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害,则章凌峰不辞海角天涯,不避刀山鼎镬,誓为缉凶雪恨,老人家英灵不远,鉴此精诚!”
祝祷既毕,章凌峰遂离开了这片尽是蔓草荒烟,枯骨狐鬼的乱葬坟冢。
如今,才是清晨,黑衣少女盼他初更再来,则章凌峰似乎应该利用这些时间,好好吃喝一顿,睡上一觉。章凌峰确实想如此做,但竟未曾作到。所谓“未曾作到”之故,并不是他找不到吃暍歇息之处,而是他有酒难以下喉,有菜难以下咽,有了床和枕头,仍然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梦!
悲悼龙天武之死,怀疑龙天武的死因,自然是使章凌峰食不安味,寝不安枕的原由,但还有一桩更大更具力量的原由,就是那位黑衣少女的绝代娇姿,竟令这位从来不大对女人感觉兴趣的“仙霞逸士”为之刻骨相思,魂牵梦萦!
人害相思每变痴,章凌峰着实有点痴了,一天的光阴,竟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日犹未落,他就拚命疾驰,赶往乱葬冈坟冢去。
到了地头,空中余霞犹丽,映照得这一望无际的高冢低坟,别具凄厉景色。
章凌峰走到“西川怪叟”龙天武的坟前,目光注处,不觉一怔!
因为,在龙天武的坟右,突然又多了一座新坟。
这座新坟,墓穴新开,穴中尚无棺木尸体,但堆积成丘的黄土之旁,却有一块墓碑,侧放地上,似待埋棺合坟以后,再复矗立。
由于章凌峰来得太早,反正无事,他遂信步踱了过去,想看看墓碑上所镌字迹,便知晓这位即将舆“西川怪叟”龙天武泉下结邻的,是个甚么人物?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不禁把章凌峰看得剑眉双剔!
原来墓碑之上,只镌了八个隶书大字,赫然竟写的是:“‘仙霞逸士’章凌峰墓!”
章凌峰注目之下自然满腹闷气,觉得昨夜黑衣少女,既指自己为害死“西川怪叟”龙天武的首恶主凶,今夜又有人为自己预先掘墓镌碑,莫非是甚么江湖凶邪,作了恶毒安排,蓄意对付自己?
想至此处,心内一惊,内家真气自然而然地立即电报周身,闪目四外,察看有无异状。
常言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两句话儿,便表示黄昏景色绝美,但也消逝极快!
适才还余霞散绮,彩云满天,就这看完墓碑,心生警意的短短时间之内,天空的美丽景象,业已消失,变成一片灰朴朴,暗沉沉的令人窒息色彩。
夜,真是垂网攫人,来得绝快,转瞬间,由灰而暗,如今这片无际坟冢,已成了凄凄鬼域!
蔓草残碑之间,磷光渐渐飞舞!
是鬼境,有鬼火,并起了鬼声!
“章……凌……峰……”
有人在叫章凌峰……不,不是有人在叫,而应该说是有鬼在叫!
因为这种呼声,并不清晰明白,有些隐约,有些凄迷,并令人听不出语音来处,彷佛是从这片尽是坟头,满埋尸体的地下透出。
由于章凌峰对那黑衣少女的系念太深,故而不论这语声有多隐约,有多凄迷,他仍入耳便知是出诸那自称“酆都玉女”或“酆都鬼女”的绝代佳人之口!
他一闻语音,立即略抱双拳,朗声答道:“姑娘何在?章凌峰特来践约。”
黑衣少女的语音,虽然仍在地下透上,但已变成略为清晰一点,缓缓说道:“章大剑客,你……你想见我么?”
章凌峰道:“在下既是赴约而来,并有事向姑娘请教,又那有不想一谒芳容之理?”
黑衣少女语音隐隐问道:“你认得我的坟?并记得昨夜我所纵落之处么?”
章凌峰虽然绝不相信那黑衣少女真是鬼物,但也不得不顺着对方的话头答道:“当然认得,也当然记得,对于昨夜之事,那里会立刻忘记?”
黑衣少女的语声道:“既然记得,你就来吧,记着,像我昨夜的走法一样,我们黄泉相见!”
话音了后,便不再作声,使这荒坟野地之间,恢复了一片死寂。
章凌峰满腹好奇地,面带苦笑,心中忖道:“好一个‘黄泉相见’,我就照你昨夜走法,试上一试,倒看是怎样能够身入‘黄泉’?”
主意一定,真气微提,全身飘然而起,果然效法那昨夜的黑衣少女般,向坟头蔓草丛中纵去。
他起初仍有怀疑,等到身形落时,方知黑衣少女所言不谬。
因为脚尖点处,那蔓草之中,竟然不是实地,而是个极深洞穴。
换在平时,章凌峰足尖只一点空,必然真气倏提,双臂猛抖,以求止住下落之势,再度拔身上升,便可不必坠落,脱离险境!
但如今自己既是践约而来,黑衣少女又有“黄泉相见”之语,章凌峰便只得处变不惊地,顺着那一足踏空之势,任凭自己身形,向那不知有多深浅的黑暗坟洞中落去。
当然,在这种环境中,分明蕴有凶险,不由得章凌峰不于满腹好奇以内,再加上几分警惕!
事已至此,章凌峰一面提气轻身,缓缓下降,一面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想法,对自己加以安慰。
还好,降约一丈四五,便已到底。
章凌峰虽然脚踏实地,但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于是,他闭上双眼,意欲凝足目力,方能认识环境,应付一切。
谁知他双目才闭,耳边竟又响起黑衣少女的声音,缓缓说道:“章大剑客,你不要害怕,前行一丈,再复右转八尺,就可以看见我了。”
章凌峰虽然闻声,仍不睁眼,等到自觉完全定下心来,已把眼神养足以后,方自一睁双目。
这回,他果然已能适应环境,辨出自己身前,是条地势甚为逼仄的黑暗甬道。
他照着黑衣少女之言,前行约莫一丈,甬道果然右转。但右转八尺以后,却并未见着黑衣少女,甬道也到了尽头,眼前堵着一面石壁。
章凌峰正自迟疑,剑眉双蹙地,止住脚步,耳边却又响起黑衣少女的语声道:“你伸手推石壁呀,我就在石壁之内。”
已然到了这种地步,章凌峰无须考虑,毫不迟疑地,伸手向石壁推去。
才一着指,眼前大亮。
原来这堵在眼前的,并非石壁,而是一扇活动石门。
石门之后,是间有榻有几,并有柔和灯光的宽大石室。
章凌峰目光一注榻上,不禁惊得呆了!石榻,毫无惊人之处,使这位“仙霞逸士”惊得发呆之故,是榻上有衣,有人。
衣,就是他昨夜在“钟馗庙”中所见到的那件黑衣,人则是个一丝不挂的曼妙女体。
虽然,榻上裸女正面壁禅坐,只是使章凌峰对她那动人心魂的粉肩雪股,一览无遗,但由于她身边的熟悉黑衣,曼妙身段,以及几度所闻语音,都足以证明就是昨夜所见的“酆都玉女”。
章凌峰既对这位“酆都玉女”一见倾心,魂梦相忆,则她主动邀约,裸裎以对,分明有意献身的情况下,自应喜出望外地,扑了过去,来个神女襄王的云雨巫山之会。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君子小人之分,便在这种是否肯欺暗室的情况下,最易加以区别。
章凌峰不但不会色欲迷心地,扑向石榻,只是呆立门外,并赶快把目光低垂,不敢再凝注榻上裸女。
这时“酆都玉女”的语音又作,低低叫道:“章大剑客,我在等你,你已到了门外,怎么不进来呢?”
章凌峰凝定心神,仍然不肯抬头注目,只把双手一拱,朗声说道:“姑娘,请整衣相见,否则,章凌峰不敢入室!”
一语方毕,蓦然听得有人“格格”笑道:“好一个‘整衣相见’和‘不敢入室’,足证章大剑侠心地光明,不愧名列‘乾坤小八剑’之一……”
这阵笑声,发自榻上,但却不是那清圆朗脆的“酆都玉女”语音。
章凌峰闻声大愕,抬头看去,发现石榻上居然藏有机关,如今正慢慢翻转。
榻上裸女,于被翻得坠往榻下的一瞬间,已使章凌峰瞥见,此女容颜,虽然也颇美艳,却非昨夜所见的“酆都玉女”。
章凌峰正被弄得满腹疑云,如坠五里雾中,突又有阵轧轧机械之声响起。
灯儿略一明灭,室内景象全非!
原有的石榻,椅,几等,一齐不见,却从地下升起了三张公案,每张公案之后,坐着一个黑袍蒙面之人。
另外有个夜叉鬼卒打扮之人,侍立在当中公案以后。
中座黑袍蒙面之人,口中低低嘱咐一声,在他背后侍立的夜叉鬼卒,便朗声说道:“原告柴玉芝上堂!”
章凌峰背后的甬道中,起了悉悉步履之声,有个年约十八九岁,神情忧郁的青衣少女,缓缓走入石室,在当中公案之前站定。
夜叉鬼卒又复叫着道:“被告章凌峰上堂!”
这声传呼,着实把章凌峰吓了一跳,弄不懂自己是犯了甚么天条和国法,怎会成为被告?
就在他万分惊疑之际,中座黑衣蒙面之人,向他略一注目,和声说道:“章大剑客,请进来吧,你背重大血案,倘不接受审判,却怎样辨明是非,还你清白?”
章凌峰听得双眉一挑,毅然举步,走进室内。
章凌峰向上坐三人,抱拳说道:“章凌峰问心无愧,是不惧接受审判,但我必须先认明诸位本人,看看够不够身份?”
一言甫毕,右座黑袍蒙面之人便一整冷笑,接口答道:“好,我就先漏漏脸,看看可够身份审问你这名震乾坤的武林大侠?”
说完,立即伸手把蒙面黑巾揭去,是个年约六十来岁,一目已眇的瘦削老者。
章凌峰认得此老是他已故恩师至友,名列“乾坤老八剑”中的“独目天曹”柳子严,慌忙恭身一礼,抱拳陪笑说道:“柳老人家是晚辈师执长者,慢说公正审判,奇Qīsūu。сom书就是以‘莫须有’三字,构成冤狱,把我碎尸万段,晚辈也任凭处置!”
“独目天曹”柳子严叹息一声道:“章老弟,你这桩血案,背得不小,我们今夜虽费尽苦心,也只能从侧面为你旁证无辜,至于澈底洗刷清白,却仍待你自己努力!”
章凌峰皱起眉头,向那被称为“原告”,名叫柴玉芝的青衣少女,看了一眼,惑然说道:“请教柳老人家,晚辈与这位柴姑娘素不相识,她……她却告我犯了甚么罪恶?”
中座黑袍蒙面之人,沉声说道:“章大剑客,你说你与柴姑娘素不识面,但柴姑娘却说你在‘仙霞’中,杀却她满门七口,并对她姊妹强奸凌辱,她姊妹于事后含羞自绝,她则忍辱偷生,辗转告到本座之前,要我主持正义,设法拘你问罪!”
章凌峰骇然侧顾那青衣少女柴玉芝道:“柴姑娘,请你看看清楚,在‘仙霞岭’,对你杀家辱身之人,是不是我?”
柴玉芝以两道充满仇恨和忧郁目光,盯在章凌峰的脸上,一瞬不瞬!
章凌峰因问心无愧,遂神色夷然地,任凭这含冤少女,向自己仔细打量!
片刻过后,柴玉芝银牙一挫,恨声说道:“是你,一定是你,我还握有确切证据在手,你这戴着侠客面具的狼心狗肺之人,是……是赖不掉的!”
这时,那位“独目天曹”柳子严又向他问道:“章老弟,你师门中所传至宝,可以吸毒疗伤的‘碧玉球’呢?”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儿,把章凌峰听得呆然一怔,一时答不出话。
柳子严见了章凌峰这种神情,不禁“咦”了一声,诧然问道:“像‘碧玉球’这等足以保命,祛毒疗伤的武林至宝,难道章老弟会随意弃置,不曾带在身边?”
章凌峰俊脸微红地,苦笑答道:“说来令人惭愧,那粒‘碧玉球’,如今不在我的身边,被人骗去了!”
柳子严道:“这等罕世珍奇,怎会被人骗去,章老弟可否把经过情况,说来听听?”
章凌峰知晓柳子严不会无故问及此事,遂点了点头,朗声答道:“约莫一年以前,晚辈游赏武夷,偶然遇着一位绿衣少年,被罕见毒蛇啮伤,遂以‘碧玉球’为其吸毒疗治,谁知对方竟是故意布置的巧妙安排,于祛毒之后,一面拜谢,一面求借‘碧玉球’,赏鉴一番,开开眼界。”
柳子严道:“老弟允借了么?”
章凌峰苦笑道:“在那种情况下,晚辈怎会想得到是正在入人圈套之中?遂毫不考虑地把‘碧玉球’递与绿衣少年观看,并对他解释使用方法。”
柳子严颇感诧异问道:“对方难道竟持球而遁么?章老弟这样一身功力,又怎会容许他逃出手去?”
章凌峰叹道:“对方若是硬抢,当然难如其愿,问题在于那绿衣少年对‘碧玉球’略加摩鲨赏鉴之后,便立即交还晚辈,谁知他却乘晚辈未加防范之下,用极妙手法,偷龙转凤地,藏起真品,所交还晚辈的,只是早有预谋所特制得外形可以乱真的一枚赝鼎假货!”
柳子严道:“老弟是否当时不察,被那绿衣少年瞒过,直等第二次打算使用这‘碧玉球’救人济急之际,才发现灵效已失,只是赝品?”
章凌峰点头答道:“柳老人家料事如见,猜得一丝不错!”
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