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夏每周飞一次北京,他需要保持和北京野生菌客户的关系。这些星级酒店的餐饮部部长有着千丝万缕的人脉,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小胖子,也许昨天刚从中南海的宴会厅后厨出来。梁夏知道名流们喜欢吃什么,吃的时候有什么习惯,以及吃完了以后爱往哪儿扎堆。这些信息能带来很多商机,梁夏每个月都能赚到外快。
他到北京会给宋般若打电话。宋般若一个人念硕士,有点度日如年。梁夏叫她出来玩的主要原因是宋般若撑场面。不过好景不长,宋般若夏天就要毕业了。
栀子开花时,枣树又要做小粉花的梦,青葱地弯成弧形了。驾车夜行,偶然能听到怒江边的袅袅歌声;在车窗上跳跃的小青虫,头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麦那么大,遍身的颜色苍翠得可怜。
梁夏记得,宋般若和苏杭一南一北分着已经快三年了。苏杭博士毕业后,研究所让他主持了遗传学科目下分子进化研究室的工作,属于副研究员级别。按理说苏杭也是老板了。可周恕淳是不会放过他的。实验室都是自负盈亏,所以实验室效益很重要,实验室老板的态度也很重要。不过既然是副研究员,那自己拿多少钱看他自己的项目情况,刨掉管理经费,实验室日常运作开支,随便想个名头就能把钱揣回家。周恕淳硬是一只脚插/进实验室里,老周的理由是苏杭精力有限,经验也不足,当导师的得送一程。老周还抱怨各层克扣得厉害,不如高校项目分成多。
宋般若其实是想留京的,但苏杭人在昆明,她没有办法。和梁夏啰啰嗦嗦了无数次。
“我以为我可以和他一起留京的。我在北京找个单位是没问题的。”她说,“我跟着你和饭店拉关系,是想结婚摆酒席的时候多打点折。”她并不需要梁夏的回应,她可以不停地说很久:“看来是不行了。苏叔叔不赞成摆酒席,说简单就好。家里人一起吃个饭就可以。苏杭就成天对着那些兔子青蛙小白鼠,问他什么都是白问,他让我拿主意,难道结婚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梁夏踩住煞车,让车缓缓滑行到路边,降下车窗,干爽的夜风蔓延而来。宋般若这妞越来越让他失控。他总是要全神贯注才能让自己维持常态。快三十岁了,他想,这样孑然一身的人生啊。
他尽力帮宋般若出主意:“要不你们分手吧。北京挺好的。你没必要为他牺牲掉你的前程。女人结婚以后,属于她的人生就终止了。”
宋般若不同意这个说法:“那是另一种事业。你没有爱过,你不知道。”
“我只记得你说过要做武则天。”梁夏回答。
宋般若笑得很清脆:“武则天还不如一个家庭主妇幸福。”
这苏杭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汤?不是都说两地分居最容易出问题吗?这俩人是怎么回事?梁夏说:“不要太死心眼。苏杭在昆明就没闲着,研究所里好几个小姑娘和他说不清,这可是老周告诉我的。”
宋般若答:“你说他和兔子青蛙外遇我就信。”
“你真的觉得他爱你吗?”梁夏终于把这句话问了出来。二十年了,盘亘在心中,他很想解开这个迷惑。
宋般若似乎早有答案,她几乎没有思索:“他不是为爱情而生的。我不能那样要求他。我需要他就够了。我喜欢这样一个男人和我过一辈子,他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他很干净。最坏的想法,哪怕将来他身无分文,我也愿意养着他。如果我会有孩子,那么我孩子的父亲一定要是他。”
梁夏的手机响了,但梁夏不接。
梁夏粗鲁地打断了她:“算了吧,要不是你们俩有一腿,你才不会对他这么念念不忘。”
宋般若开始抵赖:“我们俩什么事也没有。”
“是吗?”梁夏忽然将车门反锁上,“那我们不妨探讨一下。”
宋般若命令:“把门打开。”
梁夏不理她。宋般若便不再说话。梁夏扭过头,那妞一双妙目凶光毕露,看样子脱下高跟鞋照脑袋招呼是毫无疑问的事。他可不想自残。但他也没打开车门。宋般若忽然开口了。
“其实苏杭说你喜欢我。”停顿了数秒,又说,“那还是好多年前的事。后来,我们那以后,他就没说过。”
“不要再对我说你们那个这那个那!否则我现在就把你那个!”梁夏暴喝起来。他的手机不停地响,他置若罔闻。
宋般若说:“毕业以后我也去昆明好了。”
梁夏挖苦她:“你缺乏安全感,所以你需要一个完全能被你控制的男人。你不喜欢那种看男人脸色的生活。你无法容忍男人只不过比你多挣几千块钱,你就得忍受他居高临下对你指手画脚。你更无法想象如果嫁了个富豪那你的未来将如何悲惨。你向往家里是你说了算,现在的一切正是你朝思暮想的,你要的就是一个除了往家里拿钱什么都不管不问的丈夫,你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你还完全不用担心你的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虽然这个男人是那么英俊。你够自私了,也够能为自己打算,何必再和我假惺惺说什么不能留京的话,你早恨不得立刻飞到昆明去登基做皇帝了。武则天养着张易之,可你的张易之居然倒给你钱。”
宋般若没有反驳,靠在后座上任梁夏将自己扒皮抽筋。梁夏说:“不过我承认这种婚姻会很美满的。总比除了大把烧钱只能常年独守空房的怨妇强。我祝你幸福。”
宋般若接受了梁夏伸来的手,和他握了握。
梁夏接手机,是周恕淳来电。说自己有些私事返京,问梁夏在哪里。老周的私事无非是忘不了北京的姑娘们罢了。梁夏说你把地址发给我我接你去。
宋般若说就是你们这些花天酒地的男人让女人们宁可单身到死。
梁夏把车开到宿舍楼下,看着宋般若上了楼,房间亮起灯。才掉转头去接周恕淳,车到长安街,忽然想起那个叫菱角的丫头。菱角说一小时后以后就完事了,梁夏便把周恕淳接到菱角上班的夜总会。
周恕淳看菱角的表情,让梁夏知道那笔合同有希望了。
新项目启动那天,领导们都到场祝贺。周恕淳容光焕发地站在队伍中央,拿着大剪刀对媒体镜头摆造型,梁夏作为项目发起人也在主席台,得到了不少记者的青睐。夷和农场井万州的关注度同样不差。梁夏胸前别着大红花,对着麦克风发言,演讲每告一段落,台下便响起热烈的掌声。这感觉真不错。
仪式结束后庆祝酒会,歌舞团的姑娘们在宴会厅前方翩翩起舞,满场飞着孔雀舞裙和花冠。周恕淳拖着梁夏在领导席敬酒,酒至半酣,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梁夏发现苏杭从外面冲进来了。
周恕淳反应迅速,掉转头疾步往卫生间走,一边走一边将酒杯放在路过的服务生的盘子里,梁夏见势不妙也跟着周恕淳往同样方向疾步走,苏杭在卫生间门口截住了他俩。
截住就截住吧,好歹这里安全。
苏杭有些气喘吁吁,不知是气的还是赶来太急,他先针对周恕淳:“周导,这项技术是有严重缺陷的!你不是不知道,最关键的几项指标都没有通过最终测试,这种粮食种出来会吃死人的!”
周恕淳说:“不吃也死人,天天都死人。你不要拿实验室那些数据当宝,中国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我看没问题。”
梁夏帮着合作伙伴上:“都成功申请到专利了,你有什么好说的,你比那些资深专家还厉害吗?我们可以节省除草剂和杀虫剂。”
苏杭脸色苍白:“这些大豆玉米和棉花是美国Monsanto公司的产品,这些农作物能够抵抗一种叫‘草甘膦’的除草剂。而‘草甘膦’除草剂也正是这个Monsanto公司的专利产品!”
周恕淳把苏杭往外拖,示意梁夏帮忙,苏杭用手指着他俩,没有力气说话,周恕淳拍苏杭肩膀,说小苏啊不要激动你太年轻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苏杭不理他俩,往宴会厅走。当然,他可以直接去找市长找书记甚至找到北京农业部的官员,只要他想,他可以把这件事情搅得天翻地覆,让周恕淳和梁夏不仅赚不到钱还落个千夫所指。是的,他可以。
可苏杭毕竟只有25岁。
一个25岁的没出过校门,在实验室里长大的孩子。他不知道他这样做会给周恕淳和梁夏造成多么重大的损失,他只是一门心思为了他天真的良知要阻止这件他认为丑恶的事。周恕淳和梁夏加起来快一百岁,对付苏杭这小家伙自然有胜算。
于是周恕淳心脏病发作倒地了,梁夏扶起他大呼小叫,苏杭回头看见这幕,终于不往宴会厅跑,转身来到周恕淳身边,周恕淳像被掐住脖子般吸气,苏杭不停地说导师你怎么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周恕淳含着眼泪说小苏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16岁进校园我就发现你是个好苗子,老师有没有对不起你啊,这一路我辛辛苦苦把你带出来,你看看全国有几个25岁的博士副研究员?接下来我继续帮帮你,那你很快就能做博导了。你三十岁就比别的人少走了十几年弯路啊。我太伤心了啊,我和你爸爸一说起你就伤心,你爸爸总说你不争气,我还劝他,说孩子还小,过几年就懂事了。
周恕淳呜呜的哭,梁夏拿袖口给他擦眼泪,苏杭眼圈红了,脸上神情极其痛苦,这孩子还是坚持他的想法:“那些粮食他们种出来给牲畜吃,牲畜都出现后代变异的现象。生殖系统受侵扰而发生异常是铁的事实。”
周恕淳不哭了:“那么你应该了解在俄罗斯市场上,百分之七十属于转基因食品。俄罗斯人还活着,他们还在生孩子,他们的孩子没有变成异形。”
苏杭不说话。他刚刚得知这个项目启动的消息。成天呆在实验室,他对外界一无所知。可一无所知不代表他不懂轻重,这项目的启动仪式动静如此之大,可见想要制止是多么困难的事。他懂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他懂那些风平浪静下的暗流汹涌。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苏杭不愿意放弃:“我要看你们的合同原件。你们种植面积多少,种类都有哪些。”
梁夏说你看这些干什么只会越看越生气。周恕淳也说你还是准备婚事吧,你爸通知我你和小宋就快办事了,你看我送什么给你俩?
苏杭颓然坐在地上,过了一会才说:“我写信给北京反映这件事。你们种你们的,我一定要反映上去。”
周恕淳说:“小苏你不要逼着我找你爸爸。”
苏杭没被他吓住:“除非你叫我爸关我禁闭,否则我就是要反映。我爸不会管这事的,我的事也从没找他帮忙。”
周恕淳和梁夏对视。他俩都没说话。关苏杭禁闭,这真是不错的主意。
14 是罪非罪
关禁闭不需要惊动当爹的。当妈的就足够。
周恕淳把梁夏带到苏杭家。看苏杭的长相就知道母亲是个美人,苏杭母亲名徐旋。她的美丽远远超出了梁夏的想象。一个五十岁的女人,依然能让年轻男人产生出她是女性,她很婉约这样感觉的凤毛麟角。徐旋外公当年位至**王牌师统帅序列,麾下黄埔精英如林,这样血统的女人总有那么些“小资产阶级”气质,短发,白皙的鹅蛋脸,身材高挑,有舞蹈演员的婀娜却无舞蹈演员的空浮。
徐旋。徐徐轻旋。名如其人。
她主动和梁夏握手,梁夏脸都红了。他从骨子里仰慕这些贵族女人,这些女人到老都如画,是男人后/庭一株香远益清的山茶。宋般若也如此,只是她的优雅缘自世袭的部落,有些剑出偏锋,让人益发难以割舍。
周恕淳开始告状。那个人前神王子一般的苏杭,就在此时突然变成了母亲和老师口中的顽童。
徐旋给客人斟茶,然后坐回沙发削苹果:“我是杭州人,所以儿子叫苏杭。老苏常说,杭杭是国共合作的结果,性格别扭是正常的。说到底,儿子应该当爸爸的多管教,可是老苏就没闲的时候。好在这孩子,从小到大也没让我们操过心。我呀,一个人在家呆着,就想儿子陪我说说话,杭杭和我不贴心,等般若娶进门,我就有伴了。”
这话题是梁夏心中刺。周恕淳像个街坊大妈似地打听,东西置办得怎么样了呀?日子定了没有?婚后是住家里还是在外面买房子呢?徐旋说我们两家商量好了在外面买房子,他们愿意回来住就回来。小宋说生两个孩子,最好是一男一女。
徐旋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周恕淳,周恕淳让给梁夏,梁夏也不客气,接在手里狠狠地咬。
“筹办婚事小苏自己得出面啊,他不能什么事都不管全推给你。”周恕淳愤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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