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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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巴-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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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叉叉寺同时接受降央家和尔金呷家的供奉,但在根呷活佛的眼里,对两个家族的善恶印象是心里有数的,只是活佛从不在脸上流露出半点的偏颇,像寺庙里的塑像那样保持着神秘的尊严。活佛清楚,尔金呷引来的罂粟花已经同降央家较上了劲,当罂粟那白色的液体变成银子的时候,根呷活佛就看见布里科上空的月亮被尔金呷用刀划破了一个口子,那流出的冷光是大灾难的预兆,“收手吧,尔金呷,心狠手辣的降央是不会放过你的。”根呷曾多次为他祈祷,因为尔金呷在外闯荡的岁月里,活佛目睹了降央在继承父位时的残暴和奸诈。
  降央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他的父亲在临终时,大管家索康就依照老土司的遗嘱,在黄帛上拟写了一份遗嘱,遗嘱明确:长子降央是家业继承者,在弟妹未成年时将家族的所有财产、土地暂时交与降央管理;等到两个弟弟举行成人仪式后,如果原意分家自立门户,将土地的一半,每年经营药材、牛皮、羊皮利润的一半,分别归两个弟弟所有;两个妹妹到了出嫁的年龄,嫁妆包括多少头牛,多少金银首饰,多少珊瑚玛瑙都有非常明确的交待。遗憾的是,贪婪的降央在等父亲归天后,就勾结比父亲小二十六岁的第四房太太拥珍琼珠做起了“毒蛇与禽兽”的交易。先是两人眉来眼去地打情骂俏,后来当着母亲和弟妹公开同居,在拥珍的怂恿下迫使老土司的二太太削发为尼,做了铜壶山上的尼姑;三太太见势不妙,携带细软同一个汉地来的商人私奔。从此,在布里科的记忆中,官寨留住了最美丽的毒蛇,也留住了祸水。在根呷活佛眼里,尔金呷的白色液体正同美女蛇的毒液从不同的方向奔腾相汇,一场世仇的延续之战开战在即。更奇怪的是,索康老管家的神秘失踪,使降央的母亲的头发一夜变白,从此步态蹒跚,不与任何人交谈,后来在庙会期间去转墨尔多神山,途经噶丹山的路上,老夫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为她超度的喇嘛们在她手中滑落下念珠的一瞬间,听见她从喉头细微地哽咽出三个字:解脱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8  石棺的召唤(2)
不久,降央向家里的所有人当众宣布:“为了不辜负父亲的嘱托,保证降央家族的财产统一管理,不让拥珍后妈把财产分割出去,他要娶拥珍后妈为他的妻子。”宣布一出便遭到弟妹们的坚决反对,浸染毒素太深的降央完全陶醉在拥珍施展的魅力之中。那段时间就连拥珍放的屁都能勾起降央的情欲,哪能接受弟妹的劝言。他的霸道和凶悍,迫使弟妹们怒而不言。他整日和拥珍形影不离,他对新任命的管家康波说:“一想到拥珍不穿衣服的模样,我就特别羡慕发情季节的种牛,要是能白天黑夜都做那事,舒服死了也值得,特别那玩意放在她嘴里的那感觉,啊呀呀!”为了延续那种感觉,整个官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看不见降央的影子。人们纷纷问管家土司哪里去了,管家似笑非笑地朝降央的睡屋努努嘴,用*的腔调说:“女人的那叫声,不长耳朵都听得见。”
  “那是让男人听见后能使骨头酥软的女人的叫声。”过来人都明白这声音的魅力。
  “哎,这就对了。”人们似乎领会了管家“努嘴和叫声”精妙含义,要想找到降央就在女人发出软绵绵呻吟的地方。那有气无力软绵绵的呻吟从此引来了铺天盖地的蛇群,蛇群缠绕在一起翩翩起舞,从此,女人头撞寨墙的声音被蛇窸窸窣窣的声音所掩盖、所湮没。自从降央掌握了土司的权力后,从前这片风调雨顺的土地,不是遭受地震就是冰雹、山洪、泥石流等灾害,人们在青藏高原东缘大地的阶梯上艰难地打发着度日如年的岁月。
  尔金呷离开布里科的年头,百里方圆的人都知道降央土司的两个弟弟都死在他的手里。一个摔死在山谷里;一个死在自己的房间里。据放牛的小孩彭措说,在太阳落山的那天下午,他看见大少爷同二少爷站在山崖边争吵,吵得非常厉害,后来大少爷趁二少爷不备就把他推下了悬崖;另一个弟弟是在火化后,他们的舅舅从遗骨中判定是毒酒致死的。从此,旺钦土司的官寨和财产就整个地“继承”在了第二十八代土司降央的名下。
  人们开始在饥饿中诅咒邪恶的日子里,叉叉寺恰好收留了一位时而正常时而疯癫的中年喇嘛,一些传闻在布里科台地上蔓延开来,背地议论他在遭到雷击后休克了七天七夜,醒来后就能连续三天不间断地讲述《阿米东格尔》、《格萨尔王》的故事;还传言,一位占卜师将烧焦的牛股骨从火中取出后瞅着股骨的花纹说:“疯喇嘛的天灵盖曾在雅砻江的源头灌入了一口气能说唱七天七夜的格萨尔艺人的灵魂。”奇怪的是,疯喇嘛疯的时候说尔金呷是他表哥,清醒时说不认识尔金呷,疯喇嘛的出现正是降央最嫉妒忌恨尔金呷的日子。
  在一个日落的黄昏,这位喇嘛将袈裟顶在头上对着降央土司的官寨破口大骂:“墨尔多住着的各位神仙,难道你们能熟视无睹布里科大地连连不断的灾难吗?藏族谚语说,‘长生不老是日月,相依为命是兄弟。’残暴、贪婪和邪恶将这片祥瑞的土地覆盖,就连血脉相连的骨肉都免不了遭至厄运,那么,无时不来的灾难随时都会降临在我们每一个生命的头上,请问诸神是收受了邪恶的好处而冷眼旁观吗?”
  时低时高的吼声首先惊扰了降央和拥珍的“好事”,降央怒气冲冲地来到官寨的楼顶,听着这直指自己的骂声,就连饿得发慌的婴儿也停止了哭啼,仔细地聆听着疯喇嘛的声音。声音传得很远,整个河谷和山梁回荡着喇嘛的诅咒。寺庙听见骂声后,立即派人要将疯喇嘛拽回寺庙,两个小扎巴来到疯喇嘛处,疯喇嘛认为援兵到了,更是兴奋不已,扯着嗓门说:“二位别慌,等我辩完这一轮后,再与你们相辩。”说完后便以道场辩经的规矩,一边抬腿击掌,一边对着官寨理论。降央俯视着喇嘛的一举一动,恨不得搬一块放在屋顶的白石砸向喇嘛,疯喇嘛看见降央的这一举动又大声吼道:“没有规矩了,嘉绒人的崇拜物都变成了土司杀人的武器呢!……”疯喇嘛闹得越厉害,降央的热血就往头上涌得越厉害,上蹿的血液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暴虐的本性使他像铁链拴着的藏獒来回地奔走。突然,不知什么提醒了他,他停住脚步放下白石骂道:“根呷,你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吃我家的供奉,还遣人来同我过不去。”说完后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冲进屋子,出来时把枪栓拉得哗哗直响,就在疯喇嘛进入靶心时,拥珍将枪口抬向天空对着降央喊道:“难道他疯了,你也疯了吗?” 。。

8  石棺的召唤(3)
拥珍的制止使降央突然明白:“是的,他疯了,难道我也疯了吗?”他冷静下来后想:“除了寺庙,哪一个敢在布里科的大地上对土司如此出言不逊呢?照土司家的老规矩,肯定是活埋了他们全家,今天既然是寺庙在跟他过不去,不能妄动,一定要搞清楚这背后的原因。”
  降央俯瞰喇嘛哈哈哈地开始狂笑,同时朝着天空放了一枪,疯喇嘛听到枪声后骂声戛然而止,傻头傻脑地朝枪响的回声处望去,说,“好听,再来一下!土司老爷,你看那边大渡河河岸边上埋着的石棺在向土司们招手了!”
  瞧着疯喇嘛的傻样,降央反背着双手叉开腿开始用嘲弄的口气说:“尊敬的喇嘛,你一定是被布里科的太阳晒糊涂了,还是乖乖地让你的师弟扶着你回庙歇歇凉吧,要不,请上来坐坐,我请你喝一碗冰凉如雪的酸奶,败败火好吗?”
  “请土司大人不要与他计较,他是一个口无遮拦的疯子,我们马上把他弄走。”两个小扎巴说完便架起疯喇嘛朝寺庙走去。
  疯喇嘛仰面朝天地被拖走后,两道被他的脚跟犁出的印迹深深地扎在降央的记忆里,被犁出的深沟中一只血淋淋的手指正不停地弯曲着向降央打招呼,仿佛印证了刚才疯子的话,他的目光在投向河岸的一瞬间,所有的石棺都打开了,那些骷髅嘿嘿地望着他笑,他身不由己地迈开腿向他们走去。
  “嗨!你不要命了吗?”拥珍大喊着并使出全身的力气拽回朝楼顶空中走去的丈夫,顺手将一盅喂鹦鹉的凉水泼在他的脸上。降央在霹雳般的叫声和冰凉中惊醒过来,他舔了舔挂在嘴角的凉水陷入了迷惘。他突然想起所辖头人白玛仁千的一户差民的事情,那家人在开垦土地时,无意中挖出了石棺墓葬群,那些头颅纷纷滚向河边去喝水,从那以后这家人疯的疯、死的死无一人幸存,巫师解释是阴魂见了天把死亡传给了这家人。
  疯喇嘛事件后,降央一直认为寺庙对具体事务插手太多,极大地妨碍了自己的利益。“土司家要寺庙只管宗教上的事务,只管精神上对人们的统治,不要干预具体的行政和法律事务的具体操作和解释权。”降央家族第二十六代最有文化的白玛土司就是这样告诫下一代土司的。他还说,“寺庙只是负责传达神给人的旨意,而不能干预土司权力的行使。”降央土司对爷爷的这番话佩服得五体投地,一个劲地直呼:“真是我的好爷爷。”眼下,一个寺庙就够使他头痛了,现在又冒出个尔金呷,“根呷和过去不洗脸的穷小子手挽手地走到一起了。”降央把踩在靴底的咒符狠狠地蹬踏揉搓一阵骂道。他骨子里认为:不彻底打垮尔金呷,皇帝册封的世袭土司地位就会葬送在自己的手中,这是家族的不幸,也是我降央的耻辱。一想起这块心病,降央就会把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同时一排牙齿深深地陷在下嘴唇里。
  在这件事情上,根呷凭他在方圆百十里百姓中的地位和影响力,他发誓:他没有凭借神赋予他至高无尚的力量去干涉尘世间的爱恨情仇,恰恰相反,在平衡两大家族日趋激烈的利益争夺上,是神的力量驱使他阻止着两败俱伤的空前拼杀。降央家族的日渐衰落是清廷“废黜土司设置流官”使然,尔金呷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在布里科站稳脚根的。
  永远令降央妒火中烧的是在秋高气爽的一天,康波管家同他站在官寨的最高处,那双盯住尔金呷修建碉房堆积如山的石料和木头的视线难以离开,嫉妒而生恨地嚷道:“哼,草根变金条了,真是无笼头的野马难驾驭,无鼻圈的野牛难驯服啊!哼,我才不信这邪,科巴永远是科巴!叫你去告诉尔金呷房屋的高度不准超过官寨的话带到了吗?”

8  石棺的召唤(4)
“回老爷,带到了,尔金呷说他保证不会超过你的,但他还说,鹿子的脖子再长,也是不能吃隔山草的。”
  “哼,谅他也不敢,但老子就是要吃这隔山的草!”降央每次看见神龛上供奉的历代祖宗的“擦擦”(骨灰和糌粑的混合物)就坚定不移地认为,数百年的世袭统治,尊贵的嘉拉巴德·降央家族才是布里科真正的主人,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是降央家族神圣不可侵犯的利益,但是,叉叉寺却一味地纵容尔金呷同他抗衡。
  当初,尔金呷的父亲从牦牛沟来到布里科做上门女婿时,就因妻子是科巴而沦为农奴。他们家只不过是土司眼中有上顿无下顿的穷家小户,随时都得听从土司家的调遣和差使。“然而,自从尔金呷跟随了康巴大藏商达仓后,饿鬼的腰就直起来了。从此布里科的太阳就从西边出来。”降央在醉酒后常常失言说:“太阳下笼罩着滚滚的乌云,遮住了土司家的光芒,这些都是根呷一手造成的,如果寺庙当初不把土地租给尔金呷,他在布里科就没有插足之地。”
  在尔宅落成“吃酒”(当地人庆祝的习俗)的那天,降央未应邀赴约就给了尔金呷一个预料中的信号,从那一刻他总觉得喝的咂酒有一股怪味,“这是不祥的预兆,暂时化干戈为玉帛,以待有足够力量灭掉降央的计划不能如愿以偿。”在尔金呷复仇的长远计划中,邀请是试探土司的一块探路石,不参加就意味着尔宅要有打仗的准备。这印证了尔金呷儿时亡故的母亲在割牛草时告诉他的一句话:“孩子,你的外祖辈在乾隆打金川失败后就沿着金川河逃亡到这里,抗争成为迁徙民族的灵魂。”每每站在那片割草地,尔金呷就能感到母亲在天堂的某处看着自己,他甚至还能听出母亲百褶裙走路时在草丛里摩擦出的声音。
  九岁那年的夏秋之交,尔金呷正躺在草地上什么也不想地出神地瞅着天空,在离他躺着不远的降央家的麦地里,自己家唯一的一头替叉叉寺放养的牛误入其中吃着麦穗。这被鹰眼管家索康看见,于是,他遣五大三粗的打手尼玛拿着长长的刀向牛背捅去,牛疼得牟呜牟呜地直叫,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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