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聊起彼此的近况,时而会有人提起新山,但是到目前为止,好像没有人把新山放在心上。计划进展得相当顺利。
除了为新山留下来的一份之外,食材很明显的越来越少了。和学生时代相较之下,大家吃饭的步调似乎也悠闲了不少。伏见也不知道,是因为大家都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抑或是伏见觉得这段时间格外地漫长,才让他产生这种感觉。
“还有乌龙面,要放进去吗?”
礼子一边用捞子将留在锅底的食材渣捞起来一边问道,石丸立刻回答。
“当然,我还要吃。”
“吃太多碳水化合物会胖耶,不过管它的。”
安东也表示赞同。
“啊,安东,你开始担心肥胖的问题了吗?”
“对哦,看起来好像比以前胖了”
在众女性的攻击之下,安东摸着自己的下巴。
“翻译这种工作就是一直都得坐在桌子前面。只要稍有松懈,立刻就会发福了,我也拜此之赐,最近开始有腰痛的毛病了。”
“啊呀!”礼子笑了。“好像有很多人只要一发胖,就会有腰痛的毛病。”
“对了,伏见学长。”石丸好像发现什么似地说道。
“白天不是提到捐赠骨髓的事情吗?”
“嗯,是啊。”
“骨髓是从腰骨抽出来的吧?伏见学长也说过手术之后会有腰痛的情况,后来有没有好转?”
“嗯。”伏见点点头。虽然他现在并不想提到这个话题,但是表现得太过无动于衷也太不自然了。“有几天会觉得怪怪的,譬如洗澡时会痛痛的,不过只要不做剧烈的运动,就没那么严重了,而且后来症状就完全消失了。”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捐赠骨髓的伏见学长状况不好的话,接受骨髓移植的人应该也不会好过吧——对了,你对接受骨髓移植的人知道多少?”
“喂喂。”安东插嘴道。“不是说过最好是匿名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石丸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仍然继续问道。“可是你们不想知道自己帮了什么样的人吗?这跟捐款之类的善事是不一样的,因为这可是针对特定的某个人做捐赠喔。”
“我可以理解石丸的感觉。”五月的视线固定在火锅上说。“因为我们毕竟都是凡人,不像圣人一样,能够做到无私无我的地步。”
“说的也是。”伏见一边思索着自己是否能控制这个话题的发展一边开口说道。“当然我不能去打听患者的个人资料,但是关于对方的住所、年龄、性别,就算我不刻意去问,病历上自然也有记载。举石丸为例,捐赠者会知道对方是‘居住在九州的二十几岁男性’。”
“那么伏见学长捐髓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
伏见缓缓地摇着头。“就算是石丸,我也不能告诉你。顺便附带声明,我也不能说我是什么时候动手术的。因为如果知道这两项情报,或许就可以锁定某个特定的患者了。我顶多只能说,是前年到昨天为止的这段期间之内在某个地方进行的。”
“真是保密到家了。”
“你说过也不能跟我们说手术的结果——”这次轮到礼子发问了。“伏见学长当时也不知道手术是否成功吗?”
“嗯,不知道——应该说,成功的定义也不明确才对。”
“什么意思?”优佳问道。也许是火锅的蒸气和酒精的关系吧,她的眼角开始泛红。
“即使患者在动过移植手术之后暂时好转了,但是谁都不敢保证他将来是否能够维持健康,复发的危险性还是存在的。以现代的医学知识也无法肯定,骨髓移植是否是治疗白血病的最好方法,我的主治医生是这样说的。”
“这也要看所谓的‘暂时’的时间长度而定。”优佳又说道。“只要患者觉得‘有接受移植手术的价值’就够了。”
“是啊,优佳说的没错。就这个观点来看,我不知道我的手术究竟有没有成功,不过至少患者并没有在手术之后立即死亡。”
“你的意思是?”
“手术后,患者的家人有写信给我。对方当然不知道我的身份来历,所以感谢函是经由骨髓移植推展协会送到我手上的。协会也许检查过书信的内容吧?信上写的都是一些无从了解个人资料的内容。”
“信上写些什么?”
“除了道谢,就是手术很顺利之类的事情。”
“哦?”石丸的眼中闪着光芒。“那不就表示手术成功了?”
伏见慢慢地摇着头。“对方只是说手术很顺利,但我没听说患者术后的情况,所以我还是不知道患者是否恢复健康了。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我相信一定是成功的。”伏见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啤酒。“在我心中,移植手术是完美而成功的,接受我的骨髓的患者完全恢复了健康,而且活得很好,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所以这就是唯一的事实,其他的情报都是没有必要的。”
宽大的餐厅里一片寂静。
在场的人都看着伏见。
“伏见,”五月以平静的声音说。“你真是个好人。”
这种夸赞对一个杀人凶手而言真是太过奖了,伏见心里想着,但是更让他觉得难为情的是自己竟然没有多想就把这些事情讲出来了。
“五月学姊,你喝醉了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五月率直地点点头。“嗯,是醉了。”
她的意思大概是说,就因为喝醉了,所以才说得出真心话吧!
“可是这是真的呀,”礼子用力地点点头,眼睛微微地湿润了。她看着妹妹。
“你要是再不加把劲,伏见学长可是会被人抢走的哦。”
优佳轻轻地笑了笑。“这可真伤脑筋了。”
餐桌上的人尽是满脸的笑意。
优佳把视线投向伏见。眼底尽是又像感动,又满含着情意似的色彩。那是一脸足以让旁人产生这种感觉,巧妙地伪装出来的表情。伏见知道那是刻意表现出来的表情,伏见了解,优佳就是能做到这一点。
“伏见,怎么样?”安东不仅是耳朵,连整张脸都红了。“不想利用这次重逢的机会对优佳这个那个吗?”
从他的语气就可以知道,他完全被优佳的表情给欺骗了。伏见不由得苦笑。
“什么叫这个那个?”
“就是说,三更半夜潜进去的意思啦。”五月插嘴说,于是又掀起了一阵笑声。
“少胡说八道了。”伏见摇摇头,他已经厌倦这个话题了。“为什么你们没想过优佳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
“没有啦。”礼子立刻回答道。“优佳哪有跟什么人交往?她自己都说过了。”
“也许不想让你知道啊。”
“优佳是瞒不了事情的,因为她不会说谎。”
礼子啊,这个时候你就已经被她骗了呀。
“真的吗?优佳长得那么可爱,竟然没有男朋友?”
石丸把身体往前探,也许是喝醉了吧。这种问法实在是有失礼数。如果他在大学里用这种语气问女学生的话,一定会被认为是性骚扰。但是优佳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满脸笑容地回答道。
“是真的,目前正在募集当中。”
“太好了!那我要应征!”
五月用力地往瞎起哄的石丸后脑勺就是一掌,力道可真不轻。
“你凑什么热闹啊?现在不是在讨论伏见跟优佳的事情吗?”
“我知道啦。”石丸一边抚摸着后脑勺一边笑着说。
“研究室里没什么不错的男生吗?”这次轮到安东提出疑问。不愧是系出名门的少爷,即便在这个当儿,语气还是沉稳无比的。“地质学科都是男孩子,你一定很受欢迎吧?”
优佳大口喝着啤酒。
“确实是有很多男人,也有很多优秀的人材。”
“但是却没有优佳看得上眼的家伙。”
“因为小时候看过伏见先生了,”优佳吐了吐舌头。“像伏见先生这种水准的人是很难找到的。”
她的话气中充满了揶揄的色彩,越发地没有节制了。伏见很庆幸大家把话题从骨髓移植上移开了,但是这个话题也该在这个时候适可而止了吧?听起来实在不太舒服。
“伏见,加油啰!”
安东笑了,不断地拍着伏见的肩膀。伏见装出不耐的表情,事实上,他也确实觉得有点不耐了。
“你仔细听优佳讲的话嘛!人家不是说‘伏见先生这种水准’吗?可没说‘伏见先生本人’哦。”
“这么斤斤计较干嘛?。”
“要能正确地掌握个中的差异才算是大人。”
“难怪我经常吃败仗。”
“总而言之——”伏见很明显地想为这个话题做个结尾。“我目前并不打算追求优佳,我不适合优佳。”
“啊,是吗?”
五月仿佛左耳进右耳出似地随便应了一声。
“是啊。人家现在可是个研究生,我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上班族。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俗气了。”
“我不这么认为。”
“我们的个性完全不一样。”
五月笑了出来。“是吗?我倒认为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像的人。”
“我赞成!”石丸红着脸附和道。“你们两个人是同类,对吧?”
“是啊是啊!”安东也大表赞同。“伏见嘴巴上是这样说,其实也承认你们还挺合的吧?”
这些家伙好像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其实他也颇能体会他们的心情,相隔几年的重逢,心情自然会回到学生时代那么HIGH,当然借酒装疯也是原因之一。眼前有一对个性相似的男女,而且彼此也不讨厌对方,那么上演一段“在同学会重逢,重燃过去的恋情”的肥皂剧又何妨?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期待这样的情况发生。可是——
可是,不能这样,自己是不可能跟优佳有什么结果的。这跟自己变成杀人凶手没有关系,当然优佳也不会被允许跟一个杀人凶手扯上关系,但是基本上,自己跟优佳在个性上就大不相同了。五月说他们很像,也许她说的没错吧。但是,他们绝对不是同类。其实他们是似是而非的两个人。
“那我去拿乌龙面。”
礼子站起来,从厨房拿来了乌龙面。“安东学长今天就先把卡路里抛到脑后吧!”
“嗯。”安东笑着点点头。“我平常在睡觉前的两个小时是绝对不吃东西的。”
“两个小时?”五月抬眼看着时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二十分了,距离新山停止心跳已经过了四个半小时,仍然没有人对新山迟迟未露面一事感到怀疑。想必优佳也没有产生关键性的怀疑吧?太顺利了,不过,第三阶段还要再等一会儿再展开,现在只要言尽于此。
“今天这种日子是不可能十一点上床睡觉的,没问题吧?”
“说的也是。”
“吃过乌龙面之后,不知美酒行踪何处。”五月将空了的杯子放到桌上。“新山的威士忌都还没尝到呢。”
“我买了几瓶葡萄酒过来。”礼子回答道。“我不太懂酒,所以只是随手选了几瓶。”
“啊,每样东西都要劳你费心准备,真是不好意思。”
安东以充满歉意的语气说。
“就是嘛,安东对葡萄酒应该比较了解吧?”
伏见逮着机会,直爽地责怪安东。事实上,安东对威士忌或烧酒之类的蒸馏酒没什么兴趣,但是对葡萄酒或日本酒等酿造酒却知之甚详。安东摇摇头。
“我才不会在这种场合卖弄葡萄酒方面的知识,太没品了。最重要的是要快乐。”
“是吗?那就好。”伏见说着站起来,安东看着他。
“怎么了?”
“其实我也带了葡萄酒来。现在放在房里,我趁煮乌龙面的时候去拿过来。”
现场响起一片喝彩声。
“不愧是伏见学长,真是细心啊。”石丸露出满脸笑容。只要有酒喝,这家伙什么都好。“可是,刚刚怎么不说呢?”
“因为新山说他带了稀有珍贵的威士忌来啊,我带的是出差时顺便买回来的加州葡萄酒。”
“加州的啊,不错啊。”安东悠悠地说道。“‘美国葡萄酒很难喝’的迷信说法不是在七〇年代就已经被否决了吗?”
“我带来的不见得是好酒喔——好吧,既然安东不挑剔,我这就去拿来。”
“这么说来,你是把酒放在房里?”优佳站了起来。“既然没有先冷藏,那一定是红酒啰?”
这小妮子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
“以伏见学长的智慧来看,不会只带一瓶来给七个人喝吧?我一起去帮忙拿吧!”
伏见有点困惑。“喂喂,我只带了两瓶来啊,两只手拿绰绰有余了。”
“让我去吧,我想比大家更早知道是什么样的酒。”
餐桌上响起如雷的欢呼声。也许大家以为优佳积极地采取行动了吧?伏见不好推却,只好带着优佳离开餐厅。
“你有什么目的?”
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