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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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女郎-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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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晓得我是跟朋友一道的?”
“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事可不少呢。”
她将硬币放在桌上站起身来。“我要走了,”她说:“我不准你跟踪我。”
“我看我也跟不上,”波洛说:“你该还记得我这大把年纪。要是你在大街上跑,我是准追不上你的。”
她起身朝门口走去。
“你听见没有?你不准跟着我。”
“你至少可以让我为你开门吧,”他摆了一个很漂亮的姿态说道:“再见了,小姐。”
她怀疑地瞄了他一眼就朝街头快步走去,不时还回过头来查看。波洛站在门口望着她,但并没有加紧脚步去追她的企图,等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时,他又回入了餐室里。
“这究竟是怎么一码子事?”波洛自言自语道。
那名女服务生朝他走了过来,一脸的不高兴。波洛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为了安抚她,叫了一杯咖啡。“事情的确有些蹊跷,”他喃喃自语着:“不错,的确有些蹊跷。”
一杯米黄色的液体放到了他的面前,他啜了一口,作了一个苦脸。
他在想,不知此刻奥立佛太太在哪儿。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9章
 
奥立佛太太坐在公共汽车里。尽管一阵追踪之后,满腔兴奋,却也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在心中称之为孔雀的这青年跑得可真快,奥立佛太太却不是一个走路很快的人。沿着河堤,她保持廿码左右的距离,在后头追随着他。在沙伦交叉口他转入了地下道,奥立佛太太也进入地下道。在斯隆广场他钻了出去,奥立佛太太也追了出去。在一处公车站上,她排在他身后三、四个人的队伍里。他上了公车,她也跟了上去。他在叫作世界尽头那站下了车,奥立佛太太也跟着下车。他钻进国王大道与河边之间的一片迷宫般的街道中。他转进一所像是营造厂的院子里,奥立佛太太躲在大门口外监视着。他又转入了一条巷弄,奥立佛太太给了他片刻的时间,然后又跟了上去——却不见了他的影子。奥立佛太太侦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一带地方显得破旧不堪,她往巷内慢慢走去。这条巷子还通往另外一些巷弄——其中有几条是死巷。她已完全迷失了方向,就在又转回营造厂院前的时候,在她身后有人说了话,着实吓了她一大跳。那声音很客气地说:“希望我走的速度不致太快。”
她慌忙转过身来。骤然,这一阵子原本蛮好玩,虽说并不认真却兴味十足的追踪,全然改了观。她此刻所感受的,是一阵突如其来全未料到的恐惧。是的,她非常害怕,气氛一时间弥漫了危险。不错,这声音倒是挺轻快的,但是,她知道后面隐藏的却是愤怒。那一种突发的愤怒,令她想起报纸上经常报导的各种纷乱的情景。老妇人被一群青年暴徒袭击。阴狠、残酷的年轻人,心中积满了仇恨与伤害的欲望。她所跟踪的正是这样一名青年。他早知道她在那儿,给她一个空档之后,跟踪她到这巷子里来,他此刻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出路。这正应了变化无常的伦敦的本色:一刻前四周还汹涌着人潮,此刻却呼救无人。下一条街一定会有人的,附近的人家也该有人,但是离她最近的却是一个不可一世的人物,一个拥有一副强悍、残酷魔掌的人物。她感到就在此刻,他要用他的手了这只孔雀。一只骄纵的孔雀、穿着一条黑天鹅绒的潇洒紧身长裤,轻柔、嘲讽带取乐的声调后面隐藏着愤怒奥立佛太太深深地喘了三口气之后,作了一个闪电般的决定,她迅速采取了一种想像中的自卫。稳当且毫不迟疑地,她朝身旁靠墙的一只大垃圾箱上坐下来。
“老天,你吓死我了,”她说:“我根本没想到你会在那儿。希望我没有惹你不高兴。”
“那么你的确在跟踪我?”
“是的,我承认我是跟踪了你。我想一定很惹你生气,你听我说,我原想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我敢说你一定气得不得了,可是你实在大可不必,实在不必要。你听我说——”
奥立佛太太在垃圾箱上坐得更稳实了些:“呃,我是写书的。我写侦探小说,而今天早上我心里的确很烦。事实上,我到餐室去是喝杯咖啡,想把脑子清理清理。我这本书刚写到我在追踪一个人。我是说我小说中的主人翁在跟踪一个人;我心中在想:‘说真的,对跟踪的事我其实一点也不懂。’我是说我经常在书中用这种字眼,也看过好多谈跟踪人的书;我想知道是否有如有些人写的书中说的那么容易,或是像另外一些人写的那么完全不可能。所以我想:‘那么,真是的,唯一的方法是我自己试试,’因为除非自己亲身尝试之外,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去体会的。不然,根本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或是跟丢了一个人会不会心急。结果,真巧,我一抬头,就看见你坐在我前面的桌子那儿,我就想——希望你不要又着恼——你该是最恰当不过的人选了。”
他那怪异、冷酷的蓝眼晴虽然仍在不放松地瞪着她,但她却感到先前那股逼人的紧张似乎消失了。
“何以我是你跟踪的最佳人选呢?”
“呃,因为你那么耀眼,”奥立佛太太解释说:“你穿的真漂亮——简直有如摄政时代的风格,你知道吧;我心里就想,嗯,这倒是个好机会,你很容易跟别人分辨出来。所以,你一走出餐室,我也就跟了出去。结果,却真不如我想的那么容易呢。”她抬头望着他说:“你不介意告诉我,你是一直就知道我在跟踪你呢?”
“一开始没有。”
“喔,这样的,”奥立佛太太若有所思地说:“当然我比不上你那么出众。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不那么容易把我跟其他上年纪的女人分辨出来。我没什么特殊,是不?”
“你写的书出版过吗?我不知有没有看过?”
“这,我可不知道。你也许看过。到目前我已经写了四十三本了。我姓奥立佛。”
“雅兰·奥立佛?”
“呵,你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奥立佛太太说:“这真令人高兴。不过,当然了,我敢说你是不会喜欢看我的书的。你大概觉得太老派——不够紧张刺激。”
“你以前不知道我吗?”
奥立佛太太摇摇头说:“不,我不认识——我是说不知道你。”
“那么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呢?”
“你是指的在餐厅跟你一起吃烤鱼的那位小姐吗?不,我想没见过。当然,我也只看到她的背后。她好像——我是说女孩子都长得差不多一样,对不对?”
“她可认识你,”这青年突然地说。顿刻间,语气里突然渗出一股阴厉。“她说过她不久以前见过你。我想,大概是一个星期之前。”
“在哪儿?是不是在一次酒会中?我想也许我可能见过她。她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会知道。”
她心想他此刻或许有两种心情:说,或是不说;但是他则决定告诉她,并且在说的时候,尖锐地盯紧她的面部表情。
“她的姓名是诺玛·芮斯德立克。”
“诺玛·芮斯德立克。喔!当然了,对了,是在乡间一次酒会里。那地方叫——等我想想——长山,是不?——我不记得那家住宅的名字了。我是跟几个朋友一块儿去的。反正我想我也不会认出她的,不过,她的确提起我写的书。我还答应送她一本的,真太巧了,是不是,我居然选了一个与我多少有些认识的人同坐的这么个人来跟踪。太巧了,我看我可不能把这写进我的书里去。那样,会看起来太过巧合了,你说是不是?”
奥立佛太太坐起身来。
“老天,我这是坐到哪儿去了?垃圾箱!真是的!而且还是这么烂的一只。”她鼻吼了一声说:“我这到底是跑到哪儿来了?”
大卫还在看着她。她突然感到她稍前所想的可说完全搞错了。“我真无聊,”奥立佛太太心想:“神经。认为他是很危险的,以为他会对我下手。”他这时正无比温声地对着她微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栗色的发卷在肩上飘动着。以今天的年轻人作风来说,他们也真是好美的动物啊!
“我想,为了让你知道你此刻在哪里,我至少应该带你看看,跟我来。上来,走那个楼梯。”他指着一条摇摇晃晃的楼梯,顶上架着的看着像个鸽子楼。
“上那个楼梯?”奥立佛太太一时可不敢决定了。说不定他想利用他那副笑容诱她上去之后,然后在她头上敲一棍子。“没用,雅兰,”奥立佛太太心中对自己说:“你自己陷入了此一地步,只有撑下去看能不能发现自己想找的资料。”
“你看那楼梯能承得住我的体重吗?”她说:“看起来快要垮下来了。”
“很好呵。我先上去,”他说:“给你带路。”
奥立佛太太随着爬上了这梯子般的楼梯。还是不行,她心里还是难禁地害怕。怕的倒不全是这只孔雀,而是不知这孔雀要引她到什么所在去。反正,她就要知道了。他在楼顶推开了一扇门,走了进去。是一间很空旷的屋子,一个改装过的艺术家画室。地板上四处放着些床垫,墙边堆着些油画,还有一、两副画架。满屋里渗着油彩味儿。屋里有两个人,一个留胡子的青年正站在那儿画画。他们进去的时候,他转过头来。
“哈罗,大卫,”他说:“带朋友来了?”
奥立佛太太认为,他是她所见的最脏相的青年。油兮兮的黑头发,盘成一个圆髻垂在头后,前头的挂在眼睛上。除了那胡子不说,脸也不刮。身上穿的,好像全是油脏的黑皮制的,蹬着一双高筒皮靴。奥立佛太太的目光掠过他,落到一个充当模特儿的女郎身上。她半趴在一个台子的一张椅子上,头往后扬着,头发挂了下来。奥立佛太太立刻认出了她来,那是波洛登公寓中的第二个女郎。奥立佛太太记不起她的姓了,但记得她的名字。她是那个最花枝招展、一脸无精打采的女孩子,叫法兰西丝。
“这是波得,”大卫指的是那个令人作呕的画家。“是我们后起的天才。这是法兰西丝,她正充当一个要求堕胎的绝望女郎。”
“别胡扯,你这猿猴。”彼得说。
“我相信我认识你,我应该的,”奥立佛太太很愉快地说,一点也不带明知故问的味道:“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也就在最近,什么地方。”
“你是奥立佛太太,是不是?”法兰西丝说。
“她自己是这么说的,”大卫说:“是真的?是不是?”
“唉呀,我是在哪儿见过你的呃,”奥立佛太太还在喃喃地说:“是在一次酒会,是不?不,再让我想想,我知道了。是在波洛登公寓。”
这时法兰西丝自椅子上坐起来,说话的声调虽嫌疲倦却很优雅。彼得大声且悲痛地哀叫了声。
“哎呀!你看你现在把姿势又弄坏了!你非得这儿扭扭,那儿扭扭地不可吗?你不能不动吗?”
“不行,我熬不住了。这姿势真难受,我肩膀都硬得不能动了。”
“我在作跟踪人的试验,”奥立佛太太说:“可比我想的难为多了。这是个画室吗?”她说着,很高兴地在她四周打量着。现在都是这个样子,简直是个鸽子楼——没自地板上掉了下去还算真运气。”彼得说。
“你所需要的这儿都不缺,”大卫说:“北边的光线很好,房间很宽敞,有地方睡;楼下三缺一的时候还可以打牌,又有所谓的炊事设备。还有几瓶酒可以喝。”说着他转向奥立佛太太,却换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口吻,非常殷勤地说:“你想喝杯什么?”
“我不喝酒。”奥立佛太太说。
“这位太太不喝酒,”大卫说:“谁想得到!”
“话虽不太客气,倒说得很对,”奥立佛太太说:“多半的人看见我都说:‘我总觉得你酒量一定不小。’”
她打开手提包——立刻三卷灰色的发鬈掉落在地上。大卫拾了起来交给了她。
“呵!多谢,”奥立佛太太接过来说:“今天早上匆匆忙忙地。不知道我还有发夹没有。”她伸手在手提包里摸出来,又把发鬈在头上别好了。
彼得大声笑了出来——“好胆量,”他说。
“太离谱了,”奥立佛太太心中想:“我怎么会这么傻,老以为自己这次会碰上危险。危险——这些人?不管他们外表如何,的确是几个非常和气的好人。朋友常对我说的真不假。我的想像力是过于丰富了。”
随后,她说她得走了,大卫,一副摄政时代的男性风度,扶着她走下了摇晃的楼梯,又指点了她通往国王大道万无一失的最便捷的途经。
“然后,”他说:“你可以搭公车——或是你要的话,也可以叫一辆计程车。”
“叫计程车。”奥立佛太太说:“我的脚都要僵了。愈早坐进计程车愈好。谢谢你,”她又说:“对我莫名其妙地跟踪你,竟然没有介意。好在,那些私家侦探、职业侦探什么玩意儿的,总不会是我这副模样的。”
“也许不会,”大卫庄重地说。“从这儿往左转——再右转,再往左转一直到河岸,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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