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冷禅道:“岳兄方才既然跃下,怎么不助我阻拦魔教中人?”
我道:“望左盟主恕罪,顽徒重伤正危,岳某无法分身。”
左冷禅道了声“是么”,便欲要走进,一手抬起探向令狐冲。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和他对视。左冷禅凝视了我片刻,放下手道:“岳兄既然不愿让左某探伤,也罢。只是——”
他声音温和得道:“令徒和那田伯光在一起,已是有损我五岳剑盟的名声,更罔论与魔教中人往来了。岳兄素来是声名高洁,回去可要敦促一二。莫要让我五岳之名毁于一旦。”
我心头那丝隐隐畏惧被他一语叫破,不免微微一颤,强笑道:“左师兄多虑了,冲儿此番重伤,便是因那魔教中人。他被魔教之人掳去时,亦是并非自愿。还望左师兄莫要曲解了。”
左冷禅面上微微一笑,也不知是否相信了我的辩白。我自知就此事上与他言语解释,难有结果,他若真要拿来做文章,我亦是毫无办法。我向来又摸不透他的言行,便不再多言。带着令狐冲匆匆与他人作别,日夜兼程地赶回华山。一路上令狐冲醒过来,断断续续得和我说着经过,我方才明白他受伤的原委。
他重伤被抓去后,本该安静养伤。却不料桃谷六仙在旁添乱子,说是再怎么凶险的伤,只要内力一出便能医疗完毕。他六人趁着令狐冲说不出话,便一人一股真气,打入了他体内,任盈盈撞见之时已是晚了。令狐冲体内原本的内力还没有完全转化成紫霞真气,又被这“桃谷六仙”的六股外来真气横冲直撞,立刻便晕了过去,陷入了死亡边缘。当时的凶险,便如阎王爷来索命般。后来任盈盈用了各种珍奇药参,才勉强吊住了令狐冲的命。
但这六股真气一日不除去,便一日威胁着他的性命。我见令狐冲病容日渐加深,苦苦忍耐着筋脉间的痛楚,面上却依旧一副谈笑生死的模样,便觉剜心之痛,恨不能以身代之。
我在路上要他尝试运转紫霞心法,他却只支撑了片刻,便再度晕了过去。我知晓要他自己增强内力以炼化的办法已行不通,如此,便只有借助外力帮他化解了。来到了玉女峰上,三师弟、四师弟便都围了上来。几人看着气息微弱的令狐冲,均是又担忧又心疼。我将前因后果与他们道来,也说出了我的猜测。
清松道:“大师兄,这该如何是好?”
我道:“我几个月前已传授冲儿紫霞神功,他所练的内力,本派中只有我和他同出一源。为今之计,便只有我亲自带着他闭关,尝试疗伤一二了。”
季潜神色凝重道:“师兄,这恐怕不妥。如今五岳和魔教摩擦再起,师兄身为一派掌门闭关,若是此刻有甚么事,该如何是……”我却打断他的话:“派中诸事,便暂时交付于你二人。冲儿于我向来和亲子无二,他如今这般,我自不能置身事外。”
我既然传授了他紫霞神功,便是要令狐冲以后继承华山掌门的。他本是我华山十四代弟子中最出彩之人,故而,哪怕助他化解疗伤或许要耗尽我全部的内力,我亦不会退却。
那魔教的人定然知晓,在为令狐冲疗伤后,我必会处于虚弱之中,无法迎敌。若我爱惜自身,定不会亲自疗伤,便只有把令狐冲交给她,但万万不料我却不愿令狐冲一错再错,拒绝了她。我既然以下决心,便需考虑周全。此番在我虚弱之际,那时候若有宵小之辈对华山图谋不轨,凭两位师弟恐难以阻拦。
嘱咐完两位师弟,我又将后山闭关的师叔印信交给二人,若我不在时门派果真危急存亡,但去找师叔商量一二。
我抱着短短几天里便清减许多的令狐冲,来到后山密室中。启动机关,阖上石门,方丈的室内一片安静,无人能打扰。在石床之上,我与他二人相对盘坐。令狐冲睁开眼看着我,喃喃道:“师父。”
我心头微微一软,伸出手分别抓住他的手,互相抵着脉门。我对他道:“沉心定意,你且运起紫霞功法,为师将内力输送给你,你先将为师真气纳取,再依据口诀炼化,努力化解那六道真气,你明白了么?”
令狐冲低低得嗯了一声。我心下一叹息。这个法子,便是相当于我传功与他,但是令狐冲的筋脉中已然纠葛着七道真气,再加上我的真气,他此番要受的痛楚,怕是极其可怖。然而,练习内功时又必须要意识清明,不可动摇心智,此间却要他定力、胆色俱备,定是凶险万分。
但若他能挺过去,自也是会有极大的好处。
我感到手中握着的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显然是运行功法后痛楚难以抵挡,立刻不再犹豫,缓缓自一只手中将真气输送了过去。我与他扣着的另一只手,则自相抵之处,将令狐冲体内的一道怪异真气缓缓引入我的体内。
这般一送一引,顷刻便进入真气循环之中。我半阖着目,便见到令狐冲额头一滴滴汗水流了下来,脸色忽红忽白,嘴唇死死咬着。
然而之后我亦是来不及注意他了,桃谷六仙中不知那一个人的真气到了我的筋脉中,我便察觉到,令狐冲体内原本的微弱平衡,立刻被打破,五股真气在他筋脉中乱窜起来。而我一面努力冲散化解着那一道怪异真气,一面传功给令狐冲,助他修习内功,心神再难分开。
这般疗伤,不知过了多久。待我引了其中三道真气入体化去,体内内力廖剩无几时,令狐冲的气息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我心头一松,明白此番已经无碍。因我内力耗尽,而又心神紧绷、筋疲力竭,下一刻便晕了过去。
隐隐约约,我觉得意识恍惚之际,仿佛身处熔岩之中,很是燥热不安,不知何处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了我的唇,我想要贴的更近一些,却因为浑身僵硬、不得动弹,只微微得挪动了一下。又不知多久,自外忽然传来一阵安稳至极的绵绵之力,令我心神安宁下来,沉沉睡去。
再次睁开眼时,我便发觉已然回到了有所不为轩中。我身上原来的那套在疗伤之时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已然不知被谁换成了新的。我微微运转内息,便发现丹田紫府中空空荡荡,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恢复起来。
微微侧过脸,我便见到令狐冲坐在了床畔,见我醒了,脸上露出喜色,拿着杯水。他扶起我道:“师父,用茶吧。”
我上下打量了他,见他面色红润,神光湛湛。料他已然恢复如初,甚至一副内力大进之状,我总算放下了心。想到疗伤时候的凶险万分,不免有些心有余悸。我微微抿了口水,就见他一眨不眨得看着我。消去了前些日子的提心吊胆,我问道:“你好些了?”
他道:“师父,我已无碍。”一面又伸手接过我手中的茶杯。
见他果真无事,压在我心头的巨石便一松,心底畅快起来。但稍一想起过往,我又不免暗暗升起了些许责备之意。
若非因他这般四处闯祸、惹是生非,又怎么会令自己吃了这些苦头,落到那般狼狈的地步。这些时日中,我为他操了多少心。先前他性命垂危之时,我没有精力念着其他,此番见他已然完好,耳畔却忽然复又幽幽响起了左冷禅那句“结交田伯光之辈、更是和魔教往来”。念及他交友不妥,顿时在心上又浮起了些许恼怒责备之意。
但忽然间,又忆起了他和那魔教圣女之间种种情状,那任盈盈百般算计要带走令狐冲,或许他二人真是有什么道不明的关系,顷刻又却又心头大怵、忧心忡忡起来。
他看着我,忽然垂下眼,脸上微微浮起一丝羞赧的红晕,开口道:“师父,我先前在崖下、崖下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么……”
我微微一怔,他说得那句未尽之言复又浮上心头,缭绕不去:师父,我知既命不久矣,于你说你一件事,你答应我,听着莫要生气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有一个选择站在我面前。。
是写一篇傻白甜,还是奏一曲悲虐恋。。
我苦苦思量,万分纠结。。终于,我的好姬友微微一笑,在爪机那头码出了一行字。。
………
我深情并茂(并没有)得款款道来,便是为了告诉你们:如果接下来发生的事,和你预期相左。。请不要吊打作者。。作者是无辜(大雾)的。。
☆、第三十三节
这个世上素来就是有那么些简简单单的规矩。违背这些特定的规则,会比犯下错事、违反门规还要可怕,是善是恶,便只在他人的一念之间,与甚么真假、甚么往素,再没有一丝关联。
这便是江湖。
听他提起往事,我心头原本的平静登时烟消云散。由他那句话而在我心中引起的猜测,着实令我担忧异常。我沉默着起身带他来到书房中,坐在椅子上,见他站在我跟前,眼睛定定看着我,斟酌再三,我终决议要向他问个清楚。
我淡淡开口问道:“你心里头有人了?”
他垂着眼,忽然侧过头去,良久开口道:“……没有。”
他这般反应,却让我心里头一窒,一颗心便径直沉了下去。他和那魔教圣女间眉目传情的模样复又浮现在眼前。令狐冲与我相处十几年了,自小到大,我对他的种种动作细节自然了如指掌,他这般无用的掩饰,怎么能瞒得过我。
我闭上眼掩饰内心的疲惫,道:“我不管你心里如何想,只是你须得知道,天下人大多表里不一,外头看似金玉美好的,内里或许就不知败絮几何。” 我心底浮现了那魔教圣女美丽的双眼,和令狐冲受伤前后的这般模样,一时间满是复杂苦涩。
“你心里那人是谁,我做师父的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为师得嘱咐你,世上越是美好的东西,往往不是真的那般,或许你看上的金玉其外,终也就是一……一惑人的罢了。”
我避开了他的视线,盯着手中的掌门指环,只觉得此刻我在口中翻来覆去说出的话,无力得教我自己也难置信。但要我直言不讳得问他,我竟是怎么也出不了口。我怕他给出那一个决绝的答案,而自他变换的神色中我隐隐预感到,那个答案绝非我能承受得起,更绝非此刻的华山能承受的住。
我自没有什么门户之见的陈腐念头,只因正魔不两立,便要不顾一切阻拦着他。然则,人心险恶。我不愿他被红颜所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世上寻一片真心,何其困难,却不能知道那任盈盈真的是待他如一,当的起他这般的一往情深。
他此番反应,定是已然用了情,我不忍将武林大义一一摆在他眼前,让他直面现实的痛楚,何况他素来懂事,自也是明白的。虽则常言“情难自已”,这世上唯情一字最难堪破,我也只好婉言相劝,望他能自己想得清楚。毕竟,这一招踏错,便会是万劫不复。
眼前的令狐冲已经浑身僵硬了,他目中的神色我不忍细看。我眼前却忽然浮现起一幕幕场景,二十年前剑气之争的玉女峰大比剑上,我的二师弟便因为与剑宗的小师妹互生情愫,而被要求上场对决,双双自刎而死。又想起那嵩山派刘正风一世英名,却因结交魔教长老,而尽数毁于一旦。这便是江湖,这便是俗世,有时候它的宽宥得教人不可思议,有时候却又脆弱固执得可笑万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令狐冲是我最看重的弟子,我怎么敢放任下去,让他毁在这千不该万不该的“情”之一字上。
我开口道:“正魔总有别,望你牢记,你去后山思过崖吧。德诺,带你大师兄去后山剑洞。未得我命令,不准出来!”门外等候的劳德诺走了进来,行了一礼,将浑身木楞的令狐冲带了出去。待门关上,我靠在椅背上,伸手覆盖住眼,便觉心疲力竭。
他这番下山,惹出的事情太多,若是我不将他关在后山,让他消失在众人视线中,恐怕还要被有心人利用。何况他内心那丝不该有的心思,也应当是一并消了去的。
令狐冲被我下令在思过崖被关了禁闭,他一众师弟师妹在私下里倒纷纷前去探望。我虽然知道,却也没有阻拦。虽则因魔教之事,我心下对令狐冲生出了几分失望,但见华山下一代弟子间和睦交好,却也是乐见其成。
自刘正风和那曲洋,在那一日被魔教中人救走后,五岳剑派和魔教间复又剑拔弩张起来。我困于其间的繁杂争斗之中,却没有在顾得上令狐冲,直到高根明有一日来找我,说他病了,我才百忙中抽空去看了一眼。
到了思过崖上,却见他神色憔悴,闭着目靠在石壁边,一身衣袍空荡荡得,竟有几分要脱尘而去了。我心下一紧,忽觉得这一次我确实是太狠心了。
走上前去,我将他扶进石洞,手一搭着他的脉,我便明白他此番病症是心中郁结,思绪过度。我心头微酸,暗自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