持一脸尴尬,用手帕擦手。“你收到过写有‘杀’字的明信片吧?”
我点头。我的心脏开始怦怦乱跳,不过和刚才心跳加快的理由不同。
“我把你的名字写在诅咒信上头了。”
我一听瞪大了眼睛。他慌张地说:“我不是因为恨你才那么做的。我当时想,那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所以才会半开玩笑地把你的名字写了上去。”
“就算是半开玩笑也不能那么做吧?”我咽下一口口水,然后继续说:“被写名字的人可不愿意呀。”
“大概吧。所以我才要向你道歉。”
“你知道你那么做,让我的心情有多不痛快吗?”我的声音里透着怒火。
“哎哟,别那么生气嘛。我之所以那么做,一半是开玩笑,一半则是为了实验。”
“实验?”
“我想确定一下,收到那种信之后,大约有多少人会掺一脚。结果是二十三人,对吧?如果所有人都参加的话,就是两百四十三人,所以有回应的大约是十分之一的比例。”
我很惊讶他竟然知道二十三这个数字。不过,我马上就明白了他的诡计。
“你想要知道结果,所以才会告诉我把数字刻在鸟居上就能得救吗?”
“是啊。鸟居上漂亮地刻着二十三。”我对他那副爽朗的表情感到憎恶。
我当时是用多么悲惨的心情刻下那个数字的,而且手指还被雕刻刀割伤。
“你为什么想知道那个数字?”
“嗯,重点就在这儿了。我说,你收到了二十三张明信片,所以才会变得那么不吉利。假设是更好康的事,像是请对方寄一千元纸钞给写在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会有人把钱寄给陌生人。”
“那很难说唷。因为我会把信的内容写成这样——钱寄出去之后,请将你的地址姓名写在名单的最后面。如此一来,过几天就会有两百四十三个人寄千元纸钞给你。”
“耶?”我看着仓持的脸。他奸诈地笑。
“如何?有趣吧?”
我不发一语地缩起下颚。这件事的确有意思。我看到诅咒信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那种事。
“不过,会不会有人不寄钱,只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名单上呢?”
“问题就在这里。我现在还在想方法,如何防止这种侵占他人钱财的行为。”
“你说你在想难道你真的打算要做吗?”
“总有一天,”仓持歪着嘴角笑了。“你看看我做得这么努力,一个也不过五元。接下来的时代要赚钱靠得可不是手脚了,而是这里。”仓持指着自己的脑袋。
“所以呢”他继续说道。“我才会做那种实验,利用你真的很对不起。不过,请你谅解。我还是有替你着想的,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你的名字写错了,对吧?田岛和幸的‘幸’字应该被写成了‘辛’字。要是写正确的名字,我也会过意不去。”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所以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他低下头。
“事情过去就算了。”我说。
“是嘛。那么,这个我可以吃吗?”仓持伸手要拿鲷鱼烧。
“啊,等一下。”我比他抢先一步拿起鲷鱼烧。“这个沾到头发了。我这个给你。”说完,我将袋子里那个没有尾巴的鲷鱼烧递给他。
“我无所谓呀。”
“不行,这一个我吃。”我将下毒的鲷鱼烧放进袋子。
“你不吃吗?”
“嗯。我现在不太想吃。”
“是哦。那么,我就不客气了。”仓持和以前一样,一口咬下鲷鱼烧的鱼头,吞咽下肚后脸上露出笑容。“冷了,不过很好吃。”
“是吗。”我点头。
“我说田岛,新学校怎么样?好玩吗?”
“该怎么说呢。”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很僵。
听到我这么说,仓持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似地说:“不管到哪里去,都会有讨厌的人。重要的是要让对方怕你。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行,只要让对方怕你就好了。岸伯伯说过,人类终归会采取行动,逃离他所害怕的事物。”
“嗯。”我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句。仓持吃鲷鱼烧吃得津津有味。
我之所以我让仓持吃有毒的鲷鱼烧,倒不是因为他为诅咒信的事向我道歉,正确说来应该是他独特的说话方式让我感到困惑,进而失去了杀害他的念头。我后来再仔细地思考一番,发现他的道歉中有可疑之处。他说,他是故意将田岛和幸错写成田岛和辛,那么我很想问他,我转学前他在纪念册上写错的名字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两边都写错了。
他说不定早已下意识地察觉到,我发现了是谁将我的名字写在诅咒信上。大概是我提到五子棋诈术时,让他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知道我已经看穿了他和那个叫岸伯伯的男人是同伙,因而认为趁这个机会跟我摊出另一件事情才是上策也说不定。
我和仓持告别之后不久就想到了这些,但我已无意再次尝试杀害他了。说穿了,我觉得很扫兴。
出了车站,在回家的途中,反方向走来几个年轻人。一开始因为天黑,看不清楚他们的长相,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
“哦,黑鸟鸟在散步耶。”加藤脸上浮现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我无视他的存在,想要就此擦身而过。但他们闲得很,并不打算默不作声地放我一马。“喂,等等。”有人抓住我的手臂。
“我们经过的时候,你要在一旁等候!”加藤说。
“跪下道歉!”另一个人说。
我瞪着加藤的脸。这个举止好像伤了他的自尊心,他的脸色又变了,双手抓住我的领口说:“你那是什么表情!”然后把我举了起来。即使如此,我仍旧瞪着他。
“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有人从我手中抢走纸袋,瞧瞧袋里,笑着说:“什么嘛,原来是鲷鱼烧啊。”
“拿来!”加藤将那个鲷鱼烧拿在手上,脸上挤出一抹轻蔑的笑。“吃这么寒酸的东西。”说完,他打算一口咬下去。
“里面下了毒哦。”我说。
加藤张大嘴巴,停止动作。接着又伸手来抓我的衣领。
“别撒那种无聊的慌了。”
“如果你觉得我在撒谎的话,尽管吃好了。你会死哦。”
加藤用憎恶的眼神看着我。其他人呲牙咧嘴地笑。
“我掺了昇贡。”
“ㄕㄥㄍㄨㄥˇ?”
“又叫二氯化贡,吃下0。2到0。4克就足以致死。我在鱼头的部分掺了一大堆。”
“少胡说八道了!为什么你会有那种东西?”
“为了”我的目光扫过加藤和其他人的脸。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心一横,“为了杀死你们!”
“什么!”加藤手臂使力,将我整个人压在墙壁上。
“他骗人的啦,加藤。”有人说。
“我知道,这一定是骗人的。好家伙,你以为这么说我们就会怕了吗?”他将眼珠子瞪得老大。
“所以我叫你吃啊。吃了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人。你会死哦。”
加藤轮流看着鲷鱼烧和我的脸,脸上浮现迷惘的神色。
“你身上干嘛带着喂毒的鲷鱼烧?”
“你要问几遍?”我摇摇头。“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为了给你们吃的吗?”
“听你在胡扯!”
“加藤,就算他胡扯好了。那么,你喂那边的野狗野猫看看啊。如果它们吃了没事,就证明这家伙在撒谎。”
加藤一脸觉得同伴的提案有道理的表情,将手从我的领口放开。
“好,那么接下来就做动物实验。反正一定不会有事的。喂,田岛,你明天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可别落跑!”
“你们才别落跑!”
听我这么一说,加藤的脸扭曲得更严重了。下一秒钟,随着冲击的力道,我的眼前金星乱冒。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整个人一屁股跌坐在马路上,脸颊上留着吃过拳头火辣辣的感觉。我抹了抹嘴巴,手背上沾着鲜血。
“那种毒药我还有。我还能把它掺进你们的便当里!”
加藤咂嘴,往我呸了地吐了一口口水,命中我的运动鞋。
“大伙儿找只狗或猫。”他们迈开步伐。我还听到了“明天杀了你”的声音。
隔天上学时,我包了好几包昇贡,放在制服口袋里。我打算万一如果他们的动物实验失败,就拿出来让他们瞧瞧。
不过,我是多此一举。
当我出现在教室的时候,加藤他们并没靠过来,只是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我。不过,当我一瞪回去,他们随即别开了视线。
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行,只要让对方怕你就好了——我想起了仓持说过的话。接着我在想,被用来做实验的是狗,还是猫呢?
九
我的国中生活过得水深火热,不过三年级那一年却转眼即逝。暑假一过就得开始考虑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但是我对未来却没有任何理想与目标。从前,我曾隐约想过,自己大概会继承父亲的诊所,成为一名牙医,但如今诊所已经关门了。再说,要当牙医就得进入学费高昂的医学大学就读,但是我家应该没有那么多钱。或许进国立医学大学也行,但我对自己的成绩有自知之明,要进国立医大无疑是痴人说梦。
于是我没有考虑太多,就决定要念高工。我并不特别喜欢理科或数学,反正心想既然念不成大学,不如选择毕业后容易找工作的工科念念也好。
我念的那间高工,一入学就强迫学生决定主修课目。我一样没有想太多地选择了电子科。因为当时正开始流行电脑和电子等辞藻,我只不过希望自己所学能够合乎未来时代的需求。一阵子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选择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从教室的窗户能够看到正在兴建的高速公路,这所高工是我期盼已久的休息之所。班上没有人和我来自同一所国中,所以没人知道我的过去、遭遇,也没人会对那些事情感兴趣。我依旧不擅长交朋友,交到的朋友顶多就是在下课时间闲聊几句罢了。
一年级的夏天,我做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份兼差。工作的内容是在公营游泳池的贩卖部店里卖果汁和霜淇淋。学校虽然严禁学生打工,但几乎没有学生将校规放在眼里。
贩卖部的客人很多,一个人得做好几份工作,相较之下时薪则显得微薄。不过,我总是满心雀跃地去打工。理由很简单,因为可以见到江尻阳子。
那家店里除了一位中年的女店长和我之外,还有一个工读生阳子。她念的是当地的商职。
身材娇小、鹅蛋脸的她,脸上的稚气未脱,说她是国中生也不为过。每当她的脸上浮现笑容,我心中的愤怒、烦恼等负面情绪总是一扫而空。我希望看见她的笑容,所以嘴拙的我总会没话找话地向她搭话。不管是多么无趣的话题,她都会直视着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