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瞄了眼舒惠,依旧低着头,显然也没有发现我们居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这处不知名的地界。
我望向前方,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小巷在这繁华热闹的后宫之中显的如此清冷,却又如此不同。好似一块与世隔绝的静地,孤立于这浮华之外。弥漫在四周独有的气息让我不觉举步向前。周围阵阵茉莉花的香气若隐若无,踩在零落在地的花瓣上,心跳忽然有些加快,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胸腔之中不停的窜动。
一扇斑驳的大门前,忧伤落寞的琴声断断续续。
我停下脚步,抬眼望去,一座青砖堆砌的院落立于眼前。墙壁上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青苔,这扇半歪着的大木门早已在岁月的洗礼下看不出了颜色,一阵堂风吹过,我拉了拉身上的坎肩儿,深吸一口气,反手扣响了门环。
规矩 下
“谁呀?”琴声嘎然而止,轻柔的声音带着份疑惑。我立于门口儿,不知如何作答。过了半晌,见我仍没有动静儿,门‘吱嘎’一声打开,一双空洞又有些茫然的眼睛凝视着我,也许是不曾料想到还会有人来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
“您好,我……我是走错了路,不知怎的就走到这儿来了,所以……”我有些不太好意思。她平和中略带着分差异的神情,只是略微的将我打量了一番,静静的侧过身,说了一声“进来吧。”我微微一笑,迈进了院子。
“坐吧。”我应声儿坐下,她走去屋里拿了茶具出来,我趁这个空挡儿四周打量了一番。
其实除了门庭破旧了一些以外,这院子还是挺清雅的。院子里栽了几棵矮松,墙角儿种了一些茉莉花,一阵堂风吹过,落花纷扬,飘飘洒洒。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一把暗红色的古琴静静的躺在那儿,趁的整个院子有些凄然的落寞。我轻轻拨弄琴弦,那手指间传来的触感,好似一份尘封已久的悸动。
“太妃娘娘,还是奴婢来吧。”
“在我这儿就不用拘这些礼节了,这些年都早自己做惯了。”
在我走神儿的这段功夫,茶已经泡好了,舒惠上前想接过倒茶,却被那个女人避了开来。
“太妃?您是先帝爷的妃子?”我惊讶有余,又好奇的将她仔细的打量一翻。
一身淡青色的袍子,清雅素丽;一头青丝乌黑亮丽,只挽了一个蓬松的发髻,叉了一根玉簪子;素白的颜面未曾施过半点脂粉,却透着一股子出尘的清丽。如此上等的美人儿,绝对有艳压群芳的资本,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什么妃不妃的,都是些以前的事情了。”她慢慢斟了三杯茶,示意舒惠坐下,至始至终都没有过多的神情表露,那样淡然而又平静。
“您怎么会住在这儿?”我奇怪的问。
“住在这儿不好吗?!”她轻轻一笑,淡淡的喝了口茶。那滚烫的茶汁将她的双唇酌的鲜红,趁着她白皙的面颊,竟让我一时震住。一个女人竟可以美到如斯地步!美的娇艳,美的诡异。
“您是太妃,该住怎样的宫殿,有何等的待遇,宫里应该都是有规矩的!”怎么落魄到这种地步?
“那又怎么样?”她放下茶杯,依旧如此淡然,好似所有的一切都与她不曾相干。好象无论住什么样的房子,端什么样的排场,她依然只是她。
“是不是先帝走了,宫里的奴才就欺负人了?”我愤愤不平的问到。谁知她闻言轻笑出声儿,说道“他们哪里有时间来欺负我呀!”
我忽然有些沉没了,只觉得这淡淡的一句话却有着极其讽刺的意味。我望向她的眉宇之间,依旧平而无波,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丝茫然的落寞。我收回心绪,重新扫了一遍院子,不再觉得这里是如何的清新淡雅,而隐藏的更多的是无助的孤寂。那几步以外浓烈的阳光,好似被宫墙之上五彩的琉璃瓦遮去了颜色,无论如何都照不进这座清冷的院子。
“你是哪个宫的?”出乎意料,她开口问了我一句,我马上答道“凝霜阁的。”
“凝霜阁?是纯妃的女儿……”她点了点头,喃喃自语。
“您认识我额娘?”她摇了摇头,很快恢复了平静。“有过一面之缘,不太熟念。”
“哦。”我低下头,一时没了话说,不觉有些尴尬。
“你额娘可安好?”半晌儿,她轻声问了一句。
“我额娘已经去了。”心下一度黯然,其实我哪里见过这永宁的额娘。
她点点头,似乎早就料想到了一样,轻叹了口气,说道“在宫里的,最怕在疏途中迷了路,可千万别步了你额娘的后尘。”她的声音很轻,很小。我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她,不知她这话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我听的。她没在说话,只轻轻瞄了眼舒惠。
“太妃娘娘,格格,这壶已经见底儿了,奴婢这就去添些水来。”舒惠欠了欠身子,拎起茶壶,快步走进了屋里。
“这就是宫里的女人,在刀尖儿上游走的,该怎么做,从不能出错。”太妃出神的望着舒惠忙碌的背影,又是一声叹息。我本是一脑子的问号,而此时似乎懵懵的有些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了。
“记得我的一个侍女告诉我,在宫里面过日子的,知道的越少越好。眼下看来,真的是这样。”看着舒惠好象按了慢放键一样的动作,很显然,她正是在努力的不去知道一些事情。
“知道的少了,命自然就长了。”她微微一笑,轻啜了口茶。
“知道的少了,命自然就长了?”我喃喃的重复着她的话。忽然间脑袋里嗡的一声,那么婉瑜?!
“你怎么了?”
“我的一个侍女,在南巡回来之后就消失了,老佛爷说她得了恶疾,被送走了!”我又担心又紧张,几乎快要坐不住了。不知婉瑜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
“恶疾?”她讥诮了一声,说道“这么多年了,皇宫里的日子还是这样,连规矩都依然是一尘不变。”
“规矩?”又是这两个字!我被他们弄的糊涂,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这样说?
“这个‘恶疾’我已经得了好多年了,也正是这一场‘恶疾’让我避过了另一场劫难,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微微上扬的嘴角儿间的笑意那么深,有着说不出的嘲讽,让我忽然觉得这个皇宫好可怕,好象一泽深渊,深的我不敢去看,不敢去想。
“宫里的世界远没有外面的大,却比外面的深!找个机会,能嫁出去的,最好走的远远的,再不要回来。”她举起头,眼神那么的茫然与淡莫,带着分不甘与无奈,似乎想透过这矮矮的青砖墙再看到外面的世界,却不曾想那鸟语花香的景象竟离这里是那么的遥远……
蒙古人
再次见到木泰,是在骁机营的城楼上。那双忧郁又茫然的眸子,如同厉箭深深的扎进我的心里。这扇高大的宫门关掉的,不止是我和齐安的过往,还有我和他的心。
“来了。”木泰收回心绪,却收不回那迷失的眼神。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谴走了侍卫,和我相视而立,却久久没有说话。
“我……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我别开头,他眼神,让我有些惶惶难安。
“什么事?”他的目光依旧徘徊在我的身上,我暗自呼了口气,定了定心,说道“我想知道婉瑜的事情。”木泰微微一怔,我赶忙说道“我想知道,她是不是还……”
“如果她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办?”他黑眸一闪,问到。
“我想要救她!”我一字一句的说出了在心里翻来覆去几天的话。
“真的要这样做?”我看着他,坚定的一点头。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她!
“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他平静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思考和犹疑,似乎从回宫以后,他便开始这样肆无忌惮的宠着我。胸腔内有一股暖流直涌了出来,我牵了牵嘴角儿,轻声说了声‘谢谢’,便转身快步离去。
一天,两天,三天,我在焦虑不安中一天天的煎熬着。然而木泰却丝毫没有动静,这更是让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燥不安。
“怎么了?这几日都是这般心事重重的?”我回过头,对着福隆勉强一牵嘴角儿。自从回宫以后,他几乎天天来我这儿‘报道’,生怕有一天我能人间蒸发,再找不到踪影一般。
“没什么。”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思绪在八千里以外飘个不停。
“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
“啊?”我一抬头,险些撞到他近在咫尺的面容,那双乌黑的眸子,明显有了些失落和受伤。
“福隆,你能帮我个忙吗?”我咬着唇瓣,想了想,没有诸葛亮,臭皮匠也行了!
“什么忙?”黑眸一闪,透着隐隐的欣喜。
“救婉瑜出来!”我满怀期待的看着他的表情一瞬的怔住,片刻之后,福隆轻轻的点了点头。
“今晚我想办法留在宫里,天黑的时候来找你。”
“福隆……”
“别怕,一切都有我。”看向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儿,眼眶里竟然一热。
天刚刚擦黑,我便早早就打发舒惠他们回去睡了,自己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屋子里忐忑不安。‘当当当’三声轻微的扣门声让我的莫名的开始紧张。颤抖的打开门,福隆温热的大掌紧紧握住我的手,低声说道“走。”
今晚夜色朦胧,几乎看不清月亮的方向,好似老天爷都在帮我们一样。我紧紧跟在福隆身后,心跳莫名的加快,赶忙大吸一口气,拍拍胸口,告诉自己要镇静。
“怎么了?累了吗?”见我一直大口呼气,福隆停下来,关心的问。
“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儿刺激。”我眨眨眼,嘿嘿一笑。见我笑了,福隆也咧开了嘴角儿,似乎很沉醉于眼下这种状态。我轻咳一声,说道“快走吧。”他点点头,反手扣上了我的五指,那么的自然。而我分明感觉到了他的颤抖,他的悸动……思绪一时间失了控制,有的没的一个劲儿的乱飘,好似忘了眼下我们正在进行一项非常危险的活动。
正胡思乱想,福隆忽然停了脚步,我一个不备,就这样生生的撞在了他的后背上。亏着他反应够快,一个急转身,一把将即将落地的我给捞了起来。
“怎么了?忽然停了,也不说一声儿?!”我嘟着嘴,揉着脑门儿,抱怨的站直身子,一抬头,却不由得怔住。
朦胧的月光下,木泰笔直的站着,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我,脸上的表情那样的冷,好似瞬间要将这里的一切都结为冰块儿。
“你……你怎么来了?”一时间竟莫名的开始紧张,连话都说不顺溜儿了。
“不是让你等我消息吗?”薄唇微启,字字如同千年的寒冰块儿,敲打在午夜的星空里,一声声的回荡。我低下头,不知改如何回答,居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你想干什么?”福隆警觉的迈出一步,将我掩在身后。
“你就打算这样去冒险?”木泰没有看他,眉头蹙起,愤愤的注视着我。
“怎么样?难道凭你就不算冒险吗?”福隆不服气的扬了扬头。
“至少我不会这样没脑子!”木泰袖筒一甩,侧过身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看来 是真的生气了。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说话!”福隆也急了,牙齿咬的吱吱作响。
“好了!闹够了没有啊!”我忍无可忍的迈了出来,横在他们两个中间。两个人一起扫了我一眼,撇过头去,谁也不理谁。我走过去拉了拉木泰的袖子,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说过让你等我的!”他转过头,一句话噎的我半死,这个愚木头,都什么时候了!
“我等了!等了你整整三天,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能等,但是婉瑜不能!”也许是理亏,木泰的眼神柔和了许多,说道“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就算救她出去了,她又该如何讨活?”
“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把她救出来,以后的事情自然就有办法了!”一双乌黑的眸子娆着月光,紧紧的落在我的身上,似要将我看穿。
“明晚二更,在凝霜阁前面花圃的假山后头等我!”
“我相信你!”我回了他个坚定的笑容,来不及说更多,已被一旁气势凶凶的福隆强行拉走了。
“你干什么!”快到凝霜阁门口儿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的我,一把甩开福隆的手。
“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好象质问一样,声音霸道的吓人。
“什么怎么回事儿?”揉着被他捏痛的地方,用白眼仁儿‘欣赏’了他无数次。
“你……你……是不是……喜欢他?……”福隆气冲冲的看着我,支支吾吾的问了这么一句,那模样活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逗的我哈哈大笑,心下却不由的有些抽动。
“你笑什么?到底是不是?”他急了,板过