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孤注一掷的时刻到来了。
“夫人,”卡诺尔说,“你刚才所说的话,语气那么真实,不容人弄错话的本意,坚定了我的怀疑态度。你呻吟,你是奴隶J我留着一个不爱我、憎恨我的女人!不,夫人,不,请安静,不会是这样的。我曾经认为,在我感受到看到你的幸福之后,在你能容忍我在你面前出现的幸福之后,我曾希望在失去尊重、失去良心安宁、也许还失去了前途和荣誉之后,你会补偿我的这些牺牲。你,想必会用某些时间的施舍来补偿,我永远不会再得到这种施舍了。即使你不爱我,即使我使你无动于衷,这一切也是可能的,因为你善良,你会出自可怜来做别的女人出自于爱情所做的事。但是,与我打交道的不再是冷淡,而是憎恨了。从此开始,就是另一回事了。你说得对,谨请你原谅,夫人,原谅我不懂当男人爱得很激烈时,是会被女人憎恨的。是你应该在城堡里或在其他任何地方继续当亲王夫人,这个家的女主人,自由人,是我应该离开,那么,我就离开。10分钟后你就会重获自由。别了,夫人,永别了。”
卡诺尔本来装作心烦意乱,到后来果真地变得痛苦不堪了。他向康贝夫人施礼后,转过身,去找寻不着的门,口里重复着“别了!―别了!”语气很打动人,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是会使别人的心深受感动的。真正的痛苦象暴风雨那样,有自己的声音。
康贝夫人没有因卡诺尔顺从而变软。她集中力量进行抗拒,不是为了取胜,连她自己也被夹杂着那么多爱的屈从所打动了。就在年轻军官已向门口走了两步,喉咙哽咽,下意识地伸手去拉门之时,他突然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意味深长地压了一下。她不仅仅是触动他,而且是制止他。他转过脸来。
她仍然立在他面前,她的手臂优雅地伸着,手仍触在他的肩上,她刚才满脸正经的表情在迷人的微笑中消失了。“那好!先生,”她说,“你有留下来的命令,可是你却要走,你这个叛徒!”
卡诺尔叫了一声,跪倒在地,他发烫的前额靠在她向他伸出的双手上。
“哦!这真叫人高兴!”他叫道。
“唉!你还不要高兴,”子爵夫人说,“因为我留你,是为了不让我们这样离开,是为了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忘恩负义之人,是为了你主动对我许诺的话,为了让你至少把我看作是一位朋友,因为我们分别隶属于两个对立的党派,使我永远对你只能如此。”
“哦!我的上帝!”卡诺尔说,“那么我又一次搞错了,你不爱我!”
“不要谈论我们的感情,男爵,但要谈我们两个留在这里会面临的危险。喂,请走吧,或者让我走,必须这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夫人?”
“实话。让我留在这里,你回巴黎去,对马扎兰和王后说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尽我的能力帮助你,但你得走,走吧!”
“这难道需要你重复吗?”卡诺尔叫道,“离开你,就是死路一条!”
“不,不,你不会死,因为你要怀着这样的希望,等国家平静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偶然性把我抛在你要走的路途上,夫人,或者确切地说,偶然性曾两次把你安置在我走的路上;偶然是不会常有的,如果我离开你,我就再也不能找到你了。”
“那好,让我来找你。”
“哦!夫人,让我为你而死吧.死亡是片刻的痛苦,就是那么一回事.但是不要让我再离开你。一想到要离开你我的心就要碎了。可是,请想想吧,我刚见到你,还没有对你说几句话.”
“那好吧!如果我让你今天仍留下,整整一天都让你能看到我,能对我说话,你说,你会满意吗?”
“我对什么也不敢保证。”
“那么,我也是如此了.不过,我曾与你达成过协议,那就是我要走时得预先告诉你,那好!一小时后我走。”
“我应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了?那么就应该在各方面都服从你了?就应该忘掉自我,盲目服从你的意志了?那好!如果这一切都应该,你才满意,那么你眼前只有一个对你唯命是从的奴隶了。命令吧,夫人,命令吧。”
克莱尔将手伸给男爵,用最温柔、最疼爱的声音说:“用一种新协定来交换我的保证,如果到今晚9点前我不离开你,那么你9点钟会走吗?”
“我向你保证。”
“那么来吧;天空蔚蓝,向我们预示这将是可爱的一天;草坪上露珠晶莹,空气中一片芬芳,树林中清香醉人。喂!蓬佩。”
忠实的侍从无疑刚才曾接到守在门口的命令,听到召唤,立即走进来。
“我的散步马,”康贝夫人以亲王夫人的神色说,“我今天上午到池塘去,回来时经过农场,在那里吃午饭……男爵先生,你陪我去。”她继续说.“这是便于你行使任务,因为王后陛下命令你对我严加看管。”
高兴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快活云雾象蒸气那样将他包围住,使年轻军官盲目了,他只是跟随着走,没有反对意见,甚至几乎没有意志了。他喘息着,神往着.他疯了。不一会儿,他们进入了一处迷人的树林中,有很多神秘的小径,树枝低垂,碰着了他的裸露前额,他重新睁开眼,看到周围的一切。他在徒步行走,默默不语,他的心高兴得不会跳动了,高兴到了极点,几乎是刺心的痛苦。他与康贝夫人手拉手地走着,她的脸色苍白,也沉默不语,也象他那样陶醉在幸福之中.
蓬佩走在后面,离得相当近,什么都看到了,也算相当远,什么也没有听到。
3
这令人陶醉的一天象美梦那样总有结束的时候。对于幸福的高贵人来说,一小时就象一秒钟过得那样快,然而这一天好象集结了普通人三辈子的记忆。这花园林中的每一条小径都留下了子爵夫人的语言与记忆;一个目光,一个动作,手指放在嘴边的示意,一切都很有意义……在登上平底小船时,她紧紧拉着他的手,在重新上岸时,她靠在他的手臂上,在沿着花园墙走动时,她感到累了,坐了下来.每当他眼花缭乱、闪光那样刺眼、令他眩目时,景物就象被神奇的光照得发亮。所有这些记忆至今还留在他的心中,不仅总体上如此,而且在细节上也是如此。
卡诺尔一天都不能离开子爵夫人:吃早饭时,她请他吃午饭;吃午饭时,她请他吃晚饭。
在假亲王夫人为接待国王特使所展示出的光彩中,卡诺尔注意到了有了爱心女人的温柔体贴.他忘记了仆人、礼节与上流社会,甚至忘了他曾作过的要离开的许诺,自以为永远置身于人间的天堂之中.他是亚当、康贝夫人就是夏娃。夜色降临,晚饭结束.在餐后的小吃中,当一位女侍将一直装扮成昂格伊安公爵的皮埃罗带来时―这小东西利用特殊情况,也象其他四个有真正贵族血统的小亲王一起吃东西时,挂钟敲响了,康贝夫人抬起头,快到10点了,她叹息道:“现在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卡诺尔试图微笑一下,想把一场大祸看作是一个玩笑。
“是你执行对我许下诺言的时候。”
“唉!夫人,”卡诺尔凄楚地反驳,“那么你什么都没忘,你?”
“我也许会象你那样健忘,”康贝夫人说,“但是,这个让我不能忘记。”
她从口袋里掏出开始吃饭时收到的一封信。
“谁写来的信?”卡诺尔问。
“亲王夫人,她叫我到她身边去。”
“至少,这是一个借口!我感谢你对我如此照顾。”
“不要误解,卡诺尔先生,”子爵夫人带着一点不愿掩饰的忧郁说,“我也是在说定的时间才收到这封信的。我象刚才做过的那样,曾提醒你出发的时间。你认为我们身边的人能长期这样看不出我们的关系吗?我们的这种关系不象受迫害的亲王夫人与迫害她的人之间的关系。可是现在,如果你认为这种分别对你太残酷,就让我对你说,男爵先生,若让我们不分开,这就全看你啦。”
“请讲!哦!讲呀!”卡诺尔叫道。
“你一点也没猜到?……”
“哦!不是,夫人!我恰恰相反,猜得很准!你想对我说,让我追随亲王夫人是吧?”
“是她自己在这封信中对我说的,”康贝夫人激动地说。
“感谢这想法不是来自于你,还要感激你谈这件事时的谨慎;不是因为我的良心抗拒为这个党或那个党办事,不,我没有信念。我在这次战争中,除了有关联的人之外,谁有信念呢?当长剑从鞘中抽出来时,刺我这里或那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了解宫廷,不了解亲王们。我的命运是独立的,没有野心。我对这些人或那些人都不乞求。我是军官,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你同意跟随我了?”
“不。”
“可是,既然事情象你对我说的那样,又为什么不呢?”
“因为你将会小瞧我。”
“这是你不干的唯一障碍?”
“我向你发誓是这样。”
“哦!那你就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你自己不会相信你现在说的话,”卡诺尔伸出指头微笑着说,“投敌的人永远是叛徒;人家开初对你说话还算客气,往后就是对待叛徒的口气了。”
“那好吧!你有道理,”康贝夫人说,“我不再坚持了。如果你处在普通的地位上,我会试图争取你去干亲王们的事业。但是,你是国王的使节,肩负着摄政王后陛下和总理大臣的重要使命,你又深受埃珀农公爵先生的恩宠,他尽管对你有疑心,但仍然保护你,据说是以一种很特殊的方法……”
卡诺尔的脸变红了。
“我对此是很谨慎的,但是听我说,男爵,我们不会永远分开,请你相信,我们会再见面,我有这种预感。”
“会在什么地方呢?”卡诺尔问。
“我什么也不知道,但一定会重逢。”
卡诺尔忧郁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指望这个,夫人,”他说,“我们之间有战争,这是太大的事,这种时候是不会有爱情的。”
“而今天呢,”子爵夫人以快活的语气问,“你对今天也不以为然吗?”
“这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好的一天。”
“那么你看得很明白,你是个薄情人。”
“再给我象今天这样的一天吧。”
“我不能,我今晚就得走。”
“我不是要求你明天或后天给我,而是求你将来某一天给我。时间由你定,地点也由你定,不过要给我生活的信心。我太苦了,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希望了.”
“你离开我去什么地方呢?”
“去巴黎,汇报我的使命.”
“然后呢?”
“也许去巴士底狱。”
“假如不去那里呢?”
“我回利布恩,我的团队也许在那里.”
“我去波尔多,亲王夫人要到那儿去.你知道在波尔多和利布恩之间的路上有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庄吗?”
“我知道,想起它来几乎象想起尚蒂利那样亲切。”
“若尔内?”子爵夫人微笑道.
“若尔内,”卡诺尔重复.
“那好!去若尔内只需4天,今天是星期二,星期日我将在那里停留一整天.”
“哦!谢谢!谢谢!”卡诺尔叫着把康贝夫人的一只手贴在他的嘴唇上,她没有勇气离开.
在片刻之后,她说:
“现在,我们剩下的事就是要演我们的小喜剧了。”
“啊,对!的确,夫人,是一出在整个法国人眼里我被象上可笑外衣的喜剧。不过我没什么可说,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干的,是我自己没有选择自己扮演的角色,但我已准备了蒙受羞辱的结局。”
康贝夫人低下了头.
“现在,告诉我该做的事,”卡诺尔泰然自若地说,“我等着你的命令,并且准备应付一切。”
克莱尔深受感动,卡诺尔能够看到她天鹅绒长裙下胸脯一起一伏不均匀地跳动。
“你为我做了巨大的牺牲,我知道,以上天的名义,请相信我!我将对你永生感激。是的,你为了我将会受到宫廷的谪贬,是的,你会受到严厉地审判,先生,我求你,如果你高兴去想你曾使我幸福过,就轻蔑这所有的一切吧。”
“我尽量争取,夫人。”
“请相信我,男爵,”康贝夫人继续说,“我看到折磨着你的残忍痛苦使我非常内疚。其他女人会对你有更完全的报偿,我也许做不到,但是,先生,一种很令人高兴的报答也不能完全还清你的牺牲。”
克莱尔在说这些话时,低下了头,羞得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所有话吗?”卡诺尔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