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姻缘 完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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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姻缘 完结版-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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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刷的刷了,换的换了,你还是不大乐意。昨天你对我妈说,医院里真卫生,什么都是白的。我妈就信了你的话,今天就赶着买了白布来盖上。那边新屋子里买的床和木器,我原是要红色的,信了你的话,今天又去换白漆的了。〃家树笑道:〃这未免隔靴搔痒,然而也用心良苦。〃
凤喜走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道:〃哼!那不行,你抖着文骂人。〃说时,鼓了嘴,将身子扭了几扭。家树笑道:〃我并不是骂人,我是说你家人很能听我的话。〃凤喜道:〃那自然啦!现在我一家人,都指望着你过日子,怎样能不听你的话。可是我得了你许多好处,我仔细一想,又为难起来了。据你说,你老太爷是做过大官的,天津还开着银行,你的门第是多么高,像我们这样唱大鼓的人,哪配呀?〃说着,靠了椅子坐下,低了头回手捞过辫梢玩弄。家树笑道:〃你这话,我不大明白。你所说的,是什么配不配?〃凤喜瞟了一眼,又低着头道:〃别装傻了,你是聪明人里面挑出来的,倒会不明白?〃家树笑道:〃明是明白了,但是我父亲早过世去了,大官有什么相干,我叔叔不过在天津银行里当一个总理,也是替人办事,并不怎样阔,就是阔,我们是叔侄,谁管得了谁?我所以让你读书,固然是让你增长知识,可也就是抬高你的身分,不过你把书念好了,身分抬高了,不要忘了我才好。〃凤喜笑道:〃老实说吧,我们家里,真把你当着神灵了。你瞧他们那一分儿巴结你,真怕你有一点儿不高兴。我是更不要说了,一辈子全指望着你,哪里会肯把你忘了!别说身分抬不高,就是抬得高,也全仗着你呀。人心都是肉做的,我现在免得抛头露面,就和平地登了天一样。像这样的恩人,亮着灯笼哪儿找去!难道我真是个傻子,这一点儿事都不懂吗?〃

凤喜这一番话,说得非常恳切,家树见她低了头,望了两只交叉摇曳的脚尖,就站到她身边,用手慢慢儿抚摩着她的头发,笑道:〃你这话倒是几句知心话,我也很相信的。只要你始终是这样,花几个钱,我是不在乎的,我给的那两百块钱,现在还有多少?〃凤喜望着家树笑道:〃你叔叔是开银行的,多少钱做多少事,难道说你不明白?添衣服,买东西,搬房子,你想还该剩多少钱了?〃家树道:〃我想也是不够的,明天到银行里去,我还给你找一点款子来。〃因见凤喜仰着脸,脸上的粉香喷喷的,就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凤喜笑着,将嘴向房门口一努,家树回头看时,原来是新制的门帘子,高高卷起呢,于是也不觉得笑了。

过了一会子,凤喜的叔叔回来了。他就是在先农坛弹三弦子的那人,他原名沈尚德。但是这一胡同的街坊,都叫他沈三弦子。又因为四个字叫得累赘,简称沈三弦。叫得久了,人家又改叫了沈三玄。(注:玄,旧京谚语。意谓其事无把握,而带危险性也。)这意思说他吃饭,喝酒,抽大烟,三件大事,每天都得闹饥荒。不过这半个月来,有了樊家树这一个财神爷接济,沈三玄却成了沈三乐。今天在新房子里收拾了半天,精神疲倦了,就向他嫂子沈大娘要拿点钱去抽大烟。沈大娘说是昨天给的一块钱,今天不能再给,因此他又跑回来,打算和侄女来商量。一走到外边屋子里,见里面屋子的门帘业已放下,就不便进去。先隔着门帘子咳嗽了两声。凤喜道:〃叔叔回来了吗?那边屋子拾掇得怎么样了?樊先生在这里呢。〃沈三玄隔着门帘叫了一声〃樊先生〃,就不进来了。

凤喜打起门帘子,沈三玄笑道:〃姑娘!我今天的黑饭又断了粮了,你接济接济我吧。〃家树便道:〃这大烟,我看你忌了吧。这年头儿,吃饭都发生问题,哪里还经得住再添上一样大烟!〃沈三玄点着头,低低的道:〃你说得是,我早就打算忌的。〃家树笑道:〃抽烟的人,都是这样,你一提起忌烟,他就说早要忌的。但是说上一千回一万回,背转身去,还照样抽。〃沈三玄见家树有不欢喜的样子,凤喜坐在炕沿上,左腿压着右腿,两手交叉着,将膝盖抱住,两个小腮帮子,绷得鼓也似的紧。沈三玄一看这种神情,是不容开口讨钱的了。只得搭讪着和同院子的人讲话,就走开了。

家树望着凤喜低低的笑道:〃真是讨厌,不先不后,他恰好是这个时候回来。〃凤喜也笑道:〃别瞎说,他听到了,还不知道咱们干了什么呢!〃家树道:〃我看他那样子,大概是要钱。你就……〃凤喜道:〃别理他,我娘儿俩有什么对他不住的!凭他那个能耐,还闹上烟酒两瘾,早就过不下去了。现在他说我认识你,全是他的功劳,跟着就长脾气。这一程子,每天一块钱还嫌不够,以后日子长远着咧,你想哪能还由着他的性儿?〃家树笑道:〃以前我以为你不过聪明而已,如今看起来,你是很识大体,将来居家过日子,一定不错。〃凤喜瞟了他一眼道:〃你说着说着,又不正经起来了。〃家树笑着把脸一偏,还没有答话,凤喜〃哟〃了一声,在身上掏出手绢,走上前一步,按着家树的胳膊道:〃你低一低头。〃

家树正要把头低着,凤喜的母亲沈大娘,一脚踏了进来。凤喜向后一缩,家树也有点不好意思。沈大娘道:〃那边屋子全拾掇好了,明天就搬,樊先生明天到我们家来,就有地方坐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明天搬着家,恐怕还是乱七八糟的,到后天大概好了,要不,你后天一早去,准乐意。〃家树听说,笑了一笑。然而心里总不大自然,仍是无话可说。坐了一会儿,因道:〃你们应该收拾东西了,我不在这里打搅你们了。〃说毕,他拿了帽子戴在头上,起身就要走。
凤喜一见他要走,非常着急,连连将手向他招了几招道:〃别忙啊!擦一把脸再走么。你瞧你瞧,哎哟!你瞧。〃家树笑道:〃回家去,平白地要擦脸作什么?〃说了这句,他已走出外边屋子。凤喜将手连推了她母亲几下,笑道:〃妈!你说了一声,让他擦一把脸再走。〃沈大娘也笑道:〃你这丫头,什么事拿樊先生开心。我大耳刮子打你!樊先生你请便吧,别理她。〃家树以为凤喜今天太快乐了,果然也不理会她的话,竟自回家。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家树坐在正面,陶伯和夫妇坐在两边。陶太太正吃着饭,忽然噗嗤一笑,偏转头喷了满地毯的饭粒。伯和道:〃你想到什么事情,突然好笑起来?〃陶太太笑道:〃你到我这边来,我告诉你。〃伯和道:〃你就这样告诉我,还不行吗?为什么还要我走过来才告诉我?〃陶太太笑道:〃自然有原因,我要是骗你,回头让你随便怎样罚我都成。〃

伯和听他太太如此说了,果然放了碗筷,就走将过来。陶太太嘴对家树脸上一努,笑道:〃你看那是什么?〃伯和一看,原来家树左腮上,有六块红印,每两块月牙形的印子,上下一对印在一处,六块红印,恰是三对。伯和向太太一笑道:〃原来如此。〃家树见他夫妇注意脸上,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摸,并没有什么,因笑道:〃你们不要打什么哑谜,我脸上有什么?老实对我说了吧。〃陶太太笑道:〃我们老实对你说吗?还是你老实对我们说了吧。再说要对你老实讲,我倒反觉得怪不好意思了。〃于是走到屋子里去,连忙拿出一面镜子来,交给家树道:〃你自己照一照吧,我知道你脸上有什么呢?〃家树果然拿着镜子一照,不由得脸上通红,一直红到耳朵后边去。陶太太笑道:〃是什么印子呢?你说你说。〃顿了一顿,家树已经有了办法了。便笑道:〃我说是什么事情,原来是这些红墨水点。这有什么奇怪,大概是我写字的时候,沾染到脸上去了的。〃伯和道:〃墨水瓶子上的水,至多是染在手上,怎么会染到脸上去?〃家树道:〃既然可以沾染到手上,自然可以由手上染到脸上。〃伯和道:〃这道理也很通的,但不知你手上的红墨水,还留着没有?〃这一句话,把家树提醒了,笑道:〃真是不巧,手上的红印,我已经擦去了,现在只留着脸上的。〃伯和听到,只管笑了起来。正有一句什么话待要说出,陶太太坐在对面,只管摇着头。伯和明白他太太的意思,就不向下说了。

当下家树放下饭碗赶忙就跑回自己屋子里,将镜子一照,这正是几块鲜红的印。用手指一擦,沾得很紧,并磨擦不掉。刘福打了洗脸水来,家树一只手掩住了脸,却满屋子去找肥皂。刘福道:〃表少爷找什么?脸上破了皮,要找橡皮膏吗?〃家树笑了一笑道:〃是的,你出去吧。两个人在这里,我心里很乱,更不容易去找了。〃刘福放下水,只好走了。家树找到肥皂,对了镜子洗脸,正将那几块红印擦着,陶太太一个亲信的女仆王妈,却用手端着一个瓷器茶杯进来,她笑道:〃表少爷,我们太太叫我送了一杯醋来。她说,烟脂沾在肉上,若是洗不掉的话,用点醋擦擦,自然会掉了。〃家树听了这话,半晌没有个理会处。这王妈是个二十多岁的人,头发老是梳得光溜溜的,圆圆的脸儿,老是抹着粉,向来做上房事,见男子就不好意思,现在奉了太太的命,送这东西来,很是尴尬。家树又害臊,不肯说什么,她也就一扭头走了。家树好容易把胭脂擦掉了,倒不好意思再出去了。反正是天色不早,就睡觉了。到了次日吃早饭,兀自不好意思,所幸伯和夫妇对这事一字也不提,不过陶太太有点微笑而已。

家树吃过了饭,便揣想到凤喜家里正在搬家,本想去看看,又怕引起伯和夫妇的疑心,只得拿了一本书,随便在屋里看。心里有事,看书是看不下去的,又坐在书案边,写了几封信。挨到下午,又想凤喜的新房子,一定布置完事了,最好是这个时候去看看,他们如有布置不妥当之处,可以立刻纠正过来。不过看表兄表嫂的意思,对于我几乎是寸步留意,一出门,回来不免又是一番猜疑。自己又害臊,镇定不住,还是不去吧。……自己给自己这样难题作。到黄昏将近的时候,屋角上放过来的一线太阳,斜照在东边白粉墙上,紫藤花架的上半截,仿佛淡抹着一层金漆;至于花架下半截,又是阴沉沉的。罗列在地下的许多盆景,是刚刚由喷水壶喷过了水,显着分外的幽媚,同时并发出一种清芬之气。家树就在走廊下,两根朱红柱子下面,不住的来往徘徊。刘福由外面走了进来,便问道:〃表少爷!今天为什么不出门了?〃家树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心里立刻想起来:是啊,我是天天出门去一趟的,因为昨天晚上,发现了脸上的脂印,今天就不出去,这痕迹越是分明了。索性照常的出去,毫不在乎,倒也让他们看不出所以然来。因此又换了衣服,戴上帽子,向凤喜新搬的地方而来。

这是家树看好了的房子,乃是一所独门独院的小房子,正北两明一暗,一间作了沈大娘的卧室,一间作了凤喜的卧室,还空出正中的屋子作凤喜的书房。外面两间东西厢房,一间住了沈三玄,一间作厨房,正是一点也不挤窄。院子里有两棵屋檐般大的槐树,这个时候,正好新出的嫩绿叶子,铺满了全树,映着地下都是绿色的;有几枝上,露着一两朵新开的白花,还透着一股香气。这胡同出去,就是一条大街,相距不远,便有一个女子职业学校。凤喜已经是在这里报名纳费了。现在家树到了这里,一看门外,一带白墙,墙头上冒出一丛绿树叶子来,朱漆的两扇小门,在白墙中间闭着,看去倒真有几分意思。家树一敲门,听到门里边噗通噗通一阵脚步响,开开门来,凤喜笑嘻嘻的站着。家树道:〃你不知道我今天会来吧?〃凤喜道:〃一打门,我就知道是你,所以自己来开门。昨天我叫你擦一把脸再走,为什么不理?〃家树笑道:〃我不埋怨你,你还埋怨我吗?你为什么嘴上擦着那许多胭脂呢?〃凤喜不等他说完,抽身就向里走。家树也就跟着走了进去。
沈大娘在北屋子里迎了出来笑道:〃你们什么事儿这样乐?在外面就乐了进来。〃家树道:〃你们搬了房子,我该道喜呀,为什么不乐呢?〃说着话,走进北屋子里来,果然布置一新。沈大娘却毫不迟疑的将右边的门帘子,一只手高高举起,意思是让家树进去。他也未尝考虑,就进去了。屋子里裱糊得雪亮,正如凤喜昨天所说,是一房白漆家具。上面一张假铁床,也是用白漆漆了,被褥都也是白布,只是上面覆了一床小红绒毯子。家树笑道:〃既然都是白的,为什么这毯子又是红的哩?〃沈大娘笑道:〃年轻轻儿的,哪有不爱个红儿绿儿的哩。这
里头我还有点别的意思,你这样一个聪明人,不应该不知道。〃家树道:〃我这人太笨,非你告诉我,我是不懂的。你说,这里头还有什么问题?〃沈大娘正待要说,凤喜一路从外面屋子里嚷了进来,说道:〃妈!你别说。〃沈大娘见她进来,就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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