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李、肖两家结了仇。
周寡妇心地善良,实在是听不下小富贵的哭声,就把家中偷偷攒下的那点救命粮送给了富贵娘,让她给富贵做点面糊糊喝,小富贵这才不嚎了。
没几天,这点粮也吃完了。富贵娘为了儿子,把炉灰往脸上一抹,背着儿子到附近各村讨饭,要是赶得巧了,坐月子的婶子大娘们还能让富贵吃几口奶。
说来也怪,喝百家奶、吃百家饭长大的李富贵虽然比较瘦,但个头却蹿起来了,模样也很英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年幼的富贵非常懂事,无论是上山打柴、放牛养羊,还是下地种田、洗菜做饭,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富贵的命就是苦,八岁的时候,娘又得了一场重病,李老蔫借了一屁股债也没治好。富贵娘撒手归西,留下了富贵和两个不懂事的弟弟,李老蔫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第二年,大队臭烘烘的牛棚里被关进来一个老头,据说是省城里某大学的王校长,罪名是“反动学术权威”。戴着红袖箍,手拿毛主席语录的红卫兵们三天两头把他押到镇上批斗,批斗完再把他押回来,关到牛棚里,那些红卫兵们都管老头叫“臭老九”。
富贵天生好奇心强,白天干活没时间,等到了晚上时,他就跑到牛棚隔着栅栏去看“臭老九”,一看就是半天。他实在弄不明白,这个慈眉善目,说话和气,看起来不像坏人的老头为什么会被关在牛棚里?为什么要受到红卫兵的批斗呢?
王校长刚开始没有理会富贵,时间长了,对这个天天晚上来看自己,却不说一句话的小家伙产生了兴趣。有一天,他问小富贵:“你叫什么名字呀?多大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妈妈肯定在找你呢!”
他前面几句倒没什么,但最后一句话戳到了富贵的伤心处,富贵的眼泪和鼻涕“哗”地同时流了出来:“我妈没了,不要我了,我想妈妈,呜——呜——”。
富贵的哭声在夜晚显得异常嘹亮,丝毫不亚于村里电线杆上的大喇叭。
王校长慌了神,没想到几句话竟然会招来这么大的麻烦,情急之下,他把藏在内衣口袋里的钢笔掏出来,弯着腰走到栅栏处,塞给富贵说:“我把这管钢笔送给你,别哭了,别哭了。”
那个年代,钢笔在农村绝对是稀罕之物。果然,鼻涕耷拉的小富贵不哭了,他揉了揉眼睛,又擦了擦鼻涕,把脏兮兮的小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钢笔,瞪大了眼睛把玩着这个宝贝。
他玩了一会儿,又把钢笔塞到王校长手里,说:“这是你的,我不要,还给你。”
王校长惊呆了。他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灰头土脸,衣衫不整,浑身上下补丁摞补丁的孩子竟会有如此志气。
说来李富贵和王校长也是有缘分。秋去冬来,天寒地冻,王校长因为缺衣少暖,不久就在牛棚里冻病了,如果不换个地方住,他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公社革委会主任曾交代过肖元宝,绝不能让这个“臭老九”轻易死掉,所以肖元宝就琢磨着把“臭老九”安排在谁家过冬,问来问去,谁家都不想要这个“包袱”。最后,肖元宝又打起了李老蔫的主意。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三章 传奇身世(7)
肖元宝原以为李老蔫也不愿意,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李老蔫很爽快地答应了。
三代贫农加文盲出身的李老蔫,在这件事上不但不糊涂,反倒尽显了他的精明和实用主义。在村子里,他最羡慕的有三个人,村长、村支书和会计,做梦都希望富贵将来能混上其中的一个角色。要是儿子能混到那一步,远的暂且不说,最起码全家不用为吃不饱饭的事发愁了。等富贵和他两个弟弟长大了,再找机会收拾肖元宝这个王八犊子,给老子出口恶气。但富贵要是不会写字和拨拉算盘,肯定没有出头之日,所以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肖元宝。
李老蔫和富贵把王校长照顾得无微不至,老头感动之余,说出要想办法报答他们的话来。李老蔫说那咱也就不客气了,你只要偷偷教富贵识点字,打个算盘什么的就行了。
等到*结束的时候,富贵不但长高了,他还学完了小学和中学的所有课程,但他此时还意识不到这些将会带给他什么。
一天,村里突然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村里人听到后都跑出屋来看,把吉普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见五十多岁的公社书记点头哈腰地陪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在人群里寻找着肖元宝。公社书记看见肖元宝迎上来,转过身变了脸色,劈头就问:“王校长呢?他人在哪?”
肖元宝一愣:“哪个王校长?”
“还有哪个王校长,就是在你们村接受改造的那个。”公社书记没好气地说道。
这时,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转过身,白了公社书记一眼:“你刚才说什么?改造?”
“啊!不对,不是改造,不是改造。”公社书记照着自己的脸蛋扇了一下,然后不停地做着检讨。
肖元宝把他们领到了李老蔫家,戴眼镜的中年人一看到王校长就扑了过去,两个人抱头痛哭:“老师,让您受委屈了,我来晚了!”
这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是新上任的县委书记,昨天接到王校长的家人打来的电话,知道恩师在自己的地盘上受苦受难,今天是特地接老师回城的。
老师要回省城了,要离开自己了,富贵的鼻子一阵阵发酸,王校长心里也很难受。他把富贵拉到一边说:“你千万要记住,别像你爸指望的那样,当一个生产队长或会计就满足了,那没多大出息。将来肯定要恢复高考,我教你的知识一定能帮你考上大学,你只有上大学才能有出息,只有上大学才能永远走出这穷山沟。”
说完,王校长把钢笔塞到富贵手里,含泪上车走了。
王校长的话点燃了富贵的理想之火,他从此经常站在村口的大路上发呆,他太想上大学了,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老天爷仿佛故意考验李富贵,他还没等来恢复高考的消息,王校长却患癌症去世了。
这个消息对富贵打击太大,那些日子,富贵经常跑到村子后面对着群山乱吼,像一头发疯的野兽。
这年的冬天,高考制度还没有恢复,征兵先开始了。
村委会的围墙上贴着红底白字的标语:“一人当兵,全家光荣”、 “保卫祖国,无上光荣。”
肖元宝坐在村委会的广播室里,打开广播开关后开始讲话。
绑在电线杆上的大喇叭立刻传出肖元宝的声音:“榆林村的父老乡亲们,今年的征兵已经开始了,政审和体检标准都和去年一样,想报名的抓紧时间。当兵是个好事,所以名额比较少,谁想报名的话,我劝你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免得狗咬尿泡——空欢喜。”
第三章 传奇身世(8)
富贵动心思了,到了晚上睡觉时,他趴在炕上跟李老蔫说:“爸,我想当兵去。”
李老蔫在炕沿上敲了敲烟袋锅说:“当兵是个好事,可好事轮不到咱头上啊。你没听见他在大喇叭里说吗,当兵是个好事,所以名额比较少,谁想报名的话,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免得狗咬尿泡——空欢喜。我听说村里就一个指标,肖元宝已经把风放出来,说是让肖二柱当兵去。咱家没权没势的,争不过人家。我看你还是准备接大队会计的班吧,这样咱家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李老蔫听到的消息没错。
肖二柱是肖元宝的儿子,这几天正兴奋着呢,到处跟人吹嘘自己要当兵了,整得村里的几个大姑娘成天围着他转。
“哥,你要是能当兵就太好了,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二弟宝贵在一旁高兴地说道。
李老蔫冲宝贵嚷了一句:“小嘎子懂个屁,睡你的觉吧!”
富贵一夜没睡。天还没亮,他就爬出了被窝,着急忙慌地洗了把脸,连早饭也没吃,就一个人向公社走去。
他听肖二柱说过,接兵的部队领导就住在公社武装部,他想找他们说说去,看还有没有机会了。实在不行,就去找县委书记。王校长走时曾当着县委书记的面对富贵说,万一碰到天大的难事了,可以去找他这个最器重的学生,当时县委书记还拍着富贵的脑袋笑呢!
李富贵刚一出门,老天爷就翻了脸,铺天盖地般刮起了“大烟炮”。“大烟炮”是东北的冬天刮得最厉害的一种风,这种风打着旋,呼着哨,把雪花刮得像盐粒,打得你睁不开眼睛,近在咫尺什么也看不见。
雪花被风卷得纷纷扬扬,村里的羊肠小道不见了,积雪在李富贵的脚下吱吱呀呀地呻吟着,一脚踩下去,深得没过膝盖,好不容易拔出脚来,另一只脚又深深地陷进去。
他戴了一顶狗皮帽子,把头捂得严严实实的,风声大得像狼嗥,粗大的雪粒扑打着铁青色的脸,腮帮子被冻得像针扎的一样痛,用指头一按一个窝窝,木木的,像不是自己的脸。
李富贵冲着风雪狂吼:“肖元宝欺负我!你也欺负我!我不怕!老子不服!我不相信一辈子会窝在这穷山沟!老子一定要走出去!”
他的吼声瞬间被风雪淹没了,一点回音都没留下。
他在雪地里艰难跋涉着,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凛冽的风撕扯着他燥热的心,身上又薄又轻的棉衣棉裤根本抵挡不住刺骨的寒冷,眉毛、眼睫毛、帽子上全都是冰霜。
雪已经下得齐腰深,实在挪不动脚步了,他只好在雪里爬。他爬呀爬,眼里、嘴里、袖口、鞋帮、裤角都灌满了雪,不一会儿就变成了雪人。
终于看到公社武装部的大门了,他喘着粗气爬到门口,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火炕上,有两个军人坐在身旁,关切地看着他。
高个子军官见他醒来后,长出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小老乡,你是哪个村的?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出门,要不是我刚才上厕所看见你,你现在已经冻僵了。”
李富贵张口就问:“你们是不是接兵的首长?”
“是啊!我们是来接兵的,你有什么事吗?”
“我叫李富贵,是榆林村的,今年十九岁,我想当兵。”
高个子军官说:“晚了,李富贵同志。今年的兵已经征完了,等雪一停,我们就带着新兵回部队了,你只有等明年了。” 。。
第三章 传奇身世(9)
李富贵不死心,开始死缠硬磨,非要跟着去不可。
矮个子军官说:“除非你有什么特长?否则我们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啥叫特长?”
“就是别人不会,但你会的本事。”
“我会写字,还能打算盘,算不算特长?”
两个军官眼睛刷地一亮,他们正为这事发愁呢!临来时各级领导都有交待,让他们多招几个有文化的兵,可招兵招到现在,别说有文化的了,这茬新兵能把名字写全的没几个,都是“*”给害的。眼前这个小伙子要是真的能写会算,带回去可就好交差了。
矮个子军官笑眯眯地问:“噢!那我倒要考考你,你能不能给我们背首毛主席的诗词?”
李富贵想了想问:“背《沁园春·雪》行不?”
高个子军官说:“行啊!”
李富贵张口就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数*人物,还看今朝。”
矮个子军官高兴地站起来问:“你能把这首词写下来吗?”
“能,可我没带纸。”
“这好办。”说着,矮个子军官马上给李富贵找来雪白的信笺。李富贵从怀里把王校长送给他的钢笔拧开,笔头在嘴里呵了一下,然后把纸铺在桌子上写了起来。
李富贵还没写完,高个子军官兴奋地在他后背使劲拍了一下,吓得李富贵一哆嗦,钢笔尖扎进了桌子。
“不用写了,你这个兵,我们要定了。”高个子军官说道。
第二天中午,民兵连长从公社回来后连家都没回,就直奔肖元宝家,刚进门就扯着脖子喊:“肖支书,李富贵这小子还挺有尿,他昨天上午直接找到了接兵首长,说要去当兵,你说邪门不邪门,接兵首长还看中这小子了。你说这事整的,咱村今年能走两个兵了,李老蔫家的祖坟这回算是冒青烟了。”
这个消息不一会儿就传遍了小山村,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李老蔫家道喜。李老蔫乐得嘴都合不拢,等大家伙儿一走,他拿着烟袋杆在李富贵的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说:“兔崽子,这么大的事也不先跟我吭一声,把你能耐的。我去猎户‘张大炮’家赊半斤野猪肉,你们在家剁点酸菜,今晚咱们包饺子吃。”
说完,他哼着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一步三晃地出去了。
李老蔫的水饺刚端上桌,就听见院子里的大黄狗叫。李老蔫扒窗户一看,原来是 “王半仙”扭着水桶腰进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