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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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网-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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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到自己的寓所时浑身骨头都在酸痛,头疼得犹如被一只榔头在敲打一般,他差一点尖叫起来。他又喝了一些威士忌加苏打水来镇定自己,然后才爬上床,不久便酣然入睡,一夜无梦,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LⅩⅩⅧ     星期一终于到了,菲利普以为漫长的折磨结束了。他查阅了列车时刻表,发现格里菲思那天晚上能赶回家的最后一趟车是下午1点后不久由牛津发出,他估计米尔德里德会乘几分钟以后的一趟列车回伦敦。他真想去接她,可是他想米尔德里德也许喜欢独个儿地待上一天;说不定她在晚上会给他来一封短信,说她已回来了,假如没来信,他第二天早晨会去她住处找她:他不敢贸然行动。他对格里菲思恨之入骨;至于米尔德里德,尽管以往的一切所为,却只怀有心酸的欲望。现在他庆幸海沃德星期六下午不在伦敦,不然,他心慌意乱,为寻找人生的安慰,会抑制不住把一切都告诉他,而海沃德准会对他的软弱感到惊讶,准会蔑视他。也许对于他竟然能容忍一个委身于第二个男人的女人作情妇而感到震惊和恶心。震惊和恶心算得了啥呢?只要能满足自己的欲望,他预备作任何妥协,准备蒙受更辱没人格的耻辱。 
  到了傍晚,他身不由己地违心地走向她的住处,他抬头往她的窗口张望,屋里黑洞洞的。他不敢冒昧去问她是否回来了。他坚信她的诺言。可是第二天早晨她没来信。大约中午他拜访时,女佣人说她尚未回来。他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知道,格里菲思前天就一定得回家,因为他要在一次婚礼上充当男傧相,况且,米尔德里德没有钱。他心中反复考虑着各种可能发生的事。他下午又去了一回,留了一张条子,请她当天晚上和他一块吃饭,措词口气平和,好像上两星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他在条子中提及他们会面的地点和时间,并抱着她会守约的一线希望:虽然他等了一小时,她还是没来。星期三早晨,他不好意思再到她屋子打听,便差个信童带一封信去,并吩咐他捎个回音。可是,一小时后信童原封不动地拿着菲利普的信回来了,说那位太太尚未从乡下回来。菲利普简直气疯了。最后的这一骗局真叫他受不了。他反复地喃喃自语,说他厌恶米尔德里德。同时,将这一新的失望归咎于格里菲思。他对他恨之入骨,以至他体味到了谋杀的快乐:他踱来踱去,考虑如何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冲向他,将一把刀子戳进他的喉咙,不偏不倚戳在颈动脉上,让他像一条狗一样死在街上,这该多开心!菲利普伤心、气愤得发昏了。他并不喜欢威士忌,可是他喝它以麻醉自己。星期二和星期三晚上他喝得醉醺醺地上床睡觉。 
  星期四早晨,他起得很迟。他睡眼惺忪、脸色灰黄、懒洋洋地进入会客室看有没有信件。当他见到格里菲思的笔迹时,一股奇特的感情涌进了他的心。 
  亲爱的老兄: 
  我几乎不知道该如何给你写信,然而又觉得非写不可。我希望你不至于太生我的气,我知道我不该跟米利一道走,可是我简直身不由己。她简直将我迷住了,为了得到她我将不惜任何代价。当她告诉我你要给我们旅费时,我简直耐不住了。现在,一切都过去,我真为自己感到害臊,要是当初不那么蠢就好了。我希望你回信,说你不生我的气,同时让我去看你。你告诉米利说你不想见我,我觉得很伤心。一定给我写上几句,好朋友,告诉我你原谅我,以慰我的良心。我想你不在乎,否则你就不会给我们钱了。可是我知道我不该接受的。我星期一回家,米利想独自在牛津再待两三天。她星期三回伦敦。因此,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可能已经见到她了。我希望一切都会平安地过去的。一定来信说你原谅我了,请速回信。 
  你永久的朋友 
  哈里 
  菲利普狠狠地将信撕得粉碎,他决不会回信。他鄙视格里菲思的道歉。格里菲思对自己良心的谴责使他感到厌烦:一个人完全可以干出一件卑怯的事,但是过后又后悔,那是可鄙的。他认为这封信是懦弱的、虚伪的。他对信中的多情感到厌恶。 
  “你可以干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他喃喃地说,“然后说声对不起就万事大吉了,这太便宜了吧!” 
  他满心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向格里菲思报复一下。 
  但是,无论如何他知道米尔德里德已经在伦敦了。他赶紧穿衣服,等不得刮脸,喝一杯茶后便雇一辆马车到她的寓所。马车似乎在爬行。他心急如焚,盼望见到她。无意中他向自己已不相信的上帝祷告,祈求上帝让她温和地接待他。他只想忘记一切。他怀着一颗激烈地跳荡的心举手按了门铃。他热烈地希望再次将她搂入怀里,竟将过去所受的一切痛苦抛之脑后了。 
  “米勒太太在家吗?”他快活地问道。 
  “她已经走了。”女佣人回答说。 
  他茫然若失地望着她。 
  “大约一小时之前她回来把她的东西搬走了。”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把我的信给她吗?她说她到什么地方去吗?” 
  这时,他明白米尔德里德又一次欺骗了他。她并不打算回到他身边来。他竭力挽回自己的面子。 
  “哦,好吧,我肯定会接到她的信的,她可能将信寄往另一个地址了。” 
  他转身就走,无可奈何地回自己的寓所。他早该料到她会这么干的:她不曾爱过他,她从一开始就愚弄他;她没有同情心,没有仁爱心,没有慈悲心。唯一的办法是逆来顺受。他遭受的痛苦是可怕的,他宁愿死去,也不愿忍受这种痛苦;他脑子中闪过最好一死了之的念头:他可以投河或者卧轨;可是这念头刚出现他就排除了。理智告诉他,总有一天他将忘记这一切不幸。假如他竭尽全力,他就能够将她忘掉。为了一个下流的荡妇而自杀那太可笑了。他只有一条生命,将它轻抛简直是发疯。他觉得他将永远无法克服自己的恋情,可是他知道,这毕竟只是个时间问题。 
  他不愿待在伦敦了。这里的一切都使他回忆起自己的不幸遭遇。他拍了电报给伯父,说他要回布莱克斯特伯尔。他匆忙整理行装,搭乘最早的一趟车走了。他要离开使他忍受这么多痛苦的污秽的房间。他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他唾弃自己。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疯了。 
  自从他长大以后,菲利普一直享有牧师住宅最好的空房,那是间拐角房。一个窗口的前面有棵古树遮住了视线,可是从另一个窗子可以看到在花园和教区的田野以外的辽阔的草地。菲利普很小的时候就记得房子里的糊墙纸。墙四周是维多利亚早期的离奇古怪的水彩画,那是牧师青年时代的一个朋友画的,虽然画面已褪色,但仍有迷人的风韵。梳妆台的四周围着硬硬的平纹细布。房里还有一个放衣服的旧高脚柜。菲利普兴奋地舒了一口气。他从未曾意识到所有这一切能对他有什么意义。在教区,生活如常,没有任何家具被移动过,牧师每天吃同样的食物,说同样的话,进行同样的散步;牧师稍胖了些,稍沉静了些,心胸也稍狭窄了些。他已过惯了没有妻子的生活,也很少想念她。他仍然和乔赛亚·格雷夫斯拌嘴。菲利普去看望了这位教堂执事。他稍微瘦了些,脸色白了些,态度显得严厉些。他仍然独断独行,仍然反对祭坛上摆蜡烛。商店依然呈现一种古雅的怡人的气氛。菲利普站在那家专售海员用品的商店面前,这儿卖高统雨鞋、防雨油布衣帽和帆的滑车索具之类。他记得童年在这儿感受着大海的乐趣以及探索未知世界的魔力。 
  每当邮差敲门时,他的心就止不住“扑通”、“扑通”地跳,心想也许有一封来自伦敦的女房东转来的米尔德里德的信,尽管他知道根本不可能。自然他能更冷静地考虑这件事了。他懂得,试图强迫米尔德里德爱他,无疑是在追求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他不知道,一个男人给予一个女人的,一个女人给予一个男人的究竟是什么,而且这种东西使其中的一个人成为奴隶:不妨称之为性本能吧;可是如果仅仅是性本能而已,他就不明白为什么它能对某一个人引起这么大的吸引力,而对另一个则不能。这种性本能是不可抗拒的:理智斗不过它。和它相比,友谊、感激、利益都显得软弱无力了。由于他性欲上对米尔德里德没有吸引力,因此无论他干什么都对她不起作用。这一想法使他反感,这么一来性本能就使人类的本性变成了兽性。他突然觉得人类的内心充满着阴暗面,因为米尔德里德对他态度冷淡,他便认为她缺乏性感。她那贫血的容颜,薄薄的嘴唇,窄小的臀部和扁平的胸脯,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都使他得出这个结论。可是她却能够突然爆发性欲,为了满足它而愿意冒一切风险。他从来不理解她和埃米尔·米勒的风流韵事;有时看来和她很不相称,她也从未能作出解释;然而,他亲眼目睹了她和格里菲思的勾搭,他明白那时正发生着同样的事:她被一种放纵的性欲迷住了心窍,无法自制。他试图找出究竟是什么东西使那两个男人对她有如此神奇吸引力。他们都有一种挑起她那简单的幽默感的庸俗的逗笑本领,以及某种猥亵的天性。但是那迷惑她的也许是入骨的性欲,这是他们最显著的特征。她的矫揉造作和假斯文使她在现实生活面前发抖,她认为肉体的官能是不光彩的,她对普通的事物使用各种委婉的说法,她总是精心选择恰当的词儿,认为这样比简单的词更贴切。这两个男人的兽性犹如一根鞭子抽打在她纤弱白嫩的肩膀,而她因为肉欲的痛苦而浑身发抖。 
  有一件事菲利普已拿定了主意。他决不回到他曾遭受痛苦的那个公寓去了。他写信给女房东,通知她退掉房间。他想将自己的家具杂物留在身边。他决定租不带家具的房间:住起来舒适又便宜。 
  这也是个应急措施。因为过去一年半期间他花掉了将近700镑。现在他必须厉行节约来弥补亏损。他时时瞻望将来,感到不寒而栗,他过去真傻,在米尔德里德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可是他知道,假如再遇到这种情况,他还会照样这么干的。有时他寻思:因为他的脸上不能生动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动作又相当迟缓,他的朋友们便认为他意志坚强、深思熟虑、沉着冷静,他不禁觉得好笑。他们认为他有理智,称赞他通情达理;可是,他知道,那平静的表情只不过是无意中采取的假面具罢了,就像蝴蝶的保护色一样。他却为自己意志如此脆弱而感到吃惊。在他看来,稍有微不足道的情感他就会左右摇摆,像是随风飘倒的小草,一旦情欲攫住了他的心,他就无能为力。他毫无自制力。他只是表面上显得还有自制力,因为许多能打动别人的事,他却无动于衷。 
  他近乎自嘲地考虑了他自己发挥的那套哲学。因为,在他所经历过的紧要关头他的人生哲学对他没起过多大作用。他不知道,思想是否在人生的任何危急关头真的能有什么帮助:在他看来,他倒是受某种外来的,然而又存在于体内的力量摆布着。这种力量在驱赶着他,犹如地狱的飓风不断地驱赶着保罗和弗朗茜斯卡①一样。他想到了他所要干的事,但到了该行动的时候,由于受莫名其妙的本能和情感的支配而显得无能为力。他好像是一台被环境和个性两种力量驱动下运转的机器;他的理智是旁观者,看到了事实,却无力干预:就像伊壁鸠鲁描绘的诸神,在九天之上坐视人类的所作所为,可是对于发生的事却丝毫也无力改变。 
  ①弗兰茜斯卡,13世纪意大利的女贵族。意大利诗人但丁在《神典》第一部的《地狱篇》中使她名传千古。     
 
LⅩⅩⅨ     菲利普开学前两三天赶回伦敦找房子。他在直通威斯敏斯特大桥路的街道里四处寻觅,但由于这一带的房子很脏,他都不满意。最后,他在幽静、古朴的肯定顿街找到一幢房子。它有点令人回想起萨克雷所熟悉的泰晤士河这一侧的伦敦,当初纽科姆①一家乘大型四轮马车到伦敦西区时肯定经过这儿。法国梧桐正吐着嫩叶。菲利普看中的那条街上的房子全是两层的,大多数的窗口上都贴有出租告示。有一家称出租不带家具的公寓,菲利普敲了一下门,一个稳重而沉默寡言的女人领他看了一套四间的小房间,其中有一间还带厨房炉灶和洗涤槽。房租每星期9先令。菲利普并不需要这么多房间,可是房租低廉,他也希望赶快定下来。他问女房东能不能替他打扫房间和做早饭,可是她回答说即使不干这两件事就已经够忙的了。这样,他倒觉得高兴,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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