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疑着不敢相信,半晌,才喃喃地问道。还没等太医开口,仙仪就已经柔声道:“是,姐姐已经有了身孕。。。我们就要有小外甥了。”
酆熙又惊又喜,猛然间坐直了身子,急急对太医道:“可是当真么?”
太医躬身笑道:“微臣虽不敢说医术如何,但女子滑脉之象,却是再明显不过的,臣万万不会看错。”
得到了确认之后,酆熙几乎欢喜得痴了,双手不禁下意识地放在肚子上,轻轻覆上那眼下依然平坦纤细的腰腹。
这里是她的孩子。。。她有了孩子了。。。是她和驸马的孩子。。。自己,就要作娘了。。。
太医继续道:“臣这便开几剂保胎安养的方子,公主只静养着就好,平日里,莫要劳累费神。。。”
叶孤城抚了一下妹妹的头发,淡淡道:“你既有孕,便不可在此劳乏。”说罢,起身对另外几名女孩道:“你们随酆熙一同回寝宫休息,孤与勖膺两人留于此处就是。”话毕,已招了外面伺候的宫人进来,吩咐将众女好生送回居处。由于此时已然夜深,于是也不曾让酆熙回府,只让她与其余三人一起出去,暂且在宫中宿上一晚。
众女不好再拂了长兄的意思,于是便又看了一阵还在昏睡的婴儿,这才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出了宜心殿。
深阔的内殿中只剩下兄弟三人,叶孤城将婴儿安置在床上,既而就在一旁静坐着,以便能够随时留意孩子的情况。
殿外冷月高挂,月色凄迷,一阵凉风吹过,便轻轻抵开了一扇关得并不严实的窗户。瑞王走过去,伸手将窗子关好。
窗边搁着的花瓶中插着几支杭白菊,正散发着一缕淡淡的迷离香气。瑞王用手随意拈了拈那玉白色的花瓣,便走回到榻前,看了看昏睡着的婴儿,然后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对叶孤城道:“皇兄还是先略略眠上一阵罢,勖膺在这里瞧着六弟就是。。。若有事,自然唤皇兄起来。”
叶孤城功力深湛,并不会由于一夜不睡而困乏,因此只坐在床沿,一双褐色的瞳眸中敛着浅浅的烛火华辉,整个人比窗外的冷月还要清寒几分,淡淡道:“不必。”既而抬眼将视线掠过面前青年俊美的面容,那眉心间一丝极微小的浅浅倦意,并不能躲过叶孤城敏锐的目光。“你自去内间休息便是。”
瑞王前时在府中与青歌连番缠绵云雨,眼下又在此守夜,就的确是有些乏了。但他此时既与叶孤城独处,自然便不愿离开,因此只道:“勖膺在此,与皇兄一起陪着小六儿。”
夜色深沉。
叶孤城坐在床边,端然合着双目养神,殿外隐隐传来更漏之声,却是已经过了子时。
瑞王在不远处的一张软榻上靠着,微微眯起眼,透过并未紧阖的眼睫,静静看着男人在灯火通明的光线中,挺拔劲直的侧影。
五官的线条毫无柔和意味,但却是流镌而凛毅的,瑞王安静地看着,不知不觉间,就从心底慢慢浮上来一句‘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忽又想起那年在王府中,当这个人就那么无知无觉地沉睡在自己眼前时,自己是如何用微微颤抖的双手,去一件一件地,近乎膜拜一般地解开了男人的衣物,露出里面令人呼吸都要为之一窒的完美强健的成熟身躯,然后就是那小心翼翼的同时,却又贪婪至极的抚摩和舔吻,无休无止,恨不得亲吻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角落。。。而之后在那微冷的掌心中,近乎痉挛着释放出来的一瞬间,自己便体验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妙销魂的极至快感。。。
即使已经过去三年,那样的记忆,却仍鲜明得仿佛就在昨日。。。
叶孤城坐在榻沿。即使是假寐养神的时刻,他的背仍挺直如同长枪,金黄色的灯光流泻在衣面上,泛出一层柔和的淡淡辉晕。
瑞王半阖着眼,从眼睫的空隙中,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兄长,以确保不会让那人察觉到。他其实并不曾经常能够仔细地打量男人的面容,而其他大多数的人,也绝不敢如此,这并不仅仅是由于对方尊贵的身份,更是因为那人身上,明确无误的淡漠与冰冷。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可又心怀敬畏,不敢稍有逾越。。。
他的兄长端坐在床沿,合着一双狭长的眼,呼吸绵长,甚至看不见胸膛有明显的微微起伏,对于他小心的暗中窥审,并不曾有什么觉察。瑞王很少能够看见男人平静冷漠的面容上再没有那种习惯性的疏淡颜色,柔和明亮的灯光静静笼在他的脸上,明明是已经年过而立的男人,冷白的肌肤间却并没有丝毫瑕疵与缺陷……这不禁就让瑞王想起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当他颤抖着手解开对方上身最后一件衣物时所看到的场景,结实光润的皮肤,分布均匀、充满力量的肌肉,一切的一切,与那些在他怀中婉转承欢的少年或青年完全不同,处处昭示着身为一个成熟男人,所具有的不可思议的魅力。。。
这个人,为什么不是他的。。。
瑞王缓缓握拳,视线一点一点地定格在男人饱满丰泽的双唇上,然后,便再也无法移开。他当然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午后,他与他至今为止,唯一的一次亲吻。男人的嘴唇是冰冷的,没有什么温度,而与之相比,他自己的唇却是灼热得烫人,当终于触到那淡色双唇的一瞬,他恍惚地以为,此时此刻自己吻到的,是一瓣冰沁的白莲。。。
他记得嘴唇和双手在那身体上游移侵占的感觉,那强烈汹涌得几乎让他窒息的快感与情绪,而从始至终,男人的身体和双唇,都仍然是冰冷而无觉的。
这个人难道从来都是没有温度的吗?那让他流连膜拜的唇,莫非就从不曾有过一丝温暖?瑞王忽然觉得自己愤怒起来,准确地说,是浓浓的嫉妒。
他的兄长吻过那个男人,用唇,用手,去亲吻去抚摩,与一个同样身为男性的人,在一起纠连着缠绵纵情,将身下的男人用最亲密的方式和自己连在一处,深深结合。那个时候,他的兄长是什么模样?冰冷的身体是不是热得仿佛都像是要燃烧起来?那双静如止水的琥珀眸子里是不是翻腾着情 欲的潮涌?那冰冷的唇是不是火焰一般舔吻灼烧着对方的身躯?那强健有力的双臂是不是紧紧箍抱着身下的男人,在宽大的床榻上翻滚云雨?。。。
瑞王紧握着拳,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觉得自己的理智就快要压抑不住怒火,无数念头在胸腔中卷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疯狂贪慕着这个人,贪慕着这个身体里和他流着同样血液的男人,他贪慕着这个男人的威仪,力量,淡漠,睿智,强力,冷冽,才华,气势,还有那虽然一向被掩盖在冰冷的外表之下,却仍然存在的淡淡温柔。。。不可逼视,矜傲清贵,让他无法不倾慕,无法不仰视,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手段,能够让他斩断这畸形的思恋和渴望,就像他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撕掳分割的血缘一样。。。
他无法挣脱,却又,甘之如饴。
在临睡前的一刻,他微微扯一下唇,几不能觉地露出一个笑容。
你是我的。他想。
……你总有一天会是我的。
月冷星稀。
原本寂静无声的外间,忽然似是隐隐有声音响起。叶孤城睁开眼,细细听了一下,便起身朝外走去。
宁栎黎手中提了只食盒,一袭水蓑白冰绡刺菊花的长裙下些微露出一点鞋尖,上面绣着一双栩栩如生的淡蓝色傍飞凤蝶,青丝细挽,玉容清缳,手内的食盒中,隐隐散发出一缕食物特有的香气。
“禀翁主,太子爷正在里面与瑞王殿下一道照看六皇子,翁主若要进去,就且等上片刻,容奴才先去通报一声。”
值夜的宫侍中,一名等级最高的内监躬身应道,宁栎黎点一点头,道:“本宫在这里等。”话音未落,就见一道白影出现在门口处,淡声道:“何事。”
周围的人尽皆躬身垂手,肃容静声,宁栎黎面上微微一红,福了一礼,低声道:“栎黎见过大表兄。”
叶孤城的目光掠过她手上提着的食盒,心中瞬时了然,宁栎黎垂下眼睑,只盯着自己的绣鞋,慢慢说道:“两位表兄要在此守夜照看小皇子,栎黎见夜色深沉,或许表兄腹中会有些饥谨,因此便拿了点吃食过来。。。”
叶孤城容色淡淡,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食盒,“劳烦你。”
宁栎黎微微低头,看着男人棠白色的一角袍摆,上面用亮银色的丝线密密绣着繁复的夔纹,略红了双腮,答道:“大表兄虽是守夜,也要保重身体。。。”
叶孤城手里拿了食盒,然后便问道:“酆熙眼下如何。”
两人相对站着,距离很近,宁栎黎微微垂首,就能够清楚地看见男人袖下露出的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极通透水润的白玉扳指,修长的无名指间,亦有一枚从不离身的环戒,白莹莹的模样,就仿佛一捧初雪,鼻中隐约嗅到丝丝浮动的清寒气息,味道虽是极为浅淡,却好象是让人觉得从心底透出来一点喜悦和舒适。“。。。母亲让人煲了补汤,又煎了太医开的药,酆熙喝完,便睡下了。”
叶孤城略一颔首,宁栎黎轻轻抬眸,就见到男人眼底清冽稳静的神色,一对琉璃般的瞳仁几乎深不可测,唯可看见里面一点寂然的光,仿若云霭。宁栎黎心中微微跳动,只觉面上一热,双颊就似是染上了浅浅的熏红,便不由自主地轻声道:“夜深风寒,大表兄也多多珍重身体。”
叶孤城将目光浮浮掠过少女的面容,道:“回去休息罢。”话音甫落,就听内殿突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既而就听瑞王高声道:“皇兄?!皇兄。。。小六儿怕是已经不成了!”
叶孤城闻言,转身几步便重新回到内殿,宁栎黎听了,亦知眼下自己不应在此,于是便扶了宫人的手,往自己的寝宫去了。
叶孤城走到床前,就见瑞王正十分笨拙地哄拍着襁褓中的婴儿,而那孩子则又哭又喘地啼个不住,直憋得面皮发青,嘴唇泛紫,就连额角,都已涨得冒出了青筋。
瑞王面上还残留着浓浓的睡意,见兄长进来,便急忙道:“小六儿怕是很有些不好。。。皇兄。。。”
叶孤城伸手探了探孩子的心律和脉博后,不禁叠了剑眉,瑞王见状,便高声对外面值夜的宫侍道:“来几个人去报信儿,快请了圣上至此!”随即又补充道:“再叫太医过来!”
不多时,一名太医便匆匆由内监引着,进到殿中,待见了婴儿状况之后,不由得心下咯噔一声,随即就汗湿了掌心。正在此时,就听外殿间一迭声地噪乱,不过片刻,就见景帝快步走了进来。
此时夜深风寒,冷意深重,景帝披着一袭墨绒滚金锦袍,双眉深锁,面色阴沉,快步走至榻前,劈头便沉声问道:“六皇子如何了。”
太医冷汗涔涔,忍不住举袖去擦,连声音里亦带出一丝颤抖:“微臣无能。。。六皇子怕是。。。怕是。。。”
景帝见了这光景,不再多说,木然摆了摆手,自己便坐在床沿,只静静地瞧着正兀自哭喘不已的小儿子。
殿中沉寂,除孩子的哭闹声外,再没有一丝别的声响,景帝看着婴儿面色一点点紫涨,已开始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心中只觉得一阵发疼,半晌,才缓缓道:“小六儿。。。当真是不成了的?”
太医颤声道:“微臣。。。微臣。。。”
殿内烛光温暖而明亮,如同水波一般,流淌在景帝金色的袍角上。瑞王轻声道:“父皇。。。”却只吐出了两个字,就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景帝面色沉沉,只听见远处殿外传来的阵阵更鼓声。片刻之后,从床上抱起已憋喘得脸色青紫的婴儿,细细看了看孩子面上明显痛苦不堪的神情,半晌,才慢慢道:“既是如此,小六又难受得紧。。。用些药,让他安安静静地走罢。”
瑞王闻言一惊,太医却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叩首:“陛下。。。微臣。。。微臣万死不敢如此。。。”
景帝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太医,然后又将目光慢慢停在怀中的小儿子脸上。此时那孩子已快喘不上气来,两只小手无力地挣扎着,喉中困难地咯咯发出一喘一喘的声音。景帝眼见婴儿痛苦难当,眉心不禁深深紧蹙成‘川’字,陡然喝道:“拿一剂药来!”
太医只伏在地上,连连叩头,哪里敢当真如此?景帝见状,心下更是恚怒烦躁,猛地一脚踹了过去,斥道:“无用的东西,给朕滚出去!”
殿中只剩下父子四人,烛火燃得久了,似乎就觉得有些暗沉,映在景帝沉寂似水的面容上,仿佛冻上了一层霜雪。
一只手静静放在襁褓上。景帝抬头,就见长子面色如水,平静地道:“儿子既身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