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那个跳楼的女人呢?你查出了什么没有呢?”
“我去查过了。”
“怎么样呢?”
“没什么。那个女人没什么特殊。她年轻时长得漂亮,风流多情,韵事层出不穷,后来人老珠黄,悲伤酗酒,认为自己得了癌之类的不治之症,因此最后绝望、寂寞之余就跳楼自杀了!”
“你说过她的死极关宏旨——你说一定有关联的。”
“一定应当有。”
“真是的!”奥立佛气得语结,一下子挂上了电话。
波洛将后背尽力向靠背椅后面靠了过去,挥手命乔治将咖啡壶与电话拿走之后,开始返想他心中所知与不知的事情。为了清理脑中的思绪,他大声自语,他重新回想三个冷静的问题。
“我知道什么?我能希望什么?我应该做什么?”
他不敢确定这些问题排列的顺序是正确的,事实上,连这些问题是否正确他也不能确定,然而他仍决定返想。
“也许我的确是太老了,”陷入绝望深渊的波洛说:“我到底知道些什么?”
返想之后,他认定自己知道的太多!他应该暂时把这个问题搁置在一边。
“我能希望什么?”这个,人总是不能放弃希望的。他至少可以希望他那远比别人强的优越头脑,迟早为困扰他良久,但自己并不真正了解的问题提供一项答案。
“我应该做什么?”这个问题可就明确多了。他应该做的事,是去看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先生,他一定为他的女儿焦虑极了,并且无疑地会怪罪波洛到现在还没有把女儿为他找回来。波洛固然了解也同情他的观点,却不愿在这种不利于已的情况下去见他。他唯一能做的是打个电话问问那边的发展情况如何。
但打电话之前,他又决定回到刚才搁下的那个问题上。
“我知道什么?”
他知道魏德朋画廊已经遭人猜疑——虽然迄至目前在法律上尚未出什么差错,但是它似乎是不甚顾及以出售令人置疑的名画,来骗取孤陋寡闻的富豪的金钱的。
他想起了卜斯康先生那只肥胖的白手和过多的牙齿,他认定他不喜欢这个人。他是那种准会作邪恶勾当的人,当然他也必定非常善于保护自己。此一事实非常有用,因为可能会与大卫·贝克有关。至于大卫·贝克,这只孔雀呢,他对他有何等的了解呢?他见过他,与他谈过话,也对他有了某种的看法。他会为了金钱从事任何不正当的交易,他会为了金钱,全不顾爱情,与一个富有的女继承人结婚,他也会被人收买。不错,他一定会被人收买的。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必定是如此相信的,而且他的看法也许一点不错。除非——他考虑安德鲁·芮斯德立克这个人,人中首先想的是他办公室里悬挂的那幅画像,而不是他本人。他想起画像中强有力的五官,突出的下巴,坚毅、果敢的神情。之后,他又想到那位过世的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夫人。嘴角上挂着的怨恨线条——也许他该再去克洛斯海吉斯住宅一趟,再好好看看那幅画像,说不定在诺玛身上能提供一些线索。诺玛——不,他此刻还不能想诺玛。那还有什么别的可想呢?
玛丽·芮斯德立克,按照苏妮亚这女郎的说法,她一定有了情夫,因为她常跑伦敦。他考虑过这一点,但认为苏妮亚并不正确。他认为芮斯德立克太太去伦敦,更可能是去看可以购买的房产、豪华楼房、五月花地带的住宅,或是任何在都市中金钱可以买到的东西。
金钱他觉得似乎所有经过他脑中滤过的各点,最终都归于这端了。金钱。金钱这个关键。这个案子中牵涉到大笔的金钱。不知怎地,虽然并不如何明显,然而金钱在此中是扮演着一项角色的。到目前为止,尚未有可以支持他认为查本提夫人的惨死是出于诺玛之手此一信念的理由。没有任何证据存在,没有动机;然而他总觉得两者之间存有不容否认的环节。那女郎说过她“可能杀了人”,而一桩死亡就是在一、两天之前发生的,而出事地点又正是她所居住的楼房。若说这死亡与她无关,那不是过份的巧合了吗?他又想到玛丽·芮斯德立克得过的那场神秘的疾清。这件事未免太简单了,自外表看来也太典型了。一桩下毒事件中,下毒的人绝对是家里的人。是玛丽·芮斯德立克自己下毒的,她丈夫想要毒害她,还是苏妮亚下的毒呢?或者凶嫌是诺玛呢?赫邱里·波洛不能不承认:一切事实都指向诺玛该是最合逻辑的人选。
“但是,又有什么用,”波洛说;“我仍是找不出这坠楼事件可以说得通的理由呀。”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命乔治给他叫一辆计程车。他不能误了安德鲁·芮斯德立克的约会。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19章
克劳蒂亚·瑞希·何兰今天不在办公室,接待波洛的却是一位中年妇人。她说芮斯德立克先生在等他,并带他进入了屋中。
“怎么样?”芮斯德立克等不及他进入门内就问:“怎么样,我女儿呢?”
“目前——还没有消息。”
“可是我跟你说,老兄,总得有些消息——一些线索吧。一个女孩子不能就这样消逝得无影无踪啊。”
“女孩子以前这么做过,现在也还会。”
“你懂不懂我是不惜代价的——任何代价在所不惜?我——我不能这样拖下去了。”
他这次似乎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了。他消瘦了许多,通红的眼睑显示他多夜失眠了。
“我很了解你的焦虑,但是我可以保证我曾想尽一切可能在找她。这种事情,老天哪,可是急不得的。”
“她也许失去记忆,或是——或是也许——我是说,也许病了。”
波洛心想他知道此一吞吞吐吐的句子的涵义。芮斯德立克本来是要说:“她也许死了。”
他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说。
“相信我,我了解你的焦虑,但是我仍不得不再说一次,如果你报告警方的话,一定会有更快的结果。”
“不!”这个字象火药一般爆炸出来。
“他们有更好的方法,查询的途径也更多。我可以告诉你这不是金钱的问题。金钱不如一个高效率的组织,能给你同等的结果。”
“老兄,你对我说这种宽心的话是没用的。诺玛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唯一的骨肉。”
“你的确把你女儿的事情——一切可能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吗?”
“我还能告诉你什么呢?”
“这该由你来说,而不是我。比方说,过去有没出过什么事?”
“哪方面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兄?”
“任何精神不正常的病例。”
“你认——为她——”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我又怎么晓得呢?”芮斯德立克说,突然变得怨恨起来。
“我又能了解她多少?这么多年了。葛瑞丝是个会忌恨的女人,一个不轻易宽恕或淡忘的女人。有时候我觉得——我觉得把诺玛交她带养是选错了人。”
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一阵子,又坐了回去。
“当然我不该抛弃我太太,这我知道,我把孩子也留了给她,可是当时我想我那么做也是有道理的。葛瑞丝对诺玛是个极为尽责的母亲,对她该是最好的监护人,可是对吗?她真的尽职吗?葛瑞丝写给我的信中,有些充满了愤怒与仇恨。当然,这也是自然的事。但是那些年,我人都不在呀。我是应该回来,应该常回来看看孩子的生活如何。我想,我心中是有愧的。啊,现在找藉口也无济于事了。”
他突然锐利地转过头来。
“不错。当我再见到诺玛时,我的确觉得她整个态度变得神经质而且没有教养。我原盼望她与玛丽会——会在一段时期之后,能相处得更好些,但是我不能不承认我觉得这女孩子是有些不正常。我认为她如果在伦敦找份工作,在周末才回家住会对她更好,如此也不必整天与玛丽在一起。啊,可是我一定把事情完全弄糟了。可是,她到底在哪儿,波洛先生?在哪儿?你认为她或许失去记忆了吗?这类情形我们都听说过的。”
“是的,”波洛说:“这也是一种可能。依她的状况来看,她可能四处游荡而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说不定出了什么意外。不过这不太可能。我可以请你放心,医院与其他的地方我都打听过了。”
“你认为她不至于——你看她不会是死了吧?”
“她果真死了的话就容易找得多了,这你请放心。请镇静些,芮斯德立克先生。别忘了,她说不定有许多朋友你根本不知道。在英国任何一地的朋友,也许是与她母亲或姨妈同住时认识的朋友,或是同学中朋友的朋友。这种事情得慢慢才查得出来。也许——这你心理应该有所准备——她与某一个男朋友在一起。”
“大卫·贝克?要是我想到——”
“她没有跟大卫·贝克在一起。”波洛语带讽刺地说:
“这,我早就查清了。”
“我怎么晓得她有些什么朋友?”他叹着气说:“要是我找到她——应该说等我找到她的时候——我一定要把她带出去。”
“带出哪儿去?”
“带出这个国家。我真痛苦,波洛先生,打从我回来就一直非常痛苦。我始终痛恨都市生活,办公室的枯燥生活,与律师、金融界洽商不完的事情。我喜欢的生活始终只有一种,旅行,一处一处地各地漫游,去蛮荒与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只有这种生活适合我,我根本就不该回来。我早该接诺玛去会我,所以我说,等我找到她的时候我就要这么作。已经有人找我要谈转手的事了,他们可以以很优厚的条件把整个机构接管。我只要现金,然后回到乡野,真实,有意义的所在。”
“啊!那么你太太会怎么说呢?”
“玛丽?她已经过惯了那样的生活了。那是她的家乡。”
“对一个富有的女人来说,”波洛说:“伦敦的吸引力可不小呀。”
“她会顺我的心意的。”
他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来接听。
“是啊?喔,曼彻斯特来的电话?好的,如果是克劳蒂亚·何兰·请说话。”
他等了半晌。
“哈罗,克劳蒂亚。是的。大点声说——线路不好,我听不大清楚。他们同意了?呵,可惜不,你办得很好对的那就好了,坐晚车回来吧。明天早上我们再谈。”
他放下了听筒。
“这位小姐真能干。”他说。
“瑞希·何兰小姐?”
“是的。非常能干,替我分担了许多烦恼。曼彻斯特这笔交易,我让她自己斟酌着作主。我实在觉得自己精神不济了。她的表现也优异极了,在某些方面,她跟男人一样精明。”
他看了波洛一眼,突然又将自己带回到眼前的话题。
“呵,对了,波洛先生。我怕我有些支撑不住了。你还需要一些费用吗?”
“不必了,先生。我保证你,我一定会把你女儿平安健康的找回来的。对她的安全我已经采取了一切警惕措施。”
他穿过外间的办公室就出来了。到得街头,他抬眼望了望天空。
“为求得一个问题的明确答案,”他说:“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20章
赫邱里·波洛望着这所庄严的乔治式房舍的外观,这地区不久前还是一条老式商镇上的恬静街道。进步快速地吞占了这个地带;好在新建的超级市场、礼品店、玛加丽服饰店、佩克咖啡室与一所宏丽的银行都在克劳福路上选定了地点,而没有侵犯到这条狭窄的高街。
大门上的门环擦得雪亮,波洛心悦地注意到了。他摁了门旁的门铃。
大门几乎立刻就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一位高大耀眼的女人,一头往上梳的灰发,一付精神旺盛的神色。
“波洛先生?你真准时。请进。”
“白德斯贝小姐?”
“正是。”她将门往后拉开,请波洛进去。她将他的帽子挂在走廊上的衣帽架上之后,引他进入一间可人的屋子,往外看是一个有墙的小花园。
她让了一张椅子给波洛,自己也以一副期待的神情坐了下来。显然,白德斯贝小姐不是个把时间浪费在世俗寒暄上的人。
“我想你是麦田女子学校的前任校长吧?”
“是的。我一年之前退休的。据我了解,你是为了以前一个学生诺玛·芮斯德立克来看我的。”
“对了。”
“在你的信中,”白德斯贝小姐说:“并没有说明详情。”她又说:“我可以说,我知道你是谁,波洛先生。因此,在我们进一步交谈之前,我希望多知道一点背景。比方说,你是否有意聘用诺玛·芮斯德立克?”
“不,这不是我的来意。”
“基于你的职业,我相信你了解我为什么要知道一些详情。譬如,你有没有诺玛家人给我的介绍信?”
“也没有,”赫邱里·波洛说:“我会向你解释。”
“谢谢。”
“事实上,我是受聘于芮斯德立克小姐的父亲,安德鲁·芮斯德立克。”
“呵。我相信他是最近才回英国来的,好象离国很久了。”
“的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